“正是如此。”
“可是将军能够重回西陵,据老夫所知,也是精心谋划。”范文正缓缓道:“樊子期多年前暗中派人与将军联络,投靠朝廷,而且承诺愿意协助将军重回西陵。早先老夫并不知道将军的计划,毕竟事关重大,除了圣人和极少数人事先知道将军的部署,大多数朝中官员对将军的计划一无所知。直到将军回到西陵之时,老夫才知道将军是设计先挑起了甄家和宇文家的争斗,利用宇文家除掉甄家,再联手樊家迫使宇文家迁徙入关。”
韩雨农心知像范文正这样的高官,绝不会有兴趣和自己叙说往事,更不会说废话。
他此时忽然提到将军重回西陵的谋略,绝不是心血来潮,其中必有缘故,一时间摸不透这位兵部尚书存有什么心思,并不言语,只是仔细聆听。
“因为樊家的协助,将军的计划顺利实施,如果事情是这样的结果,所有人都会很欣慰。”范文正叹道:“圣人知道将军出关的时候,也是龙心大悦。”眉头一紧,看着韩雨农道:“可是将军回西陵不过数月,除夕之夜,遭逢叛乱,不但西陵落入叛军之手,就连将军也为国殉身,老夫心中悲痛,可是……朝廷是否真的要将事实真相公告天下?”
韩雨农皱眉道:“部堂大人,这都是事实。”
“有些事实是不能让天下人知道的。”范文正叹道:“如果将这些事实昭告天下,天下百姓固然会悲痛将军的遇害,但也一定会有很多人想到,将军从头到尾,都是被樊家算计,将军本是利用樊家做棋子,可最后却反成了樊家的棋子。”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一字一句道:“雨农,难道你想让天下人以为将军是个受人蒙骗而不自知的昏聩之人?”
韩雨农身体一震,脸色骤变。
“将军回到西陵短短数月便遇害,西陵得而复失,真相一旦公布,将军一生的英明就会瞬间倾塌。”范文正苦笑道:“将军是我大唐名将,亦是我唐军的荣耀,咱们是否要亲手毁了我大唐的英雄?”
韩雨农握起拳头,手背上的青筋暴突,厉声道:“万万不可。”
“当然不可以。”范文正义正辞严:“谁想玷污将军的英明,老夫第一个不答应。不但是老夫不答应,圣人也绝不允许我大唐的英雄为人所诟病。”
韩雨农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片刻之后终于道:“部堂大人今夜来见卑下,是否有什么吩咐?卑下是军人,喜欢直来直去,部堂若有吩咐,不妨直言。”
“樊家罪大恶极,但他们花费多年时间,暗中训练兵马,而且伪皇子李驼更是暗中与樊子期秘密勾结。”范文正道:“你在折子里还写到,他们很可能已经与兀陀人达成了协议,凡此种种,朝廷却从未收到都护府那边的任何奏报,也正因如此,才让将军疏于防备,落入了叛党的陷阱,为国殉身,雨农,将军没有错,但发生如此大事,总该有人承担责任。”
韩雨农并非愚钝之辈,范文正这番话说完,他已经明白几分,皱眉道:“部堂大人是说,西陵丢失的罪责,要由西陵都护府来承担?”摇头道:“部堂,西陵都护姚慕白至死都忠于朝廷,而且临死之前,都是跟在将军身边,没有向叛党屈服。”
“老夫并没有说姚慕白是叛党,老夫的意思,是说总要有人来承担西陵丢失的责任,而丢失西陵的责任,当然不能扣在将军的头上。”范文正叹息道:“西陵都护府和三郡都尉府,从设立开始,就是用来监视西陵世家而存在。雨农,恕老夫直言,包括你在内,最重要的职责,便是弄清楚西陵世家的一举一动,如今西陵世家就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上千精锐骑兵,暗中还和李驼以及兀陀人勾结,你们对此一无所知,让朝廷和将军没有及时掌握西陵的局势,这才酿成滔天巨祸……!”凝视韩雨农,见到韩雨农脸色凝重至极,摇了摇头道:“只有你们主动承认自己的责任,将军的清明才能保全,不至于被人所玷污。”
韩雨农亦是看着范文正眼睛,目光深邃。
“当然,若说都是你们的责任,那也不尽然。”范文正道:“当年是吏部选派了姚慕白前往西陵,包括朝廷派往西陵的大大小小官员,几乎都是吏部那边考核斟酌之后派过去,如果不是吏部选人不当,也不会有如今的局面,所以不能由你们来背黑锅,而是让吏部的人出来解释,当初为何会派众多昏聩无能之辈前往西陵担任要职。”
“卑下明白了。”韩雨农平静道:“部堂大人是想让我状告姚都护,将罪责推到西陵都护府的头上,顺便自己也承认有过失,如此也可以将丢失西陵的责任推到吏部那边。”
范文正抚须颔首道:“雨农,你果然是一点就通。我们要设法保住将军的清明,就必须找出真正有罪之人,姚慕白的罪责是逃不脱的。只要你能证明姚慕白昏聩失察之罪,罪责越重,那么将军受到的影响也就越小。至于你,尽可放心,有姚慕白顶在上面,你只是隶属都护府的都尉,不会有人揪着你不放,而且老夫和兵部也会尽全力保全你,帮助你度过这一关。”
“那部堂的意思,我今晚连夜写折子,陈述姚都护的罪责?”韩雨农看着范文正眼睛问道。
范文正笑道:“老夫会让人先给你准备好酒好菜,不用着急,等吃完之后再写不迟。老夫陪你饮酒,顺便商量应该如何撰写这道折子。”起身走到门前,打开了门,大声道:“来人,吩咐下去,准备上好的酒菜,送到这边来。”
外面有人答应了一声,声音有些远,韩雨农心知范文正进屋之前,肯定将门外的守卫支使开,以免听到屋里的谈话。
范文正吩咐下去后,回到桌边坐下,拿起茶壶,给自己也倒了杯茶,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眉头舒展开,抚须笑道:“姚慕白已经死在叛军之手,他泉下有知,也定然希望以自己的牺牲为代价保全将军。老夫听说姚慕白这些年在西陵昏聩无能,沉迷于酒色,甚至私下里对人说自己是被发配到西陲的罪臣,到那边不过是混吃等死,雨农,他是否也对你说过同样的话?”
韩雨农看着范文正的眼睛,并没有回答。
“除他之外,西陵不少官员都尸位素餐虚度光阴。”范文正叹道:“上行下效,姚慕白昏聩无能,手底下那些人自然也没有谁能好好当差,这样一群人,又如何能够察觉樊家一直在暗中谋划叛乱。”
韩雨农坐正身子,挺直了身板,摇头道:“部堂大人所言差矣,姚都护虽然不是什么惊才绝艳之辈,却从未尸位素餐。他一直忠于朝廷,西陵发生灾荒和瘟疫的时候,他带领许多官员安民救灾,甚至亲自登门,向西陵世家求粮,至少在西陵百姓眼中,姚都护并不是贪官,也不是昏官。樊家行事隐秘,私下所为,就连同为世家的甄家和宇文家也没有丝毫察觉,这两家在西陵耳目众多,尚且无法发现樊家暗中所为,姚都护手底下就那百来号人,又如何能够掌握樊家的情况?”
范文正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许多官员在除夕樊家叛乱的时候,并没有贪生怕死,以姚都护为首的众多官员跟随着将军突围,他们势单力弱,几乎都惨死在叛军的刀下,至死都忠于大唐。”韩雨农平静道:“他们死了,为国殉职,死人不能说话,被扣上罪名,不但他们死后污名加身,甚至会因此而牵累到他们的家人,部堂大人,让一群忠于朝廷为国殉身的官员承担西陵丢失的罪责,咱们还能睡个好觉吗?大唐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是非不分?”
“你什么意思?”范文正一双眼眸变得冷厉起来,闪着寒光。
韩雨农淡淡一笑,道:“进京禀报军情,卑下没有想过会是现在这样的情形。卑下的意思很简单,让卑下状告姚都护,卑下做不到,让一群殉国的官员承担西陵丢失的罪责,卑下如果没有良心,可能会去做。”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淡然而又坚定道:“可是它还在,而且永不丢失!”
第386章 道貌岸然
范文正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韩雨农,嘴角很快便泛起一丝嘲弄的笑意:“良心?韩雨农,你好歹也在都尉府混了几年,莫非还不清楚,这世间在乎的只是实力,从没有听说良心可以当饭吃。”
“若是部堂大人没有别的吩咐,卑下告辞。”韩雨农站起身来,似乎没有兴趣与范文正继续说下去。
“所以你并不在乎黑羽将军的清名是否受损?”范文正淡定自若,抬手再次拿起茶壶:“你要保住姚慕白等人的清名,便要舍去将军的名誉。”
韩雨农摇头道:“大人,这根本不是选择的问题。姚都护等人没有错,将军同样也没有错。他们都尽到了自己的本分。将军泉下有知,也绝不可能允许牺牲姚都护等人的名誉来维护自己,他一生光明磊落,这样的事情,他不屑去做。”神色冷峻,淡淡道:“当然,将军的威名,也从来不需要任何人去维护,他上无愧于圣人,下无愧于百姓,如果说有遗憾,就是没有战死沙场,而是被宵小谋害。”
“那你准备怎么做?”范文正端杯品茶,依然从容淡定。
韩雨农道:“昨夜卑下已经写了折子,将西陵叛乱的真相都已经写清楚。都尉府隶属于兵部,卑下将军情已经禀明了部堂,部堂是否要将折子呈给圣人,卑下不敢过问。卑下已经在京城住下,随时等候大人们甚至是圣人的问询,没有圣人的旨意,卑下会一直待在京都,随传随到。”
“黑羽将军的部下,脾气果然和他一样,都很倔强。”范文正叹了口气:“所以你的意思是想说,西陵丢失的罪责,主要原因是兵部没能及时将长生军调过去?”
“卑下不敢这样说。”韩雨农不卑不亢,身板挺直:“不过部堂大人和卑下都清楚,长生军如果能及早出关,西陵的局面很可能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范文正看着韩雨农,沉默着。
许久之后,范文正终于道:“西陵叛乱,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不是应该调兵平乱?”
“是。”韩雨农点头道:“越早越好。”
“可是一旦将你写的折子呈上去,朝中会有人借机对兵部发难,甚至还会拖上户部。”范文正正色道:“户部管钱粮,兵部负责调动兵马,如果这两个衙门被人缠住,你觉得还能腾出手来调兵遣将?”轻叹道:“凡事都要以大局为重,雨农,你的折子必须重新拟定,必须保障兵部不会卷入这起风波,如此老夫将会竭尽全力,在最短的时间内调动兵马前往西陵平叛。”
韩雨农没有说话。
他当然知道范文正这是要和自己做交易,更知道兵部在调动长生军的问题上出现了重大的疏忽和耽搁,如果西陵没有发生叛乱,即使长生军没有及时出关,也不会有谁真的以此大做文章。
但最不该发生的事情却偏偏发生了。
如此一来,长生军没有及时出关,就成了西陵丢失的一个重要原因,负责调动长生军出关的兵部,也就自然而然地要承担最大的责任。
“部堂大人还是想要将责任推到姚都护等人的头上?”韩雨农摇头道:“卑下说过,不能作证。”
“韩雨农,你是否觉得自己慷慨凛然?”范文正冷笑一声,眸中闪着寒光:“你莫忘记,你身为甄郡都尉,丢失龟城,你有丢城失地之罪,老夫可以直接治你的罪。”
“部堂大人,卑下身在京都,无论朝廷如何治罪,都甘愿领受。”韩雨农正色道:“昨晚的折子,大人应该没有看全,我在折子里说得很清楚,叛军在除夕夜突入龟城,卑下没能及时发现,事先没有做好防备,有失察之罪,此后都尉府和龟城落入叛军之手,是卑下无能,愿意主动向朝廷请罪。”
“好得很。”范文正声音陡然提起来:“来人!”
外面传来甲戈之声,屋门被推开,数名兵部甲士持刀冲进了屋内,将韩雨农围在当中。
范文正站起身来,背负双手,淡淡道:“你自己认罪就好,韩雨农,今晚你便写一道认罪书,陈述你自己的罪责,明早之前,必须交到老夫手中。”挥手道:“将他带下去。”
甲士便要上前押住韩雨农,韩雨农却是抬起手来,摇头道:“不必,我和你们走,不用动手。”扭头看了范文正一眼,眼眸之中满是失望,长叹一声,转身跟着甲士出了门。
韩雨农前脚刚走,一名灰袍官员从门外进来,皱起眉头,道:“部堂,韩雨农不听话?”
范文正脸色颇有些难看,冷笑道:“敬酒不吃,他是要罚酒了。他若答应写下姚慕白的罪状,咱们便可以借他的罪状拖吏部下水,吏部有了顾忌,就不敢上蹿下跳,户部那边没有及时拨银子出来,也不敢说话太多,事涉三部,牵连的人越多,咱们这边也就越安全。可是没有韩雨农的状子,事情就不好办了。”
“此人真是不识抬举。”灰袍官员神色阴鸷:“中书那边一直再找咱们的把柄,如果不能将吏部牵涉进来,咱们的国相大人定会借机对咱们发难。”抬手抚须道:“不能将罪责扣在西陵那些官员的头上,公主殿下就算想保全咱们,也没有了借口。”
“抓不到大鱼,小鱼也要有。”范文正平静道:“拿不到姚慕白的罪状,韩雨农的认罪状咱们还是要抓在手中。我已经让他连夜写出认罪书,有他的认罪书在手中,虽然比不得姚慕白的罪状书有用,但好歹也有了一把刀在手中。韩雨农当年是吏部考核派过去的,一切都是黑羽将军在背后安排,有黑羽将军的关系,当年对韩雨农的考核不过是走一个过场,不过韩雨农身为甄郡都尉,丢失了龟城,昏聩无能,吏部难辞其咎。”
灰袍官员沉默了一下,才道:“下官查清楚,此番进京,韩雨农一行三人,甄郡郡守杜鸿盛进京之后,直接去了吏部述职,如今也被吏部扣住。司徒凉那老狐狸定是想以杜鸿盛为棋子对咱们发难。”
“丢失了甄郡,杜鸿盛难辞其咎。”范文正冷笑道:“司徒凉自以为聪明,将杜鸿盛扣在吏部,咱们倒可以借机放风,便说司徒凉想要包庇罪官杜鸿盛,看看司徒凉那条老狗如何反应。”想到什么,问道:“对了,他们进京的消息,是否还没有传扬出去?”
“暂时还没有。”灰袍官员道:“他们进京之后,并没有太过声张,在四平坊的一家客栈住下。当夜他们并没有和什么人接触,次日一早,韩雨农来到兵部就被咱们扣住,杜鸿盛比韩雨农更早到了吏部,下官让人从吏部那边打探到了消息,杜鸿盛如今就在吏部,失去自由,等同于被软禁起来。所以他二人并无机会对外张扬。”
“这事儿暂时不宜对外宣扬。”范文正轻声道:“最好是和吏部那边悄悄接触,两边达成协议,各自找两个人顶了罪,事情尽早过去。如果实在有人要和咱们为难,大不了鱼死网破,将吏部拖下水来,要是惹急了,干脆连户部也一并扯进来,圣人菩萨心肠,牵连的人太多,朝中会起风浪,圣人还是会息事宁人,不会将事情闹得太大。”
灰袍官员道:“部堂英明。有了韩雨农的认罪书,他虽然及不上杜鸿盛的身份,但却是黑羽将军手底下的夜鸦,一旦查下去,黑羽将军当初和吏部一起安排他出关的事儿也会摆上台面,不但吏部有用人不慎之罪,便是黑羽将军也会被扯进来,当真如此,圣人必定不会让此事继续下去,咱们这边也就能得到保全。”
“这是个教训。”范文正叹道:“早知会是这样的结果,当初就该将调兵令发下去。调兵令只要到了太史存勖手中,就算长生军没能及时出关,那也只是太史存勖的责任,与咱们兵部无关。”摇了摇头:“否则也不至于让我们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
灰袍官员也是叹道:“谁能想到西陵世家竟然早就谋划了叛乱,又怎能想到黑羽将军会死在那伙人的手里。部堂大人当时也是为了兵部着想,担心户部的银子不能拨过来。圣人旨意下来,咱们一纸调令容易,可是如果无法拨发银子下去,长生军一旦生出怨怒,冲咱们索要银子,而户部又不及时拨银,那咱们兵部就麻烦不断,成为他们的笑柄。调兵令不发,长生军不动,咱们可以以此为理由,对户部施加压力,催促户部拨银子,这并无过错。”
范文正微微颔首,道:“户部拿不出银子,可以找到一百种理由,可是咱们兵部不发兵,出了事情,第一个就要担起责任来。”靠在椅子上,似乎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让人烦恼的话题,问道:“对了,除了杜鸿盛和韩雨农,不是还有一人也进京了?可查出那人是什么来头?”
“是个年轻人。”灰袍官员道:“前天还到兵部找韩雨农,库部司韩昼当时还见过他,那年轻人自称叫做秦逍,后来被赶走,下官调查过,离开兵部,他又跑去了吏部,同样被守卫赶走。”
“秦逍?”范文正在脑海中思索这个名字,陌生无比,从无听过,淡淡道:“没听过此人。”
灰袍官员道:“应该只是韩雨农手底下的随从,小角色而已,没什么用处。”顿了一下,又道:“不过这人今天在洛水河边,闹出了一件不小的事情来。”
“无名小辈,能生出什么事情?”范文正不以为意,端杯饮茶。
灰袍官员道:“确实是无名小辈,不过闹的事情确实不小。秦逍打了光头李,而且伤了青衣堂不少人,此外还迫使青衣堂的人凑银子赔罪,起因……唔,好像是因为一个船娘。”
“青衣堂?”范文正一怔,略有些诧异:“他惹了青衣堂?”
第387章 蛇蝎
灰袍官员微微点头:“众目睽睽之下,秦逍将光头李打翻在地,逼着青衣堂的人掏出了银子。”
“还有此等事情?”范文正睁大眼睛,只觉匪夷所思,随即笑道:“初生牛犊不怕虎,初入京都,就闯瞎聊弥天大祸,他还真是找死。不用管他了,不出三日,他就会从这世间彻底消失。”
“天色已晚,大人还是早些回府歇息。”灰袍官员道:“下官留在这里值守。”
范文正摇头道:“今晚不回去了,让人看住韩雨农,明日一早,拿到他的认罪状……!”说到这里,声音顿住,抬起一根手指,轻轻在桌沿敲打,一双眼眸子变的深邃阴毒起来。
灰袍官员回头向门外瞧了一眼,走出门外,确定卫兵不在外面,这才关上门,走到范文正身边,微低下头凑近范文正,却并不说话。
范文正轻敲桌沿,脸上显出犹豫之色,似乎还无法做出什么决定,灰袍官员终于低声道:“大人,当断不断,反受其累。”
“他终究是黑羽夜鸦,不是一般人,如果……会不会节外生枝?”
“丢失龟城,入京请罪,写下认罪状,羞愧自尽。”灰袍官员眼眸中显出厉色:“人死了,罪状在我们手中,韩雨农的罪责就是板上钉钉。如此一来,即使他的死讯传扬出去,也只能被看作是羞愧自尽,这符合一个军人的作风,事情闹大,反倒会让大家都觉得西陵丢失与西陵那些官员的失职有极大的关系,而这正是我们需要的。”
范文正微微颔首,却还是没有做决定,敲打桌沿的手指也没有停下来。
“大人,他若不死,随时都可能改变口风,只有死了,罪状才会无法翻动。”灰袍官员冷笑道:“大人不用担心,这件事情交给下官来办。”
范文正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等认罪状拿到手,给他一顿早饭。”灰袍官员轻笑道:“今日中午给他送了饭菜,他没有吃几口,晚上也没有给他准备饭菜,今夜他又要写出认罪状,到明天早上,腹中必然饥饿。下官令人明早给他准备一顿可口的早餐,然后在里面下毒……!”
“下毒?”范文正皱眉道:“韩雨农很早就跟随在黑羽麾下,而且在甄郡都尉府呆了多年,江湖阅历丰富,行事也必然小心谨慎,若是在饭菜之中下毒,一旦被他看出来……!”
灰袍官员笑道:“大人,下毒之事,你尽管放心。下官存有一种毒药,无色无味,放在食物之中,即使是混迹江湖多年的老手,也绝对看不出丝毫痕迹。而且韩雨农觉得这里是兵部,不可能想到咱们会在饭菜之中下毒,只要他吃上那么一下口,片刻之间,就会毒发身亡。”
范文正微微点头,灰袍官员继续道:“他毒发之后,饭菜立刻处理,不留任何痕迹,事后便可以向圣人呈奏,韩雨农是因为丢失了龟城,进京请罪,写下罪状之后,趁我们不注意,服下了随身携带的毒药。下官也会处理好现场,让人确定毒药是他自己携带而来,如此一来,这件事情就会做到万无一失。”
“既然如此,就按照你的法子去办吧。”范文正终于收回手指,站起身来,道:“老夫还有些公务要处置,今晚由你来值守,等明日早上老夫醒来的时候,将罪状书交给老夫就是。”
灰袍官员拱手送了范文正出门,见到范文正远去的身影,弯着的身子这才挺直。
韩雨农一夜未眠。
入嘉峪关,几人快马加鞭赶往京都,就是希望以最快的速度将西陵之变禀明朝廷,为了不在途中耽搁,杜鸿盛一个体弱文官,硬是长途跋涉,坚持赶到了京都。
韩雨农在走进兵部之前,只以为兵部会详细询问西陵的情况,甚至会以最快的速度向圣人禀报,朝廷也将商议如何平乱。
但现在他早已经明白,很多事情,远不是自己想的那样简单。
范文正身为兵部堂官,得知西陵叛乱的消息之后,第一反应并不是想着如何平叛,而是担心西陵的丢失会牵累兵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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