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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节

天汉之国 安化军 9504 2024-07-10 18:10

  余欢道:“节帅如此说,我们如何当得起?这一餐饭,无论吃什么,都是我们的福气!”

  王宵猎摇摇头:“余统制,你这话说得可是过了!这几年时间,你不带兵了,倒是油滑了许多!”

  杨审道:“难免的。节帅不知道,日常跟百姓打交道,不油滑怎么行?那些商人,一个个奸滑似鬼!见面了关系如同蜜里调油,等到转了身,怎么想只有天知道!”

  王宵猎道:“面对这样的人,我们也要公事公办,不要学着跟他们一样。”

  杨审看看余欢,闭嘴不再说话。

  平时负责商业上的事情,跟商人打交道,哪怕公事公办,人也会油滑起来。王宵猎想得很美好,实际当中哪里行得通?不过这种事情,自己心知道就好,没有必要说给王宵猎听。

  看崔青带着亲兵在那里忙碌,杨审道:“崔统制,你也是节帅身边老人,粗事交给他们就好。”

  崔青笑一笑,不说话。

  王宵猎道:“今天都不是外人。崔统制不要忙了,一起喝一杯酒。”

  崔青躬身称是。

  不多时,酒菜上来,各人落座。崔青倒了酒。

  王宵猎举起酒碗道:“当年救洛阳,我们遇到了多少险情!你们一直在我身边,竭心尽力,才有今日!现在我们可以说,我们占住了洛阳城!回想起从前,真是做梦一样。来,我们共饮一杯!”

  几个人举起碗来,与王宵猎一起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几人说些闲话。从去年末听说翟兴北伐,王宵猎大举北上说起,到最近的陕州大捷,几个人无不是兴奋非常。来洛阳之前,王宵猎终究是小势力。哪怕是实力再强大,别人的眼里也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现在占据了洛阳,就完全不样了。不只是占据多大地盘,而是占据洛阳这样重要的地方,金军竟然无可奈何,这才惊人。

  余欢道:“当年洛阳城外,丁进抛下我只顾自己逃命,没奈何我只能投了节帅。哪里敢想,竟然会有今天!那时我们没有救下洛阳――其实现在想来,救下了又如何?终究守不住。四年之后,节帅就统大军重回洛阳!金军想把节帅赶出去,也做不到了!”

  杨审道:“是啊,真是不敢想!当时为了几百人吃饭,我愁得睡不着觉。现在节帅十几万大军,再不缺粮!这翻天覆地一般的变化,几年之前哪一个敢想!”

  王忠道:“你们不敢想,小舍人是敢想的!从官人罹难,小舍人接手以来,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你们什么时候见过小舍人皱过眉头?从那时候到今天,变化虽然大,小舍人终究没有变!”

  第630章 供销社和营田务

  听了王忠的话,王宵猎不由苦笑。自己当然皱过眉头,人也变了很多,再不是当年了。但在这位老人眼里,自己还是当年的那个少年,英姿勃发。

  杨审道:“阿爹说的对。节帅目光深远,岂是我等能及?”

  王忠点了点头,很认真地道:“我是看着小舍人长大,不是你们能比的!”

  王宵猎道:“今夜请你们来,吃顿便饭,说些闲话,就不要聊这些国家大事了。我们说一说,每个人的日子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什困难。公事自然公办,但是私事,有什么我能帮的尽管开口。”

  杨审道:“我现在俸钱优厚,家里面又没有什么大事,一切都好。”

  余欢也忙道:“我也一样。节帅发的俸钱,可能是天下间最良心的。只要用心做事,能有什么难处?”

  见王宵猎看着自己,王忠忙道:“大娘子宅心仁厚,自然不会亏待了我!”

  王宵猎道:“若是如此,那就最好了。我是个念旧情的人,闲时总忘不了你们在我身边,随我拼杀的岁月。这个世界上人各有不同,每个人有自己适合做的事情。我不能因为你们的旧情,就犯了公事上的规矩。比如一回到汝州,我便让杨提举卖了自家酒楼。如果不卖,就只能离开军中。为什么?因为他做公事,管着这些事情。朝廷官员,有一项叫做回避法。做地方官,治下不能有自己的产业,也不能有亲友的产业。做朝廷官员,牵扯到亲友的事情,就必须要回避。我觉得回避法,是天下最好的法律。有了这项法律,官员不必因为亲友,在法律与私情上为难。百姓也不会因为官员的亲友,遭到打击迫害。”

  杨审道:“节帅说的是。说实话,当时让我卖酒楼,当时还真舍不得。”

  王宵猎道:“哪一个能够舍得?祖传的酒楼,全家的衣食,就这么卖了。以后怎么样还不知道呢。当时我以为你必然会舍不得酒楼,从此离开军中了。没想到你真把酒楼卖了,随着我到了襄阳。想起往事,真是令人感慨。”

  杨审道:“我们随着王通判起义兵,救国家,命都豁出去了,又如何会舍不得一座酒楼呢!”

  王宵猎道:“人就是这样。为了国家大义,命都可以不要。但要舍弃自己祖业,又有几个人狠得下心?当时你们赤心跟我,有条件了,我也会尽力报答你们。现在提举掌管供销社,虽然累了些,收入也还好。”

  杨审笑道:“一年一千多贯,俸钱可不能说是还好了。天下间有几个人一年可赚这么多钱的?”

  王宵猎有些感慨。道:“做一个首领,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最简单的,如何分配钱财?我们是官员、将领,大致可以按照朝廷规矩来。但许多地方,其实没有规矩,要自己建立规矩。有的人就舍不得钱财,发给手下的人,像割自己的肉一样,一文钱也不舍得。却不知道,赚不到钱财,手下的人如何养家?日子如何过得更好一点?不发给他们,他们自己就要想办法。怎么想办法?还不是要么从百姓身上来,要么是从公家的钱里来,或者是两者兼有。到了最后一算账,即使自己不是亏的,公家的钱一定是亏的。倒不如把该收的钱收上来,发的钱多一点。若不然,贪污舞弊的人吃香的喝辣的,过规的人只能萝卜白菜。有的人就特别大方,除了俸禄,其余的钱全部分给手下。以为手下的人多赚了钱就会死心卖命了?哪那么容易!你能给一千贯,你的对手就能给两千贯,反正比钱多呗!”

  王忠道:“世上的事千难万难,也只有小舍人如有天助,什么事情都能想出办法来!”

  王宵猎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我能够想出来什么别人想不出的办法,而是我能够克制自己,尽量做自己应该做的事,尽量不做自己想做但不应该做的事。克制自己,是一个官员应该有的品德。”

  杨审和余欢视一眼,默默点头。两个人心里明白,今天晚上王宵猎不只是请他们吃饭而已。

  王宵猎道:“万事有度,只要心中时常想着度在哪里,就能够经常做正确的事,少做错误的事。为什么有度?因为我们认识这个世界,所有认为正确的观念,都只是在一时一地正确,而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万世不易。当时移事易的时候,就要经常修正自己的观念。什么时候修正?怎么修正?就是这个度!”

  余欢道:“我们是粗人,如何明白得了这种大道理?”

  王宵猎道:“不管明白还是不明白,你们只要记得万事有度,记得要克制自己,也足够了。”

  余欢和杨审一起拱手:“我等一定牢记在心!”

  王宵猎道:“到了洛阳之后,供销社的事情会更多,权力会更大。――当然,俸钱也会更多。我打算还是让杨审提举供销社,多做些事,也多赚些俸钱。因为权力太大了,我也怕杨审会迷失自己啊。不知不觉地想多占一点,想多拿一点。时间长了,做出不应该做的事情来。那个时候,让我为难。”

  杨审听了,急忙起身拱手:“节帅尽管放心,我必然会谨守规矩,为令你为难!”

  王宵猎让杨审坐。道:“只要你能够谨守本分,我还有什么担心的呢?这几年来,你掌管供销社,一切都好。哪怕是规模扩大几倍,我相信你依然能干好。”

  说完,端起酒杯来,与三人一起喝了一杯。

  对余欢道:“余欢提举营田务,事情也处理得井井有条。我想着,占了洛阳后,你依然提举营田务。与在襄阳的时候不同,以后的营田务,应该扩大规模。这个规模远不是以前可以比的,将会非常重要。”

  余欢拱手:“一切但凭节帅安排!”

  王宵猎道:“营田务有几项基本的要求,你要记清楚了。第一,不在于你一年赚多少钱,收多少粮食,最重要的是要保证农民的生活。在营田务里,百姓要普遍达到一户人家三十亩耕地,二十亩其他地,一头牛,有足够农具的自耕农的生活水平。大致如此,不能相差太远。营田务之外,如果主户剥削客户太甚,营田务要有能力吸收这些客户。总而言之,营田务是一个农业的调节器,让种田的百姓日子过得不会太差。”

  余欢听了,不由怔在那里。自己在营田务干了不少日子来,第一次听说还有这项功能。

  王宵猎接着道:“保证了这一点,其余的才是成绩。第一点,要能够组织出人力,开垦荒地。金贼南犯,天下间的闲田何其多!等到人口增加再去开垦,要到何年何月?营田务要按照官府布置,多开垦些荒地出来。”

  余欢拱手:“节帅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

  王宵猎点了点头。接着道:“还有,营田务要多产粮食,按照要求产各种粮食。你们的粮食,要进入国库,调节天下粮价。你们的粮食足够多,百姓的饭碗就足够稳。还有一点,要给天下百姓做榜样,怎么种地。你们要配合其他衙门选育良种,改进农具,提高产量。”

  余欢道:“一切谨遵节帅吩咐,必不会让你失望!”

  王宵猎点了点头:“你们让我放心,我可就真放心了,千万不要让我为难。我不是个小气的人,不会让随着自己的人吃苦。但是,我再强调一遍,你们的钱,就是你们的俸钱,千万不要动公家的钱!哪一个敢犯了这规矩,就不要怪我不念旧情!你们的俸钱,一定不会少!如果贪得无厌,谁能救得了你呢?”

  听了这话,杨审和余欢一起称是,不敢丝毫怠慢。他们看得出来,王宵猎不是随便说说。自己真犯了,很可能就会被严办,没有情面可讲。

  让两人坐下。王宵猎道:“你们随着我的日子不少了,应该知道我的脾气。我知道自己的脾气不好,所以一直自己克制,尽量不发火,做事要冷静。讲起交情,该给的我会给,该有的交情当然有交情。但是,我再三强调过的事,哪一个犯了,就是不给我面子!哪一个不给我面子,我当然也没有面子给他!”

  余欢和杨审急忙道:“卑职明白!”

  这是王宵猎再三强调过的。听王宵猎的话,当然有交情,有面子。如果不听,也就没什么好讲的了。

  第631章 桃花源

  饮了一杯酒,王宵猎道:“我一直希望这个世界很简单。当官员的,规规矩矩做事,按俸禄拿钱。只要规规矩矩地做事,就没有人找麻烦,找了麻烦也不怕。按俸禄拿的钱,应该很丰厚。不但能够养家糊口,还能喝酒吃肉,能够有自己的爱好。大家这样做,官府方便,百姓也方便。然而希望只是希望而已,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想。所以对官员加强监察,甚至有时加重刑罚,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是我希望我认识的人里,那些有交情的人,不要做这样的事。我希望他们踏踏实实做事,老老实实做人――”

  王忠点头:“小舍人说得对,人本来就应该这样子!”

  王宵猎笑了笑:“人本来应该怎么活着,大多数人都能说明白。只是活着活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活糊涂了。”

  王忠道:“那还是不明白。”

  王宵猎道:“乱花渐欲迷人眼,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

  王忠摇了摇头。在他的世界里,他想不明白这些事情。小舍人讲得如此清楚了,还有什么糊涂的?只要照着小舍人说的去做,怎么会做错?从几百人的小部队,到现在震动天下,小舍人什么时候说错了?

  喝了几杯酒,王宵猎对王忠道:“阿爹,过些日子,姐姐会到洛阳来――”

  王忠道:“对了,大娘子在襄阳寻了个人家,小舍人知不知道?”

  王宵猎一怔:“最近一直打仗,姐姐倒是没有讲。”

  王忠道:“唉,大娘子自小就有主意,什么事情都喜欢自己说了算。想来是看小舍人战事繁忙,一时间没有跟你说罢了。这户人家,父亲是个官宦,极好的家世。那个官人我也见过,白净面皮,知书答礼,倒也合适。”

  王宵猎想了一会。道:“我跟姐姐说过,她的婚事自己说了算,我又何必去干涉?姐姐看中,必然是极好的,怎么会是一般人家?此事等姐姐到洛阳来,必然就明白了。”

  王忠道:“小舍人说的是。”

  王宵猎道:“我要跟阿爹说的是,到了洛阳,你不必专为我家做事了――”

  王忠一愣。忙道:“怎么,小舍人觉得我做得不好?”

  王宵猎摇头:“当然不是。若没有你,姐姐一个人怎么能过好日子?我是说,到了洛阳,我给你安排一个差事。”

  王忠连连摇头:“我种地出身,又不识文断字,如何做得了官!”

  王宵猎道:“既是官,也不是官,阿爹一定做得来。”

  王忠道:“是什么差事?若是种地,我倒是自小做熟了的。”

  王宵猎一拍手:“正是种地!小时候读书,读到陶渊明的《桃花源记》,里面虽说是秦人避世,却宛若仙境,人们生活无忧无虑。这样的世界,不正是人们梦寐以求的吗?自金贼南犯,世事纷乱,不知有多少人希望有这样一处桃花源。真正的世界会成为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但我希望在洛阳建一处桃花源,寄托百姓的希望。里面的百姓,将由我治下的各州县抽调,三年一换,或者是五年一换,到时再定。阿爹就负责这处桃花源,如何?”

  “桃花源?”王忠看看杨审,看看余欢,一脸茫然。谁是陶渊明,桃花源记是什么,王忠一无所知。

  杨审道:“看王阿爹样子,想来是没有读过五柳先生的《桃花源记》了?”

  王忠道:“哪一个是五柳先生?却没听说过。”

  王宵猎笑道:“没有读过也无妨,闲时我读来你听。陶渊明这个人,生于东晋,是个文人。开始也是做官的,后来辞职归隐,种田为生。《桃花源记》是陶渊明写的一篇小文。说是一个渔人,偶然迷失路途,到了一个地方。那地方没有官府,土地平旷,田地肥沃,桑麻尽有。众人请他饮酒,说是秦末乱世,这些人逃到这里来,再没有出去过。渔人出去之后,告诉官府,却再也找不到路途了。”

  王忠似懂非懂,“哦”了一声。

  王宵猎道:“皇城西边,土地肥沃。只是百姓逃亡,闲田很多,有些可惜了。我欲把那里圈起来,请治下州县的百姓前来。一边开垦田地,一边在这里生活。不指望能收多少粮食,最重要的,是让官员知道民间疾苦。不要做了几年官,连百姓怎么过日子都忘了。以桃花源为名,算是纪念五柳先生,让后人不要忘记这乱世。”

  王忠道:“只要是种田,我都能做。”

  王宵猎笑着点头:“就是种田。阿爹必然做得好。”

  建一处桃花源,最主要的目的,是要让高级官员不要与百姓的生活脱离得太远。再一个,这些百姓都是从州县招来,也可以知晓下面民情。为处桃花源,主要是与反映民情的官员对接,与以前的官府衙门关系倒不大。

  王忠当然不了解这些,他也不关心。王宵猎需要的,只是一个信得过的老农而已。

  夜渐渐深了,几人都有些酒意,发话放肆了许多。

  王宵猎缩在椅子里,看着几个人纵情欢笑,自己很少说话。

  这些是最早随在身边的老人,与王宵猎一起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他们不适合战争,早早地退出了军队。

  王宵猎怎么能忘记这些老人呢?没有他们,自己哪有今天?不过这是自己的感情,无关公事,王宵猎不会因为私情就给他们什么官位。有的人早早就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位置,比如杨审。有的人则试来试去,比如余欢。让他带兵不行,做官也不行,终于找到措置营田这个适合的职位。有的人则什么也干不成,比如王忠。时间久了,终于找到一个管理桃花源的职位,用他正合适。

  公与私之间,很多时候无法分得一清二楚。大的方面可以管起来,小的方面就只能看个人了。不管对自己,还是对手下的人,王宵猎的原则是干活就应该有报酬,有待遇,不能够让人家白干。但是除了待遇和报酬,官员不能向公家的钱财和事务伸手。如若不然,必被严惩。

  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句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何其难也。功与过,公与私,有时候纠缠在一起,能够分得清做得对的人有几个?有的时候,只能是难得糊涂。在大事上面坚持原则,但在一些细小问题上,不要分得太清。说是公私分明,其实哪里能分明?注重大节,不要计较小事。

  王宵猎有一个原则。在自己手下,绝不允许有功劳的人被各种挑刺,结果得不到赏赐。有功者必赏,哪怕是王宵猎很讨厌的人,也必须要赏。也不允许犯了过错,因为这个人看重,那个人看好,或者这个人的亲戚,那个人的什么朋友,而逃避惩罚。哪怕是自己的亲友,也是一样。

  官场上面,不允许能做事、敢做事的人像瘟神一样,谁都不喜欢。不能做事,但会做人的青云直上。到了最后提拔上来的都是不能做事的,能做事的只能僚。如果这样,最重要的不是哪一个人可惜了,或者哪个人运气好,而是会带坏官场风气,神仙也难救。

  要做到这些,王宵猎需要极大地克制。不管什么事情,不以自己的喜怒影响公务。还需要有清醒的头脑,不管什么事情不能走极端。哪怕是同样的事情,有的时候这样处理,有的时候那样处理,这是正常的。既不能因为人而坏了制度,也不能因为制度而害了人。其间度的拿捏,是非常不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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