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西城稍有回温,夜间没了太过刺骨的寒风,来年洗漱后从卫生间出来,没想到陈禾雨也在,她正踢了拖鞋沿着床边梯上床。
她看了一眼,回身摁开台灯,发现桌面上自己的马克杯里存着一方热水。
来年用手背试了试水温,随后将其捧起,转身叫了声“禾雨”。
女孩头发散在肩膀上,光洁的小腿从睡裙里露出来,闻声后回头的表情有点茫然。
来年举了举手里的马克杯,“谢谢。”
她跪坐在床铺上,伸出右手别头发,很轻地摇了下头,说:“祝你早日康复。”
下一秒,床帘被放下,深蓝色的空间内亮起微弱的黄色灯光。
这是很温和的一个夜晚。
*
跨年的氛围是从一进入十二月就开始酝酿的,众人心心念念翘首以盼的这个周末到来之际,空气都弥散着自由与期待。
但周五当天天气算不上好,太阳糊成一团融化在天上,好在没风。
下午最后一节公共课逃了小半的人,入座率明显降低,穿厚重大衣的老师尖酸,在上课后五分钟让同学们拿书,说要划重点。
她语速太快,等到大家放下手机和ipad着急慌忙地将纸质课本掏出来时,已经到了第十页。
来年握着根浅绿色马克笔,脊背挺直,脖颈弧度美丽,一目扫过去就是十行。
旁边的同学没带书,像个没头苍蝇一样看看她又看看老师,最后彻底放弃,大大方方地靠坐在椅子上玩手机。
这种临时抱佛脚行为很受大学生喜欢,但当下课铃响,大家发现老师所谓重点就是一整本书的时候,还是觉得绝望。
来年心倦,很小心地呼出一口气,垂着眼角收拾书包。
她大病初愈,咳嗽也不再严重,索性去了图书馆。
暖气哄得人忘记居安思危,六点整管理员就收拾东西离开,坐班的工作台那里空掉,陆陆续续又有上完下午课的同学走进来。
路过的男生羽绒服拉链没系,衣衫带来寒气,顺便扇倒了来年放在桌角的保温杯。
“咯噔”一声响,她的心也跟着惊了一瞬,手底下第一步是先把杯子扶起来,另一只手抱起平板,紧接着就找纸巾。
那男生也挺不好意思,但他摸了摸口袋发觉空空如也,只好干干立着,挤出一句用气声讲的“不好意思”。
来年摇摇头,又因起得太急而吃了风,攥着拳不停轻咳,模样难得狼狈。
她余光扫到旁边手机亮起,于是边擦水渍边看了一眼。
是徐思叙发来的――
【出来。】
那男生还钢铁似的杵着,不做事却也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
周围已经有人注意到这边了,频频探头来望。
照这样下去,就图书馆爆离谱故事和小作文的频率,改天他俩都得上校园墙,成为大家期末周的谈资。
来年抿唇,一把攥起湿掉的卫生纸,越过他扔进他身后的垃圾桶,然后将所有东西一股脑塞进书包,拿起手机迅速离开。
高中时任瑜短暂沉迷摄影,来年也跟着她看了几本与摄影有关的专业书,里面有一个词叫“蓝调时刻(blue moment)”。
它指的是一天日出之前和日落之后这两个短暂的时刻,宇宙运行自有真理,而在日头到来与温暖消失之后,太阳隐藏在地平线之下,我们望到的天空会呈现一种静谧又安然的蓝色。
而对摄影人来说,这样高饱和度的蓝色天空,是不可多得的摁下快门的瞬间。
来年曾五点起床只为陪任瑜追太阳,而在见到徐思叙的当下,她想自己对于某种青春浪漫的解读也完成了闭环。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刷卡出图书馆之时是六点零九分十一秒,她掀开馆门前厚重的隔风门帘,最先映入眼帘的其实是石阶之上的白石栏杆与尚算葱茏的常青松树。
要不要听命运的话,拾阶而下,做个有情人?
来年避开人群,躲在宏伟建筑方正的转角处,这块狭小的地方实足避风,也能带给她一种安全感。
她抱着包,将其搭在膝盖上,静静地看地平线吞噬掉最后一抹金光,月色泛红,像某种咒语,而在宏大蓝色壮歌之下清白的路灯反而更加惹人喜。
她想起很久很久之前、某个站在公交车站静待来人携她逃跑的那个夜晚,看到的月亮也如今晚的路灯一般。
可是是路灯还是月亮,已经不重要了。
手机屏幕又亮,她没有再看,只是走了下去。
徐思叙的车就停在台阶之下,是那辆很熟悉的奥迪。
她背靠在车门上,身上落拓一如往昔,双手插进口袋,发丝扬起,气质像是不羁的天色。
又沉又淡。
来年走过去,她双手攥着书包肩带借以安自己的心,然后甜甜地笑,歪头,弯唇讲:“好久不见。”
徐思叙嘴角浅浅勾起一个弧,望向她的目光很凉,听到这声问好后抬眉,却没说什么话,只伸手抓她的书包带子,用行动示意她上车。
车子平稳驶出学校,来年偏头看窗外,在心里暗暗较劲,不愿意做第一个打破沉默的人。
所以是徐思叙先讲话的:“吃饭了没?”
她摇头,伸出手指点车窗上起的雾,画了个小心心。
徐思叙在等红灯的间隙看了一眼,笑骂了句“小屁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