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颜北栀嘴角不经意地翘了翘,“我知道,她也给我发微信了。”
“……”
越暄沉默。
两人都算是寡言的类型,开场白失败,后面要再交流,似乎就有些难以为继。
颜北栀猜测他有话要说,要不然不会特意过来,便刻意转过身背对他,随手掀开水果羹的锅盖,检查煮得如何,再状似无意地问:“是有什么事么?”
越暄滞了滞,注视着她,须臾,才低声开口:“我知道你没做。”
“期末作弊的事?”
“嗯。”
“谢谢。”颜北栀仰头,扭过脸,朝他笑笑,眼里有几分感激,“当然没做。我不屑于此。”
越暄:“……嗯。”
颜北栀思忖半秒,似乎猜到了他的意图,试探性地问:“你告诉想想了吗?”
“没有。”
“啊,那别跟她讲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她自己会看消息。”
宗想想虽然看起来懒洋洋的,总是困顿不已,但在学校里,也不是只有他们俩朋友。
别的不说,她和杭景盛厌一同长大,关系就已经远胜旁人。
更何况,t班学生,优越感并非来自分班,而是家庭背景影响下的与生俱来。只要她想,会有很多人愿意和她说话,夸赞她,同她一起玩。
颜北栀垂下眼,语气很清淡,“那就等她看到了再说吧。你放心,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出头。”
“……哦。”
顿时,再次两相无言。
没安静多久,刚好,宗夫人踩着高跟鞋,“笃笃笃”地从前厅走过来。
见到两人,她愣了愣,很快笑起来。
客套,且不显得疏离,“栀栀和越暄都在啊。”
陈丹彤也听到声音,连忙从后面出现。
宗夫人朝着陈丹彤点点头,“陈姐,今天辛苦了。”
说着,她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两个红包,一手一个,递给颜北栀和越暄。
“两个小朋友,也新年快乐哦。听想想说,你们俩成绩都很好,新学期继续努力吧。”
红包厚度可观,纵然话中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意味,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颜北栀不管越暄,低声地推拒两回,推拒不掉,便爽爽气气地接了,道谢:“谢谢阿姨。也祝您新年快乐,阖家幸福。”
态度坦然,不卑不亢,反而更令人高看几分。
宗夫人笑一声,拍拍她肩膀,“栀栀乖,嘴真甜。阿姨给你们准备了点年货,一会儿走的时候一起带走哦。”
……
回程,陈丹彤和颜北栀还是搭公交。
两人在起始站上车,并肩占据最后一排座位。
正值过年期间,公交车上都是海城话,各自手上拎着礼品水果,热热闹闹的,是要去走亲访友的架势。
颜北栀坐在里面,脑袋靠在车窗玻璃上。
耳边穿过车厢里那些交谈声,迷迷糊糊地,像是催眠曲一般,随时就要睡过去,却一直没能真的睡着。
公车行至半途。
身边,陈丹彤蓦地开口:“栀栀下个月就要生日了吧。”
颜北栀陡然一惊,“唰”一下睁开眼,点点头,迟疑地看向陈丹彤,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有这么一问。
前几年生日,都算不上什么好回忆。
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没有任何一桩事值得庆祝。安稳平静就是万幸。
见她点头,陈丹彤捏了捏鼻梁,将刚刚宗夫人给的那个红包还给她。
“你自己收着,买点喜欢的东西。”
颜北栀:“没关系,我海有钱。”
她整理了一学期花房,每月都有定额补贴。
除去一开始买校服衬衫的花费,还有偶尔买些书和文具之外,剩下那些钱都存着没动。
对普通高中生来说,已经算是一笔巨额存款。
但陈丹彤不容分说,径直将红包塞在她手中,“下个月就要17岁了,也是个大姑娘了。趁着放假,去买几身好看的衣服吧。要不然和同学一起出去玩,也没行头可换。”
“……知道了。”
颜北栀没有再说“不用”,囫囵地收下了这份体贴。
陈丹彤明显表情一松,絮絮叨叨地,说起了明天和蒋叔叔见面的事情。翻来覆去,颠三倒四,万般执着。
市里车不多,路况很好,没有堵车。
但回家路长得像是望不到头。
颜北栀安安静静地聆听,心乱如麻,难得感觉到不知所措。
……
蒋叔叔和印象里没什么变化。
甫一见面,他难以免俗,笑着拿出红包,塞进颜北栀的口袋,祝她学业顺利、考上好大学等等。
颜北栀抿了抿唇,依旧还是没什么新意地道谢:“谢谢蒋叔叔。”
陈丹彤明显不想听这些无意义的寒暄,焦急地打断两人,“老蒋,将为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问题直击重点。
桌上气氛急转直下,骤然僵硬起来。
“……”
老蒋不是海市本地人,嗜辣,三人便约在一家重庆火锅店。
陈丹彤难得妥帖。
火锅店装潢得喜庆,又逢新年,门里门外都是红通通的,搭配着开锅后蒸腾而起的热气,阖该是热烈又喧闹的地方。唯有他们这一桌,硬生生地陷入尴尬与沉重之中。
蒋叔叔满脸为难,左右踟蹰,迟迟没有应答。
陈丹彤很着急,也并不想掩藏,表现得很明显,乌黑眼珠牢牢地锁着对方,似乎要抓住他脸上每个细枝末节的表情,妄图寻找些许端倪。
唯有颜北栀,始终面不改色,静静地涮菜,捞到调料碟中,蘸几下,再放到嘴里,机械地咀嚼。
自始至终,一直在重复这个流程。
她并不是很饿,只是不想应对这种场面。
因为,她大概能猜出结局。
多半是无疾而终,平白浪费感情而已。
器官捐赠书是颜将为自己签的,早已做过笔迹鉴定。车祸的视频也很高清,甚至有好几个角度,路边的、车载的,母女俩在警局反复看过不下百遍,直到对血粼粼的现场几近脱敏麻木为止。
最终,还是陈丹彤率先憋不住气,打破这种古怪氛围。
“老蒋……”
她眼圈微红,身体微微颤抖,“你知道的吧?你一定知道的吧?将为是个好人,你们关系不是最好了吗?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会签那份同意书,你能不能告诉我吗们?”
视线余光里,桌对面,蒋叔叔嘴唇翕动,额上悄然浮起汗渍。
颜北栀蹙起眉。
筷子被轻轻搁下。
良久,蒋叔叔终于苍白着脸,低声开口:“嫂子,那个确实是老颜自己签的,当时公司需要好人好事评选模范单位,所以我们俩都签了。不好意思,我还有事,下次再来探望你和栀栀。”
说完,他慌不择路地跑了。
“老蒋!老蒋!――”
陈丹彤追不上他,也没能叫住他,还引得店内一大片注目,只得讪讪回来。
她咬牙切齿、歇斯底里地问:“颜北栀,你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
“他说那是他们公司要签的――那家人家,是你爸他们单位的合作方。他们肯定是串通好的!老蒋跑这么快,是不是也知道这件事,觉得没脸见我们?他是不是也知道,那家人想用你爸爸的命给他们家那个病秧子续命?……”
“……”
颜北栀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说辞听着奇怪,但早在颜将为葬礼时,他之前几个同事也说过类似的话,应该是真的。
只是,这个蒋叔叔急匆匆离开的表现,也确实令人疑窦丛生。
想了想,她伸手,将对方没有留在桌上的那个红包拿过来,拆开数了一下。
里面放了一叠红色纸币。
整整30张。
对于一个兄弟的女儿来说,这份压岁钱红包,着实有点大了,大得叫人忍不住生出疑心来。种种疑点,如同藤蔓一般,暗暗滋长,盘踞进心脏深处。
当晚,陈丹彤念念叨叨,出现了发病的迹象。
颜北栀赶紧给她吃了药,照顾她睡下。自己也没了力气写题,干脆早早躺到沙发上。
天气冷,两条被子也不够暖和。
少女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看起来骨瘦嶙峋的模样,悄悄发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