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贞娘正在秦芬屋里陪着她用饭,原不欲多问的,忽地想到五妹如今心思重,若是有旁的事分分神只怕还好些,便叫住婆子:“你把柯家的事细细说一遍。”
那婆子见四姑娘想听,连忙打叠精神,将柯家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她知道秦贞娘不喜下头人嚼舌,一个字也没敢添减。
秦贞娘见婆子还知道分寸,颔首说了一句:“这一趟辛苦妈妈了,春柳拿几块蜜瓜,妈妈带回去给孙子孙女吃。”
那婆子喜笑颜开地接了赏赐,点头哈腰地下去了。
秦芬知道秦贞娘是故意分自己心神,她虽替范离担心,却也没到寝食难安的地步,就连那心经也是要来唬人的,这时听了秦淑的事,她还有心情替旁人操心:
“三姐这人,脚跟还没站稳就想着逞威风,这招只怕是臭棋。”
秦贞娘见秦芬心情尚可,暗暗松了口气,点头附和:“可不是呢,她如今的当务之急,一是在长辈面前站稳脚跟,二是在平辈和下人中间赢得人心,再有就是尽早接手家务,这几样才是顶要紧的,她只顾着和一个丫鬟置气,有什么用?”
秦芬默默点头不语,忽地开一句玩笑:“四姐什么事都是胸有成竹,四姐夫可真是有福,得了这么个贤内助!”
见秦芬还有心思说笑,秦贞娘便知道这五妹大约不会钻牛角尖了,她暗中松了口气,再说几句家常才起身告辞。
临出门了,她又转身嘱咐一句:“你这几日放宽心歇着,有什么要的,只管叫丫头去找我。”
秦芬爽快地应了,在屋里转着消了会食,便躺下午睡。
今日当值的是桃香,她见自家姑娘还有心思睡午觉,心里又是欣慰又是担忧,看秦芬在床上翻来翻去,她忍不住问一句:“姑娘可是在为范大人担心?”
其实秦芬是热得睡不着,然而人人都觉得她该为范离担心,她也不好意思显得太过无忧无虑,含含糊糊应了一声,转向里头卧着。
桃香见主子好像满怀心事,顿时懊恼,方才四姑娘逗了主子半天才将主子逗好,自己为何要多事问什么范大人!
秦芬躺了片刻,又忽地坐了起来:“桃香,你下午去找四姑娘要几本药膳食谱来。”
第130章
听见秦芬要一些药膳食谱, 秦贞娘还不可置信地追问一声,待听见桃香又说一遍,她沉吟片刻应了:“药膳也好,食谱也罢, 她愿意想旁的事就最好。春柳, 去取几本来。”
春柳依言取了七八本来,叠整齐了交在桃香手里, 还嘱咐一句:“我们姑娘还有许多呢, 不够再来借。”
秦贞娘笑着摇摇头:“这个五丫头, 也不知到底心里在想些什么。”
桃香谢过秦贞娘,转身回去了。她跟了秦芬许多年, 隐约猜到自家姑娘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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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大约是想为范大人做些事情。
至于缘故么……只怕姑娘这份体贴细致,还是从徐姨娘身上学来的。
自家姑娘虽然是个不起眼的庶出, 从小却是被徐姨娘宠着长大的,哪怕桃香只是个半路进府的丫头,也明白徐姨娘宠孩子, 和旁的两位姨娘是不一样的。
金姨娘宠爱孩子, 只挑唆孩子拔尖争锋,商姨娘待孩子, 高兴了捧着拍着,不高兴了非打即骂, 都算不得好。
徐姨娘待女儿,那是真正的好。
女儿想吃好的了,徐姨娘节衣缩食也要给女儿点上菜, 见女儿衣裳鞋袜旧了, 徐姨娘马上拈起针线埋头苦做,把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 丝毫没输给旁人。
若只如此,不过是个溺爱的慈母罢了,徐姨娘在家时也识得字读过书,还知道些道理,当年也对着女儿念过些三字经千字文,教得几句道理。
这么着捧着哄着,养着教着,才教出五姑娘一副周到宽厚的性子来。
子女最肖其母,桃香觉得,五姑娘在这样的慈母怀中长大,自然也格外会替他人着想,从前对太太和四姑娘如此,如今待范大人也是如此。
想到此处,桃香不由得在心里念佛,她是姑娘贴身服侍的,自然知道姑娘些许的心事,她此时只盼范大人平安归来,如若不然,自家姑娘那么好的一个人,可要落到何等悲惨的命运。
桃香猜得倒不错,秦芬的确是想为范离做些事情。
她想着范离常因执行密令受伤,元气必然有所损伤,她在内宅,一不能行走官场,二不能窥探国家大事,干脆整理些好食谱给范离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桃香抱着七八本厚厚的书放下,取出帕子擦擦汗:“姑娘,四姑娘说了,她那里还有许多这样的书呢,你要的话,尽管去跟她借。”
秦芬正在翻书的手停住了,侧头想了想什么,忽然一笑:
“四姑娘最喜欢琢磨吃食的,她说还有许多这样的书,那必然是当真有,人家的大家闺秀,不是琴棋书画就是歌舞词曲,咱们四姑娘偏与旁人不一样,真真是个妙人。桃香,那姜家姐夫认准了咱们四姑娘,可真是慧眼识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桃香不由得好笑,自己姑娘都烦恼缠身了,还有心思去说旁人,于是忍不住嗔一句:“姑娘还说人呢,你自己不也是个古怪性子,换个人遇见这事,只怕觉都睡不好了,你还想着抄食谱。”
秦芬顽皮地皱一皱鼻子:“那难不成真的抄心经?抄着抄着遁入空门了,那样才好?”
桃香赶紧呸一口,望空四下摆一摆:“各位神仙菩萨,我们姑娘童言无忌,可千万别当真呐。”
秦芬得意洋洋地摇一摇脑袋:“你瞧,你的意思,也是叫我抄食谱嘛。”
桃香嗯了一声,静静立在旁边,捏着帕子的手却没一刻安静的,恨不得把那帕子绞成馓子。
秦芬余光瞧见桃香不住动作,心里安生不下来,干脆问桃香:“你有什么心事,一并说出来罢了,别在这里纠结了,怪烦人的。”
桃香终究没忍住:“姑娘,我常听说,有的人遇见大事了,面上装得没事,实际上心里已经……那个……你若是有事,可千万别憋着,要说出来。我没本事扛着,还有蒲草,实在不行,还有四姑娘,你可万万不能只顾忌颜面啊!”
秦芬听了桃香的话,不由得动容,她与桃香也相伴七八年了,算得上亲如姐妹,这时也不开玩笑了,微微正色:“我也不是强装无事,外头的事若要愁,多少事不够愁的,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在屋里发愁生闷气也改变不了,倒不如别想,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桃香想想自家姑娘自来就是个少烦恼的性子,这时信服地点点头:“姑娘心宽,这是福气。”
秦芬才安生抄了两三天的食谱,就被秦珮知道了。
秦珮听见了,还不可置信地抓住绫儿问一声:“你没听错?五姐在屋里抄食谱?”
绫儿肯定地点点头:“我是听见厨房送饭的婆子说的,一个说,五姑娘闷头钻研食谱,可别像平哥儿安哥儿那样,往厨房要什么醋粥、酱油饭,闹得她们头疼,另一个说,五姑娘自来省事,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秦珮啧一声:“我的天,我听说范大人失踪了,还想着五姐怎么也要关门痛哭的,谁知道她抄起食谱来了,真是心宽。”
她说了这句,端起茶抿一口,忽地又想起什么,把茶碗猛地往几子上一搁:“哎呀,你说五姐是不是也伤心得失神了?!不行,我得去陪着她!”
绫儿听了这句话,却一时没敢接话。
姑娘说个“也”字,是什么意思?这宅子里伤心得失神发疯的,不是还有一个商姨娘?
绫儿乐得主子不曾明白说出,赶紧扯句旁的:“姑娘要出门了,该和六七两位少爷好好地相处,四姑娘不也是这个意思?五姑娘那里,让她清净些也好。”她是贴身服侍秦珮的,自然是替她着想。
秦珮却摇头:“不成,五姐和旁人不一样,这家里,若说还有一个厚道人,那便是五姐了,我得去陪着她!”
于是这日起,秦珮只推说天气热了,怕两个弟弟在外头中了暑气,叫他们安生在屋里读书,又说自己闲不住,天天往秦芬屋里来。
听了这些事,杨氏还赞一句秦珮懂事,赏了一堆东西给秦珮。
秦芬也不眼红秦珮,她知道这是秦珮对自己的好意,于是日日泡了茶,摆上干果蜜饯,好好地招待秦珮。
如今这时代,女子该有些娇弱和柔美,便如秦贞娘那样端方的性子,遇见婚事波折,也有柔弱的一面,秦芬虽不是伤春悲秋的性子,却也该装一装样逢迎世人。
闷在屋里两日,秦芬已经闲得长蘑菇,秦珮到来,她巴不得呢。
秦珮是姐妹里最小的,向来是姐姐们管她教她,她却不曾安慰过人,如今陪着秦芬,说话便笨嘴拙舌的:“五姐,你,你可还好?”
这话一出,桃香犹可,绫儿却恨不得扑上来捂住主子的嘴,安慰人应该旁敲侧击,这么直愣愣的那便是有意戳人心窝子了!
秦芬听了这句,倒噗嗤一笑,她也不要秦珮故作老成地说话,只叫秦珮把外头的新鲜事拣了来说,秦珮最爱嘀咕这些的,于是姐妹两个对坐着,每日里茶都喝掉好几壶。
国家大事,秦珮知道得不多,家事却说出一箩筐来。
头一件大事就是昭贵妃产期已近,如今宫里各处严阵以待,产婆就备了三四个,太医院的妇科圣手更是连着半个月不曾出宫,日日守着听华阳宫的传召。
昭贵妃便是喘气声大了些,皇帝都要叫御医去诊脉开药,御医知道昭贵妃是皇帝心尖上的人,哪敢多说一个字,仔仔细细诊了脉,回去还得挠着脑袋开一副好药膳上来。
药膳再补养,也总有股怪味,昭贵妃一则是吃不惯,二则是体谅下头人,对皇帝说是腹中孩子闹得自己不安生,不必总叫人来看,皇帝反复问了无事,这才肯放过御医。
昭贵妃见皇帝还是不放心,只道心里憋闷,想要姑母来陪着,皇帝一声令下,进良亲自带着车马侯在秦府门口,好生接了杨氏进宫去。
到秦珮说这事时,杨氏已在华阳宫住了两日了。
说到这里,秦珮又是钦佩又是惊奇地道:“四姐也当真是个闺阁里的英雄了,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如今家里外头的担子,全是她一个人担着,我虽有心帮两把,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四姐这一向确实累着了。”
秦珮马上出阁,的确不好再伸手管娘家的事,帮着带两个小的孩子,还可说是姐弟情意,再管家事,旁人还当秦府没人了呢,要一个将嫁的女儿理事。
秦芬点点头:“你的话确实有道理,四姐是个明白人,她理会得,不会多想什么的。”
秦珮喝一口茶,又说柯家,这一次,语气却多了些幸灾乐祸。
自从那日秦家送了苹果酥,秦淑便闹了起来,从外书房把柯源叫了回去,说要打发巧儿出府。
那巧儿是柯源成婚前,柯太太特意拨过去的,秦淑不曾进门时,巧儿当差也还算尽心,柯源听见秦淑要赶她走,自然不同意。
说到这里,秦珮拈起一枚甘草桃条,放进嘴里品咂两下,只觉得又是辛又是甜又是咸,点头赞一句好味,又说起柯家的事情来:
“三姐夫不肯打发巧儿,一半是为着道理,也有一小半是为了三姐。如今三姐嫁过去不满一个月,就要把婆婆给的丫鬟赶出去,且这丫头又没犯什么大罪,这话说出去,三姐自己的名声也不好听呐。如今好了,三姐夫坚决要留人,三姐犟着性子要赶人,两个人闹得不可开交。”
秦芬见秦珮见事明白,颇为赞同地点点头:“可不是,三姐那人只有小聪明而没有大智慧,只揪着鸡毛蒜皮的事有什么用,若是有你一半的懂事,日子也不会过成这样。”
秦珮微微点头,咬着那桃条,慢慢咀嚼半天,忽地说起自己来:“我还没过方家门,便有那么一个丫头等着我,方三少爷对我,又不似三姐夫对三姐钟情,我不懂事也不行呐。”
两个丫头听见姑娘们说起体己话,早已退了出去,这时周遭无人,秦芬说话也不避忌那许多:“你和三姐那人再不一样的,三姐这人做事不存着好心,什么日子给她都过不好,你却不会。”
秦珮用力点一点头:“这是自然!过了方家门,我先要孝顺方太太,再要和大嫂处好关系,再往下,婆子丫鬟们也不能忘了收拢,方三少爷呀,且得排在后头呢。”
这样的话,秦贞娘也说过,秦芬一边点头赞同秦珮,一边想,这时代的婚姻是否都是如此,结一门亲事不像是嫁个郎君,倒像是往衙门去当差。
秦贞娘、秦珮这些古代闺秀,自然是习以为常,她这现代人,入了范家门,若是也遇见如此境地,可过得来这样的日子?
第131章
杨氏在宫里一住好几日, 哪怕是昭贵妃再想留,也留不住了,秦珮成亲的日子就在眼前,杨氏这主母不在家可不成样子。
于是这日留了午饭, 让小太监们搬了满满一车的赏赐, 好生送了杨氏回秦家。
杨氏到家时,已近傍晚, 众人听见主母归家, 一阵忙乱。
秦芬在屋里听见外头丫头婆子们奔走, 叫了桃香问一声,桃香道太太回家了, 婆子们来给四姑娘回话呢,秦芬理理衣裳:“走吧, 去给太太问安,再差个人去六姑娘那里提点一声。”
到了上房,却见徐姨娘和青萍也在门口, 那青萍自来是个闷不吭声的性子, 这时见了秦芬,却热情地打个招呼。
秦芬扫过一眼便知道, 青萍大约是今日受了徐姨娘提点,才知道出门请安, 这时对着她便热情起来了。
她知道青萍也是个可怜人,被杨氏硬推到了男人跟前,又夹在主母和主君中间许久, 如今在内宅不受主君宠爱, 主母也不想看见她,除了重大节日, 都只缩着不出门。
这时秦芬也无意对青萍摆脸色,冲她微笑着颔首,领着桃香进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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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屋后杨氏却不在外间,小丫头见秦芬进屋,对里屋指一指,口型说了个“累了”,秦芬脚步不停,往内室去了。
杨氏靠在床上,秦贞娘已坐在床边,秦芬上去请个安,借机打量一眼。
前几年家中事多,杨氏也比秦芬才来此地时显得操劳,然而却都比不上进宫这几日老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