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珮也知道锦儿是为了自己好,闷闷地应了一声, 不说话了。
秦芬待要哄两句,外头婆子又轻轻叩门:“姑娘们,好准备下船了。”
桃香和锦儿连忙取过披风,将自家姑娘从头至脚牢牢罩住,搀扶着主子走上甲板。
秦恒早已站在甲板上,穿了那件灵芝仙草的披风,听见声响,回头一笑:“五妹妹,六妹妹,你们可都披好衣裳了?老家这里可比咱们原来那处凉呢。”
话音未落,一阵人声响起,七八个穿着齐整的婆子已经凑到了近前,唤着“二太太家来了”,秦芬知道,那几个便是祖宅来的下人了。
待得秦芬这里下船,一个婆子领着两个丫鬟已侯在了边上,齐齐行了双福礼,口中称呼一丝不错,领头的婆子低头道:“三少爷、五姑娘六姑娘,请跟我们来。”
忽地一阵嘈杂,展眼望去,一群人声势浩大地走了过来,中间三四个壮汉簇拥着一个锦衣少年,将周围人赶开,秦芬看了一眼便垂下眼帘,秦珮对眼前那少年的阵仗不以为然,轻轻哼了一声,前头的秦淑忽地开口:“这不是那位范公子么?”
秦贞娘随口应道:“哪位范公子?”
秦淑又道:“便是当初在清心寺遇见的那一位,包夫人娘家的亲戚呀。”
清心寺这地方,秦贞娘是记得的,可是那日只想着和姜家兄妹和气些,旁的什么也不记得了,于是摇摇头:“不记得。”
秦芬倒是想了起来,那位范公子,便是帮着秦淑说话的,也难怪秦淑会记得。秦珮却也不记得了,只悄悄指了指前头秦淑的背影:“三姐这个爱在别人身上用心的性子,倒真是改不掉了。”
秦芬微微一笑,也不答话,随着婆子的指引,带秦珮坐一辆马车。
进得马车,桃香长长舒了口气:“看方才几位妈妈和姐姐的架势,可真比咱们原先府里的规矩要大呢。”
锦儿知道桃香是外头来的,她自家是家生子,这时听了,心中略有些自得,微微一笑:“桃香姐姐,等你进了府呀,还有得叹呢。”
桃香吐了吐舌头,待要掀起帘子看看外头,又怕给自家姑娘招了是非,只好安安静静地坐着不提。
这头姐妹两个心下雀跃,杨氏却是愁眉紧锁,一挥手将秦贞娘赶去和秦淑同坐马车,自家则叫了张妈妈与紫晶陪坐。秦贞娘也知道如今自家娘亲受不得累,此时怕是要歇息,心下虽不悦,却还是乖乖与秦淑一道往后头去了。
“可是当真?徐姨娘的身子,又不好起来了?”马车一动起来,杨氏便忍不住发问了。她如今一头盼着自己的肚子,一头把希望寄在徐姨娘身上,想着老天垂怜,怎么也能赏个男孩下来,可是偏生这当口,徐姨娘的身子竟弱了起来。
“是呢,听说吃了阿胶糕以后出血止住了,好了三四日,又开始见红,幸而今儿到了晋州,得请个老道的大夫给徐姨娘瞧瞧才好。”张妈妈的声音,也是闷闷的。
“家里只怕乱得很,为了她一个姨娘请大夫,大太太自然是无话说的,只怕三太太那里,又要倒一车的酸话。”杨氏无奈的揉了揉额角,“就说我赶路赶得身子乏了,要请大夫来看看。”
紫晶低头从随身的荷包里拿了个小圆钵,蘸了些薄荷膏替杨氏涂在太阳穴:“太太如此厚待,只怕徐姨娘恃宠生娇呢。”
杨氏将头轻轻靠在板壁上,半晌不曾说话。
一行马车,中间一辆稍小些,却比丫鬟婆子们的又体面些,是专为徐姨娘准备的。
徐姨娘如今胎相不好,并不敢说什么客气推脱的话,一手捧肚子,一手扶腰,老老实实钻进马车坐下。马车颠簸,尚不如船上躺着舒服,如今徐姨娘身子渐沉,腰上受不得力,片刻后就忍耐不住,“哎哟”了一声。
梨花如今好似惊弓之鸟,听见这一声,连忙拍拍马车壁:“外头的妈妈,还请吩咐赶车的把式慢着些。”
外头半晌才有声音传来,却是几句不阴不阳的话:“都是一齐回府的,咱们这辆车怎么好单独慢下来?若是坐着二太太或三少爷,我们还有话好回上头,偏生是个……姑娘,可省些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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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氏管家甚严,二房的下人们都规行矩步的,梨花何时见过如此托大的婆子,这时竟不知道该怎么答话,徐姨娘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梨花也知道与外头的婆子们生不着气,冲外头翻了个白眼,靠近了一些徐姨娘,用自家的胳膊给徐姨娘垫了后腰。
一路无话。
待到了秦府外头的路上,外头赶车的婆子便出声提醒,桃香尚还愣怔,锦儿已抖开披风,桃香回过神来,也替主子罩好披风,待马车停下,便扶着秦芬下了马车。
秦家虽不是什么百年世家,却也连着三代人在朝中做官出仕,算得上是晋州的书香人家,秦芬一下车便看见一道老长老高的青砖院墙,一路延伸向前,围着里头的深深宅院,尚未来得及细看,已有丫鬟来请:“五姑娘六姑娘请随我们来。”
一路逶迤,进了垂花门,又转过几道弯,秦芬便见一群婆子丫鬟簇拥着两个打扮清雅的妇人,边上又有几个女孩子,她知道,这便是二房和三房的女眷了。
“哎呦呦,二嫂这一路辛苦了!大嫂和我呀,是左盼右盼,盼得脖子都长了!”
秦芬留心看去,这位三婶瞧着不过双十年华,面容俏丽,一张讨喜的圆脸,一对亮晶晶的杏眼,显得甚是亲和。
杨氏应了一声,却不曾接话,径直走到了廊下,行了个礼:“大嫂,我们回来了。”
秦芬随着姐妹们一同行礼,尚未拜下,早已被搀了起来。阶上站着的大太太面容淡淡,略有些冷峻,眉眼处是掩不住的疲惫:“回来就好,去瞧瞧老太太吧。”
杨氏听了,心中不免一惊,试探地问:“老太太现下……”
“如今吃了二弟遣人送来的熊胆牛黄丸,算是稳住了,前几日还醒了半个时辰,大夫来看了,说是中风,险处已过去了,只是醒来以后是什么样,全看造化了。”
这便是暂时无事了,杨氏大大松得口气,自家夫君好容易谋上了京里的差事,若是这当口丁忧,三年后还不知是什么光景,幸好侄女替自己讨到了灵药,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秦芬于这老宅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未免和林黛玉初进贾府一样,步步留心,处处留意,只不错眼地看着秦贞娘言行如何,待得在病床边拜见过那位昏迷的祖母,长辈们自然还有话说,姑娘们便被请了出来。
甫一出门,一个女孩便轻笑一声:“八妹,你瞧她那局促的样儿,像不像表姨?”
秦芬抬眼去看,是一个年龄与自己仿佛的女孩,打扮得素淡,头上却戴了一只油润的白玉蝉,想来这就是三房嫡出的女儿秦瑢了。
秦珮性急,秦贞娘护短,齐齐出声:“七妹,你说什么?”
“好了好了,这有什么值得吵的,都给我住口!瑢丫头,你四姐她们一路奔波,你就是这么欢迎的?”
这几句避重就轻,又颇有些各打五十大板的意思,秦芬看了看那位面容清秀的二姐秦敏,只觉得她与秦珮口中那四平八稳的周全性子不大像。
秦贞娘如今也机敏多了,听得出秦敏并没有责备秦瑢的意思,心中略有些不悦,道:“二姐,七妹、八妹、九妹,我们一路颠簸,倒有些累了,这就先回去歇息了,改日再叙话吧。”
秦敏不以为意,招手唤过一个丫鬟:“送几位姑娘回去歇息吧。”
小丫鬟上前来行了个礼,领着秦芬一行去了。
秦芬越走越远,穿过花园,又过一道夹巷,竟又进得一个园子,比原先那处大些,房屋也更齐整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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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三姑娘、四姑娘、五姑娘、六姑娘请歇息,有事的话可遣人去前头找我们太太身边的珠儿、翠儿,若是她们两个一时不在,去找我们二姑娘身边的莺儿、鹊儿也是一样的。奴婢告辞了。”
秦贞娘挥挥手,待那小丫头走远些,这才长长吁了口气。秦淑见了,微微一笑:“还是咱们东院自在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句话,倒是得了秦贞娘和秦珮的一致首肯,秦珮又道:“在西院,总怕三婶和七妹她们抓我们小辫子。”
秦芬想了想秦府错综复杂的关系,便猜这东院是秦老爷子元配所出大房和二房的地盘,方才的西院,是继室老太太孟氏带着亲生儿子和儿媳住的地界。
秦贞娘出言打断:“好啦,有多少话以后说不得的,别站在门口絮叨了,各自回屋吧。”说罢,便转身进了自家的屋子。
秦淑和秦珮也各自离去,留下秦芬和桃香大眼瞪小眼。桃香是个外头来的丫鬟,秦芬却是个穿越来的,主仆二人竟没一个知道该往哪里去的。
第38章
秦芬轻轻咳嗽一声:“我方才好似崴了脚脖子, 桃香再去找个人来,一齐扶我回屋去。”
桃香还当这句话是真的,不由得如临大敌,四处看看, 择了个看起来沉稳些的丫头, 招手唤了过来。
幸而这丫头年岁大些,办事也周全, 早听人嘱咐了五姑娘的住处, 这时小心翼翼地, 与桃香一道,扶着秦芬往北边走去。
秦芬四下一顾, 已看清了二房的布局,一道长长的院墙把东边隔成南北两块, 大房居长,住的自然是南边,二房便取了北边。几处小小屋舍四下分布, 如同攒花一般组成了一个院子, 秦芬此时去的,便是边上一处小院。
进得院子, 那丫鬟行了礼便要告退,桃香一把扯住她, 往袖中一摸,却摸了个空,忽地想起这时是在晋州老宅了, 行李还未收拾好, 手里无钱赏人,于是挽住那丫鬟的手:“劳烦姐姐这一遭, 等归置好了,一定请姐姐过来喝口茶。”
丫鬟抿嘴一笑,也不多说,回身走了出去。
秦珮已坐在院子当中喝茶,见秦芬进来,站起来招手:“五姐,我这里泡好茶了,你快过来喝!屋里都还没收拾好呢!”她已换了家常衣裳,规规矩矩穿了身天蓝衣裙,与原先那大红大紫的打扮,再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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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芬向周遭望了一圈,这小院只坐北朝南三间小屋,另有西边连着的耳房,精精巧巧,景致尚佳,看起来只能住得下两个人。这便知道,在老家,和在外头,是不一样的。
在外头,杨氏的主意是各人关门过日子,在老家,杨氏得顾着规矩,姑娘们和各自的姨娘却是不能同住的。只说眼前,连秦珮都换上了淡色衣裳,便该知道,老家这里,说话做事都得醒着神。
秦芬才坐定了举杯,茶未到嘴,便有个小丫头慌里慌张地跑来:“五姑娘,不好了,不好了!徐姨娘身子不适,传了大夫进府呢!”
徐姨娘的消息,杨氏和徐姨娘都瞒得死死的,并不曾告诉旁人,下头也只一个桃香约莫知道些许,此时乍一听见,秦芬惊得连杯子都险些砸了,好容易捧住,茶水却也淋了一袖子:“此话当真?”
“真的!是张妈妈亲自出来叫人传了大夫进府的,如今正给姨娘瞧着呢!”
桃香知道些内情,这时是第一个回过神的,她不去看秦芬,反手扯住那丫头:“是谁叫你来传话的?”
这句话点醒了秦芬,她一手接过秦珮递来的帕子擦着茶水,一手指着那丫头:“桃香问你话,你怎么不答?”
“是……是咱们太太吩咐的。”
秦珮见这小丫头说话含糊,知道里头有事,便瞪起眼睛:“哦?你说的太太,是哪个太太?你是哪个院的丫鬟?是做什么的?”
“我是二太太院里的呀,我,我是专管侍弄花草和喂养鸟雀猫狗的。”
“你……”秦珮还要再问,秦芬却已挥挥手:“知道了,你回去吧。”
那小丫头还想再说两句,又怕露了行迹,只得喃喃道:“姑娘还请快来瞧瞧姨娘。”嘀咕几句,转身退了出去。
秦珮“哎”了一声,那小丫头听见,脚底抹油,跑得更快了,秦珮转过来道:“五姐,你怎么就把个人放走了,也不再问问呀,那丫头看起来好像不对劲!”
“不必问了。”秦芬摆摆手,“太太回来,身边只带了紫晶碧玺,连杜鹃都没带上,再有就是些粗使下人,何曾有空带什么侍弄花草的回来了?她必不是跟着太太回来的,而是原来这老宅里的。”
秦珮愣怔了片刻,似有些懂了,又不大清楚,见秦芬没有再解释的意思,也不追问,只道:“那,她来走这一遭,总不是捏造了事情来吓唬人的,徐姨娘那里许是真有事。五姐,你可要去看看徐姨娘?”
秦芬咬住嘴唇,不曾作答,只回身往屋里走去,桃香赔笑着道:“我们姑娘衣裳湿了,得换一身呢。”
秦珮“噢”了一声,忽地又道:“五姐,你往我屋里走做什么?”话音未落就收到了锦儿一个嗔怪的眼神,她连忙又道:“五姐,你别心烦,徐姨娘定会好的!……锦儿,你老瞪我做什么?”
秦芬正是心乱如麻的时候,忽地听见这两句,不由得被逗得一笑,又转身往自己屋里走去。到了屋里,坐到妆台前,对着菱花镜,用力呼吸了几下。
冷静,冷静,还是要冷静。
方才的丫头,显然不是得了杨氏的令来的,只不知是出于谁的授意?大太太许氏?大房与二房同是元配嫡出,会使这样的绊子吗?三太太洪氏?照立场来说,是有可能,可如今管家的是大房,三太太能把手伸那么长吗?
这秦家老宅的水,还真是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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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芬摇了摇头,捂住了自己的脸。无论是出于谁的授意,她都不能去看徐姨娘,她若是直通通去了,旁人还当徐姨娘要不好了,闲话还能少得了,这一行为首先得罪的就是杨氏,决不能去!
可是,她想起徐姨娘对她的细致周到,又实在是没法无动于衷,想了半天,道:“东西还未归置好,闲着也是闲着,不若换身衣裳,到四姑娘那里走走。”
方才进屋,桃香早把小丫头打发出去了,这时听见主子吩咐,唤人打热水开箱笼,自家动手替秦芬梳洗好了,见姑娘面色从容,也用力稳住乱跳的一颗心,慢慢扶着主子往外头去了。
到了秦贞娘院里,她也不曾在屋里,正坐在廊下喝茶。因着杨氏如今凡事都不瞒着女儿,她也知道了徐姨娘身子不适的事,虽不太明白究竟,却也知道徐姨娘的肚子,连着二房的将来。
这时秦贞娘脑袋里便好似有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好端端的,徐姨娘怎么会身子不适?难道是有人敢下黑手?是谁?再有,传个大夫进府也是常事,为什么娘反倒要替一个妾室遮掩?是怕人说闲话,还是怕人借机生事?
“五姑娘来了!”兰儿脆生生唤了一声,秦贞娘猛地回过神来,见秦芬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略略欠身:“五妹坐。”
如今秦芬在上房这里也自在许多,见秦贞娘不起身,知道是亲厚的意思,坐在秦贞娘对面,端详一眼,奇道:“四姐怎么好像有心事?”
秦贞娘开口便想否认,眼珠一转,反问道:“五妹,你来找我,不是为着喝茶的吧。”
秦芬来的路上早已想好了,这时听见秦贞娘相问,也不隐瞒:“四姐问我,我自然要说实话。方才有个小丫头,急急忙忙去我院里传话,只说徐姨娘身子不好,传了大夫进府来瞧,又说太太叫我赶紧去瞧徐姨娘,我想着姨娘那里一向都有太太照应,哪来我们照管的理,这便想着来四姐这里讨个主意。”
“可恨!可恨!人还没坐定呢,就有圈套等着我们钻了,这个三婶!”秦贞娘说着,一拍桌子,又道,“幸好你如今长大了,人也机灵些,若是几年前,又被哄得上当了。”
秦芬听了,便问:“三姐,从前我还小,不记事,难道三婶竟还拿我们小孩子作筏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