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贞娘回头与秦芬使个眼色,脸上大为不悦:“恒哥儿这孩子如今也会耍滑头了,不回家去,专等着这会锦上添花呢。”
杨氏反倒看得淡些,还回头来劝秦贞娘:“恒哥儿如今做官了,凡事也自有他的考量,他晚回家来,既不损家里名声,也不损你的利益,你何必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秦贞娘到底听劝,这时立刻点头:“也是,他办的都是国家大事,是得谨慎,事以密成么。”
秦芬看一看这母女俩,不由得笑了,方才因着皇后而起的坏心情,倒好了许多。
这母女俩都是真性情,厌恶一个人时,绝不稍稍假以辞色,当真信任一个人了,些许过失她们也都视若等闲,也算是难得的坦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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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把秦恒赞了几句,又提起一桩事来:“如今朝中新出了许多能办事的官员,譬如秦恒,譬如其他人,依朕所见,这些能办事、敢办事的人都该提拔,是不是?”
秦恒以一介文弱书生擒住了北戎的萨仁公主,且还不曾埋没了伏将军的功劳,这事办得确实漂亮,众人此时心服口服:“皇上圣明!”
皇帝点点头:“依我说,便留秦恒在京,任一个工部员外郎的差事吧。”
这是从五品的官职,对于秦恒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算是了不起的成就了。
秦贞娘这时又忘了生气,转头捏一捏秦芬的手:“咱们恒哥儿出息了!”
皇帝发话了,下头人自然没有异议,秦恒知机地谢恩,众人又异口同声说一遍皇上圣明,这事便算做定了。
对于下头人的反应,皇帝很满意,又说出一番惊人的话来:“首辅宋大人如今年岁已高,几番向朕请辞,朕都不曾准。今日瞧见我朝堂上新人辈出,像杨时等人都是很能办事的,内阁也算后继有人,朕如今,再没什么不肯的了。”
这次殿中却是鸦雀无声。
内阁的职位是一品大员,又不是员外郎那样的小官,说赏也就赏出去了,皇帝想提拔杨时,也得看朝中的势力答应不答应。
秦芬和杨氏母女,方才还替秦恒高兴的,这时却都不笑了。
此番杨时若不能拔擢进内阁,光秦恒当一个五品的小官,两家也算不上什么光耀。
第162章
殿中的气氛冷得好像冰窖, 无人敢说话,偏是范离轻声一笑:“皇上,宋阁老好像有话说呢。”
这话一出,皇帝脸上固然是松一口气, 秦芬却提心吊胆起来。
范离的胆大妄为, 秦芬如今算是有了些体会,从前还不如何, 现在, 她的命运却已和范离连了起来, 由不得她不悬心。
宋阁老把范离在心里剐了一千遍,眼看着皇帝也严厉地看向自己, 只好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老臣确实有本启奏,老臣年迈, 实在是无力侍奉皇上了,还请皇上赐老臣还乡养老吧……”
他知道皇帝和范离是逼他当众就范,他再挣也挣不过命, 不得已只好应下罢了。然而辞官的代价, 却得好好与皇帝商议了。
眼见着宋阁老表了态,殿中的百官心中都有了数, 开始对皇帝大说特说杨时的好话,仿佛杨时进内阁, 是他们发自内心的主意似的,那场面要多热闹有多热闹,方才提起这事的范离, 倒被人忘在了一边。
皇帝甚是满意, 又将视线投向公卿中,点出一个人来:“安国公, 国家大事,你也来说一说。”
一个头发花白的华服老者站了起来,义正言辞地道:“杨大人为官清正、办事踏实,实在是国之栋梁,老臣也以为,杨大人堪当内阁大任!”
秦芬不由得对皇帝佩服起来,一群贵族老爷,连内阁的帐都常常不买,皇帝偏巧能选出一个来,替杨舅老爷说话。
谁知秦贞娘忽地转过头来,面色古怪,好像想笑,又好像在皱眉,对着秦芬轻轻说一句:“这安国公,是皇后的父亲。”
秦芬也险些笑出声来,连忙低下头去。
皇帝还真是个狡猾的老狐狸,皇后才算计了杨家一把,皇帝立刻替杨家和昭贵妃找回一局,大公主许给了杨沛那孩子,杨家的官位越高,大公主自然越有荣光,安国公怎么会不替杨时说话?
不光是安国公,只怕皇后从今以后也心甘情愿地替杨家打算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是明摆着的阳谋,崔家和皇后,是一点也没法子。
这场宴会,算得上是峰回路转,到此也算是皆大欢喜,皇帝一挥手,命下头放焰火,进良赶紧出去吩咐一声。
不多时外头就响起“嗖”一声,平哥儿和安哥儿立刻跳了起来:“我们要去看焰火!”
秦芬和秦贞娘戴得金步摇和长耳坠子,不能跑跑跳跳,只能急得对两个孩子连声喊“慢些”,杨氏抓了这个抓那个,只是忙不过来,忽地见秦恒走了过来,一手扯住一个弟弟,对着杨氏微笑:“母亲,我带两个弟弟出去,请母亲和四姐自在赏景。”
杨氏立刻松一口气:“好好,你领着他们两个,母亲再放心也没有的了。”她说罢,还罕见地对秦恒亲昵起来:“你比你父亲顶用,瞧你父亲,早忙得忘记这里了。”
秦恒今日上殿来讨皇帝的好,是瞒着家人的,他还当父母姐妹要见怪,心里已准备好了要受一通训斥的,谁知嫡母竟然待他很慈和,他心里一松,对嫡母又打心眼里佩服几分。
母子两个并非亲生,能这样客客气气,已是很好了。
秦贞娘对着秦恒还有些别扭,这时不曾说话,只对他微微颔首,秦芬既替秦恒高兴,又能体会秦贞娘心里的疙瘩,这时不好太热情,只依足礼数,轻轻福一福:“三哥。”
秦恒应了一声,尚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见范离笑呵呵地站到秦芬身后:“走,咱们也去看焰火。”
秦芬谢他解围,感激地看他一眼,范离得了这一眼,心里更暖和些,又说一句:“秦世兄,只怕姜世兄一会也要来请秦四姑娘去看焰火了,你放心带着两位小公子出去吧。”
这话竟是连秦贞娘也一并解围了,且又说得圆滑漂亮,一点也没伤到秦恒的面子。
秦贞娘这时也无暇去管秦恒了,对着秦芬笑个不住,轻轻把她往范离身边一推:“我家五妹,便交由范大人操心了。”
范离先还一副稳重样子替姐妹俩解围的,这时见秦贞娘开起自己玩笑,不由得挠挠头,嘿嘿傻笑一声,逗得秦贞娘也笑出声来。
秦芬心里甜滋滋的,她到底不是土生土长的本朝人,做不出时下流行的含羞带臊之态,只是微微而笑,往范离面前靠近一步,略抬起头看进范离深黑的眸子里:“我们去看焰火。”
这一眼看来,范离的心里,也好似炸响了无数的焰火。
周遭人声鼎沸,他只充耳不闻,秦芬轻柔的声音盖过了一切嘈杂,只穿进他的心里。
他从前是孤家寡人,从今天起,不再是了。
他虽有个母亲,然而却秉性柔弱,十来年前就已是靠着儿子的荫蔽过活,除开慈祥和关心,是什么忙也帮不上。
这小丫头却不一样,她为着她四姐的事,能在绝境中寻一条路,找到自己面前来,既有情义又有聪明勇气,绝不是寻常柔弱女子可比。
旁的女子,对着男子总是羞答答的、柔柔弱弱的,自家这小丫头,虽然也起过羞意,却总是大胆地对自己笑一笑,范离相信,有这样的人站在自己身边,他的日子绝不会再那般冷寂难熬。
秦芬站在廊下,抬头看着天上的焰火,心里也是思绪万千。
来到此地数年,一直在秦家那四方的小院里,谨小慎微、步步为营,虽然有徐姨娘的关爱,也有杨氏的看重、秦贞娘的友情,然而生活却静得像一潭水,毫无波澜。
如今她与范离站在一起,便出了那四方小院,有了更广阔的天地。
虽然范离不曾说,但是秦芬知道,范离绝不会把这俗世的枷锁套在她身上。
隔得许久,范离轻声说一句:“等会散场了,我去送送你。”
秦芬不曾转头,轻轻应了:“好。”
这一晚的宴会,秦家终究是得了好处。
秦览早就酩酊大醉,直醉得骑不上马了,秦恒又回家来,偏生杨氏今日图省事,统共只一辆马车,便是一家子不用避讳,也挤不下那么多人去。
秦恒想叫母亲和姐妹先回家,杨氏又怕秦览醉得厉害明日上不得衙门,一家人正推来推去,忽地听见一声招呼:“世伯醉了,要不要坐我家的马车回去?”
一家子回头,看见一个陌生的年轻人站着,他见秦家无人说话,便自报家门:“我父亲是姜仪。”
姜阁老的马车,秦家哪敢随便坐,秦览醉得不省人事,便由秦恒出面婉拒:“姜阁老是国之栋梁,我们怎好随意占用他老人家的马车。”
谁知姜公子却很是客气:“今晚父亲要在内阁当值,回去的马车是空着的,秦大人尽管拿去用就是了。”他说着,又笑一笑:“我们姜秦两家也算是姻亲,秦大人不必太客气了。”
秦恒便不再推拒,点头应了下来。
秦芬这次倒看不懂了,姜阁老的马车再空,也不是非得坐个人,怎么那姜公子还来与秦家行方便呢。
她心里不明白,见姜公子已经走远,便问了出来,谁知这次秦贞娘和杨氏都不曾说话,是秦恒开口了:“姜阁老自己是做官的一把好手,可是子女都只平平,姜家下一代里,最有出息的是咱们四姐夫。”
秦芬恍然大悟:“哦!那姜公子原来不是给秦家行方便,是来讨好未来的姜夫人来了!三哥,我瞧你和爹还是走路回家吧,那马车可是姜家人才坐得的!”
话音未落,秦贞娘已轻轻拍了秦芬一下:“你这丫头,嘴巴忒坏!”
秦恒看一看姐妹,也开句小小的玩笑:“以后等四姐夫自己乘着马车来赴宴了,旁人再想对着四姐拍马屁也没机会了!”
如今姜启文官位尚低,宫中大宴且还轮不上他乘马车来,可是往后却未必没有他的份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秦贞娘这一晚上再不痛快,这时也不好对秦恒摆冷脸,也轻轻嗔一句:“恒哥儿也学坏了。”
平哥儿和安哥儿早已困倦得睁不开眼,杨氏没空理会儿女们的玩笑,把两个小儿子一手拎一个,正不住地后悔:“昭贵妃客气一句说家宴,我就把这两个小子带进宫来,早知道不带他们来了,这会坠得我手沉。”
秦恒已把秦览扶上了姜家的马车,听见这一句,又回头来牵两个弟弟:“母亲自放心回去吧,我领着两个弟弟家去好了。”
杨氏连忙摇头:“这怎么行!倒不是旁的,你还得管你父亲这个醉汉,哪里空得出手来管这两个小的?”
秦贞娘这一晚上对着秦恒都有些不痛快,这时却一丝也没了,这孩子不论在外头如何,到家里总是肯做事的。
再想想秦恒春闱前还肯耐心带着两个弟弟读书,又哪里是那等虚伪做作的人,秦贞娘这时又为自己一晚上的脸色后悔起来,见秦恒还要上来牵弟弟,连忙劝住:“得啦,到时候父亲醉得吐了,两个小的保管要吵翻天,我们带着且还安生些。”
秦恒便不再坚持,转身上了姜家马车。
秦芬落在杨氏和秦贞娘后头上车,磨磨蹭蹭地把衣裳理得好几下,却还是没瞧见范离的身影。
他说要来送她的,这时候却不见人影,是不是有事耽搁了?
秦贞娘见秦芬还不曾上车,便催促一声:“五丫头,快上来,你身子才好,可别再吹了冷风。”
“哎,我来了。”
秦芬再看一眼四周,仍是没有范离的身影,心里也不如何失望,只是起了些许担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是翱翔在天的雄鹰,自然不会随意因为小事失信,依着他如今的身份,除了皇帝只怕也没几个人能把他叫走,却不知究竟是什么事情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163章
范离望一望天边的半轮月亮, 将狐裘轻轻拢一拢。
他如今身子也并没败坏到如何的地步,可是这狐裘是皇帝赏的,他哪怕不冷,也得时时穿着。
有贵牵了马来, 范离踩着马镫将要上马, 忽地有人扣住缰绳,回头一瞧, 竟是进良。
“我今日有事, 若是找我喝酒, 改天吧。”
“范大人,不是喝酒, 是有要事。”进良看一眼范离,脸上的神色一如既往地恭敬。
方才范大人对着那位秦五姑娘, 就好比只开屏的花孔雀,进良又不是瞎子,哪里能看不见, 可是皇上有令, 他再有心成全这对佳偶,也得把范大人叫了去。
进良是皇帝贴身服侍的小太监, 若不是大事,也不会是他亲自来叫, 然而范离生平第一次与秦芬定约,哪能就失约了,于是摆摆手:“荆保川他们今日不是也入宫了?有事, 先叫他们吧。”
进良扯住缰绳不放, 说话却还是好声好气的:“范大人,实是大事。”
范离长长地叹口气, 翻身下马,把马鞭往有贵怀里一扔,气哄哄地对着进良打一拳:“明儿你得送我一匹好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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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良笑嘻嘻的:“一匹好马算什么,便是悬崖上的奇花异草,我也得替您想办法弄来。话说回来,世界上最美的花,只怕已经给范大人采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