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召忽然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脸埋在她的头发里,让声音变得沉闷:“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昨天我就过来了,可是你没到,从芙城到沪江必从南京转车,我去车站问了这几天的班次,昨天是四点,今天是六点半,明天是两点四十,我就来碰碰。”
“翻墙进来的?”
“嗯,翻进来,又爬上二楼露台,杜老板下次出远门记得检查每个门有没有上锁。”
杜召不吱声了。
邬长筠戳戳他的腰:“生气了?”她推开杜召,笑眯眯地看他,“别气嘛,喝点汤消消气,好不好?”
“嗯。”
邬长筠将他拉坐下,送了块帕子擦擦手,盛两碗饭出来,不停地给杜召夹菜:“好吃吗?”
“嗯。”
邬长筠见他一脸不高兴的模样,用脚蹭了蹭他的小腿:“杜召。”
“嗯。”
邬长筠将椅子拖到他旁边坐着,凑过去亲了他脸蛋一下,说点好话哄哄:“我爱你,舍不得你。”
杜召哪受得了这甜言蜜语,心里顿时乐开了花,禁不住笑出声,无奈又宠溺地看着她,轻轻揪一下她的脸:“好,吃饭。”
邬长筠捉住他的手摇了摇:“我会保护好自己,以后没有你的命令绝不随便行动。”
杜召搂住她的背,把人往身前一迎,亲了下她的额头:“好好唱戏,筹集资金,这就是你最大的任务。”
“遵命。”
“快吃饭,凉了。”
邬长筠坐回去,又给他夹了块排骨:“多吃点肉。”
杜召这会才提起兴致,大口吃菜:“真香,我老婆什么都会。”
“谁是你老婆?”
“那你嫁给我。”
邬长筠愣了下,不知这是玩笑还是认真的。
可杜召忽然牵住她的手:“行吗?明天给你补个求婚钻戒。”
邬长筠忍不住扬了下嘴角:“你送过我,两万块呢。”
“没卖?”
“嗯,一直收着。”
“那是给你玩的,不算。”
“算,对我而言那是最珍贵的。”邬长筠诚挚地看着他,不再口是心非,“没有比那更好的了。”
杜召笑笑,指腹摩挲着她冰冷的手背:“那答应吗?”
“答应什么?”
杜召将她拉到自己腿上坐着,抓她的腰:“装傻。”
“痒。”邬长筠按住他的手,“好了,好。”
“答应了。”杜召笑着要亲她。
邬长筠抬手捂住他的嘴:“吃饭了。”
杜召乖乖点了下头。
邬长筠拿开手,郑重道:“为了我们的安全和工作的隐秘性,以后还是保持距离,非必要别见面了。”
“听你的,私下,你永远是我的上级。”
邬长筠要起身,杜召扣住她的腰:“就坐这吃。”
“是不是还要喂你?”
“那更好了。”
邬长筠夹一块青菜放到他嘴边:“多吃点,大外甥。”
“好,小舅妈。”
……
吃完饭,邬长筠要走。
杜召拽住她:“不留下过夜?”
“去戏院看看,太久没盯着了,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懈怠。”
是正事,杜召没挽留:“去吧。”
“嗯,走了。”邬长筠刚拉开门,又被杜召拽回来,她看着眼前一脸不乐意的男人,忍俊不禁,“松开啦。”
杜召手掌住她的腰,低头咬上她的嘴唇。
一个绵长的吻,叫人腿都软了。邬长筠想走,手落在他胸口,又不舍推开,缓缓往上抱住他的脖子:“就半个小时。”
“嗯。”
杜召将人横抱起来,用脚踢上门,往二楼去。
……
掐着点做完,一分钟不多,一分钟不少,整整半小时。
杜召又开车把她送到了戏院,没有进去,调个头回家补觉了。
没有邬长筠,戏院生意也还不错。
戏台上正唱着,台下阵阵喝彩声,热闹得很。
邬长筠到最后面站着,望向元翘那风华绝代的身姿、田穗行云流水的打翻以及玉生班各位熟练标准的动作,欣慰地微笑起来。
大家并没有因为自己不在而懈怠,唱作念打都不错。
功夫不负苦心人,所有努力都会得到回报。
他们,包括杜召等人所做的一切,相信黑暗一定会过去,到那时,所有人都会迎来光明和自由。
谢幕之时,台下掌声如潮。
邬长筠也跟着为玉生班的各位鼓掌,由衷为他们、为戏剧感到高兴。
目光流转,落在墙上挂着的一副画上。
是李香庭临摹的壁画局部图,条条金箔勾勒的线条让整幅画在耀眼的灯光下栩栩生辉。
不知他在寂州可还好。
工作是否顺利。
……
寂州,华恩寺。
有了政府和社会人士的支持,壁画研究所于上个月建修好,原在华恩寺内部的工作室里大多书籍、设备都搬了进去。
吴硕跟李香庭这么久,已经完全出师,研究所大部分事宜都由他全权领导。
这月初寂州大学国画系的学生过来学习,由吴硕、文瑾和赵淮带。李香庭偶尔过来转转,指点一番,现在他一心待在寺庙里,长斋礼佛,为亡人超度,并著书临摹,详尽壁画之美、内容之深。
同时,他们用壁画元素画了些抗日宣传画,文瑾负责的文创产品也投入生产并上市,所售款项一半捐与军队,一半支撑寺庙与研究所的日常开支与宣传工作。
研究所有四个大房间,分别为:展厅、研究室、临摹室、还有一间面积较大的住所,供来参观学习的人们临时居住。
展厅除了他们这些年临摹的作品外,有一面墙张贴了许多照片,其中有文瑾、赵淮、吴硕、戚凤阳戴着帽子拿铲子站在建到一半的围墙边欢笑、灯一明尽和陈今今的合照、惨死日军枪口下的王朝一、很久之前陈今今拍下的壁画修复过程和过去寺庙破破烂烂的样子,还有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李香庭……
这些照片记录了华恩寺从寂寂无闻到逐渐为人所知的历程,唯独有关日军践踏寺庙那些岁月里发生的一切,没能留下一张照片,但他们的罪证并非空白,而全在大雄宝殿那面被割去壁画、空空的墙上,且永远无法抹去。
……
吴硕外出半余月,五月中旬回到寺庙。他与永安出版社的主编谈好画稿出版事宜,还得到教育部李在贤主任的支持,组织社会人士进行演讲,收获颇丰。激动地同李香庭谈论此行所感直至天明。
所有的付出都有了成果,就像田里金黄的冬小麦,如今也成熟。
文瑾在研究所给学生上课,李香庭带吴硕、赵淮和戚凤阳拿起镰刀,一块儿下田干活。
李香庭自小家境丰沃,哪曾起早贪黑、寒耕热耘,这三年时间里自己种菜耕田,如今使刀的功夫也有模有样。
吴硕汗流浃背,回头望过来,与李香庭喊道:“老师,快点啊。”
李香庭直起腰,脸被晒得通红,只手遮住刺眼的阳光,“欸”了一声。
已近傍晚,今日的夕阳红得夺目,周遭是条条被染色的云彩,美得让人一时挪不开眼。
大片麦子裹上一层火热的光,让本就金灿灿的麦穗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李香庭看着一望无际的麦田,几个人立在中央是如此渺小。
他心满意足地欣赏着自然的美丽与劳动的硕果,好像自己也融入此间,化为身边的麦穗,与它们共沐人间日光。即便有朝一日不复存在,却也为世人饱腹,贡献出自己的所有,不算白来这世间一趟。
见他发呆,戚凤阳摇着麦穗扬声呼唤:“在看什么?”
李香庭从思绪里抽出,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戚凤阳较为瘦小,单薄的身体快要被埋没在麦田里,身上却散发着温柔的光晕,连头发丝都染成了金色。两人离得太远,传过来的声音也被风抽走几分,不清不楚的,李香庭没多说,只与她招了招手。
戚凤阳没懂他的意思,只笑着喊:“你要是累了就歇歇,我们来。”语落,便弯下腰继续干活,她做农活长大,对这些事再熟悉不过,虽多年没下过农田,动作依旧麻利得很,不一会儿,又蹿远了几米。
一只黑鸟从头顶飞过,盘旋几圈落在李香庭的肩上。
李香庭看着它小小的脑袋笑了,对它说:“饿了吗?”
鸟儿歪了下脑袋。
李香庭就地坐下,取一根麦穗,弄下些麦粒放在手心给鸟。
它没有吃,倏地飞走了。
李香庭看着远去的黑点,心静若水,身边是风轻轻拂动麦穗的声音,鼻间是麦子与泥土混杂的味道,浓厚又清新。
他忽然躺下去,看着天青白云,仿佛它近在眼前,触手可及。
想起不久之前日本军队打过来的时候,整个城市乌烟瘴气的,漫天都是灰尘和滚滚黑色的浓烟,空中还漂浮着杂七杂八碎屑和炮弹打完遗留的黑气。
如今天空恢复碧蓝,未来全中国也会拨开那阴霾,重见清白的蓝天,也会像这破土的麦子,越来越高大,越来越强壮,越来越美丽,越来越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