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张宝相反应过来了,“雁门关未有大量粮草,而定襄至雁门关之间,只可能是在崞县。”
实际上苏定方、薛万彻等人完全猜错了,大唐三路大军,其实只有这一路才缺粮草。
程名振攻克飞狐径,后双士洛、田留安率军向西,飞狐径已经完全被唐军控制,源源不断的粮草在河北易州集结,通过飞狐径运送而来……飞狐径虽然地势险要,但道路相对来说比雀鼠谷要平坦的多,能容纳粮车通行。
而李善、秦琼所率的中军也不缺粮草……原本是缺的,但苏定方没想到的是,突利可汗并不是主动引军北上,而是被定襄县的一把火和连续两场败战逼得退兵的。
定襄的粮草还有多少留存不太好说,不过万余突厥大军被局势逼得北返,不可能携带粮草导致行军缓慢,所以全都便宜了中军。
李善留了代州长史窦静在忻州总领后勤诸事,又遣派李客师、王仁表两人率数百骑兵护佑粮道。
如果没有这批粮草,李善还真不敢轻易继续进军,很可能会在接手原平、崞县之后,以步卒向北缓慢进军,等待后方粮草抵达。
有意思的是,之前一个多月大掠河东的突利可汗如今是最缺粮草的。
之前定襄县的粮草自然是通过唐林岗、原平、崞县这条路线运送的,实际上主要的集中地并不在崞县,而是在原平。
但突利可汗在连续击破秦武通、胡演两股唐军之后,狼狈而仓皇的向北逃窜,越过原平县后才反应过来了,如果连夜赶路,很可能会被攻占雁门关的唐军击溃,而崞县即使有粮草储存,但距离雁门关并不算远。
最终突利可汗在崞县以南的一个镇子落脚,这个镇子早就被突厥攻破,劫掠一空,哪里还有多少粮草供应数千突厥大军。
“确凿吗?”
“嗯。”
突利可汗斥退侍卫,用力揉了揉脸庞,一天的苦战下来,都感觉不到脸的存在了。
一方面是因为气候大冷,天降大雪导致面部僵硬,另一方面是因为……突利可汗在前思后想之后确认,自己从头到尾都被李怀仁玩弄于股掌之间。
适才有一股突厥游骑归来,是跟着阿史那・结社率去了蔚州,兵败后绝望的再次调头,盼着能跟突利可汗冲出血路的小股兵力。
侍卫仔细盘问后,突利可汗差不多能想得到李善的谋划了,差不多就是双方在并州阵前叙话的同时,从黄丹镇南撤的唐骑向岚州进发,长途奔袭由楼烦关而出,攻破了雁门关,领军的也是自己的老对手了,李怀仁的副手赵国公苏定方。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河北唐军攻破了飞狐径,抢占灵丘,封锁了代州、蔚州的要道。
确凿后,突利可汗心如寒冰,自己已经成了笼子里的一只鸟了。
这一次,李怀仁还会放归自己吗?
第一千四百二十七章 代州决战(上)
十月二十八日,最后的战事拉开了序幕。
苏定方、尉迟恭分别在雁门关、瓶型寨严阵以待,天蒙蒙亮,突利可汗在崞县补充粮草之后率军北上。
如今对于突利可汗来说有一个难以抉择的难题,唐军三面合围,自己应该选择从哪儿突围?
如果说单独一个人或者带着几十个侍卫,唐军想要擒杀那真的是难比登天,所谓的关隘,所谓的封锁,那是针对大军的,不可能封锁句注山、云中山、恒山的每一条山道。
但对于突利可汗来说,单身遁逃,即使逃回了草原,自己再也不可能成为所谓的可汗了。
对于大唐也一样,如果突利可汗单身遁逃,与都布可汗选择自刎没什么区别……甚至于李善更希望突利可汗孤身逃走,下面的将领以至于普通士卒还有什么战意吗?
第一波战事爆发在雁门关,突利可汗遣派兵力试探性的攻打西径关,苏定方按兵不动,突厥人绝望的看着以战车布阵的步卒大阵堵在要道上。
虽然绝望,但突厥人依旧发动了进攻,头顶上的寨子不停的洒下箭雨,扔下碎石,一具具的尸体栽倒在山道上。
即使以战马冲阵,突厥也难以冲垮以战车为先盾的唐军步卒。
即使偶尔推倒一两俩战车,看到后面密密麻麻的战车和大盾后的唐军士卒,突厥人陷入更深的绝望中。
远远眺望的突利可汗面无表情,他知道不可能攻克西径关,这次进攻只是试探唐军的兵力和防御而已。
最坏的情况出现了,长途奔袭而来的唐军兵力不弱,并不是小股兵力,而且很可能汇合了朔州的代州军余部。
最要命的是,黑压压一片的唐军骑兵看着小股突厥进攻,竟然无动于衷,都懒得遣派兵力从侧翼威胁。
这说明苏定方对防御很有信心。
突利可汗本希望能在西径关闹出点动静,自己能绕过唐军,奔袭东径关,但现在看来,希望不大,唐军大股精骑正盯着自己的动向。
突利可汗咬了咬牙,他知道唐军的防御并不是无懈可击的,雁门关的防御毕竟是由东防西,自己位于雁门关东侧,这导致雁门关很多的防御设施都无法发挥作用。
除了东西两关之外,两关之间将近十里的途中还是有不少出关通道的,从西往东攻,道路崎岖,极为艰难,但从东往西攻,却能发挥骑兵的机动性。
唐军绕道偷袭雁门关得手,但长途奔袭必是骑兵,突利可汗一眼就看得出来,步卒应该是以代州军残部为主,兵力必然不足。
试探虚实后,以重兵突袭,只要有一两个通道,就能杀出重围。
但很明显,数千唐骑屯于营寨两侧,不可能只是看着的。
想试探虚实……突利可汗忍不住转头看向了西侧,如今自己手中的兵力不足。
万余大军从秀荣县启程,经历了不计伤亡的两战后,突利可汗手中兵力已经不足万骑了,而斥候回报,雁门关内的唐军骑兵至少有六千之多。
东径关与西径关距离约莫十里,说起来战场也有不小的空间,但实际上不足以让突厥骑兵利用,反而更适合唐骑发挥冲阵的威力。
要不要遣派人手去蔚州召集兵力……突利可汗有些迟疑,昨晚那股游骑说得很清楚,至少五六千兵力在瓶型寨被唐军堵住,难以进入蔚州。
“有些蠢。”
见突厥第一波试探兵败之后迟迟不动,曹国公李世绩给出了这个评价。
苏定方点头赞同,原因很简单,突厥不可能从东西两关出朔州,只可能是两关之间的通道,事实上苏定方在布置兵力的时候刻意的留了两条山道没有遣派兵力封锁。
只要突厥从山道遁走,苏定方就会立即率骑兵出西径关,从后掩杀,大胜可期。
对于擒杀突利可汗,苏定方并不抱太大的希望,他也是考虑到唐军最近两年连连大战,元气大伤,不想有太大的伤亡才会如此布置。
换句话说,突利可汗是有可能从雁门关遁走的,但需要付出麾下兵力损失殆尽的代价。
苏定方在心里想,突利可汗是考虑到这点才不敢进击吗?
但如果考虑到这一点,那还留在雁门关作甚?
又过了不少时间,突厥大军终于有了动静,部分兵力向西北方向驰去,绕过了大寨,向着东径关方向。
薛万彻、侯洪涛率三千余唐骑沿着句注山跟随,始终处于突厥的侧后翼。
突厥军中不停的分出小股兵力,开始试探着各个关隘、通道的唐军防御。
薛万彻在心里嘀咕了两声,倒是不算太笨,如果让突厥找到那两条通道,小股兵力逃窜,倒是有成功的可能。
小规模的战事在八九里的山脉间爆发,薛万彻只盯着仍有数千兵力的突厥军,并没有插手。
雷声大雨点小的战事持续了一段时间后,苏定方、突利可汗两位主将都得到斥候的回报。
“汗旗动了。”李世绩提醒了声。
苏定方嗯了声,看着数千突厥骑兵向东径关而去,好一会儿之后才道:“让薛万彻引军后撤,看看突利可汗是走八岔口还是攻打东径关。”
如果是走八岔口,那就简单了,顶多是让突利可汗逃生,这条山道算不上太崎岖,能容骑兵出关,但山道盘旋,耗时颇多,苏定方、李世绩出西径关,时间上完全来得及。
但如果是攻打东径关,那只能硬碰硬了……不过苏定方并不担心东径关会失守。
东径关相对来说出关的速度很快,地势不如西径关险要,所以苏定方在东径关布置了重兵,以朔州总管刘世让亲自镇守。
“也有可能分兵,同时攻打雕窝道、燕水谷、太和口。”李世绩想了想说:“或可使薛万彻胁突厥侧翼。”
“先等等吧。”苏定方在心里琢磨了下,心想自己做这种事还是不如怀仁。
的确,苏定方堪称史上名将,但强在兵法上,谋略非其所长。
事实上,留出八岔口、白草口两个通道,还是李世绩的建言。
第一千四百二十八章 代州决战(中)
究竟是历史成就了人物,还是人物造就了历史,这是很难说清楚的。
但在这场从绛州一路往北,途径晋州、汾州、并州、忻州直到代州的战事中,突利可汗犹豫不决的迟钝,与面对突变的应变能力,成了突厥最大的败笔。
突厥数十年来的数位突厥,始毕可汗最为雄才大略,有进吞中原之心。
处罗可汗也不差,就是他迎萧后与前隋皇室入云州,只是倒霉的在即将发兵南下的时候暴毙而亡。
颉利可汗虽然极为残暴,诛杀不少酋长,但却能牢牢掌控局势。
都布可汗已经自刎而死,但通过其于逆境中翻盘来看,也堪称人杰,虽然兵败京兆,但也将李世民、李善逼的非常狼狈。
唯独突利可汗少谋难断,资质中庸……虽然一度兵压并州,但其能力并不能压倒并州总管李道宗。
苏定方、李世绩布下的口袋,突利可汗一直赶到了东径关外近十里处,才察觉到了异样。
先行遣派的偏师已经有斥候回报,至少八岔口没有唐军阻击……消息刚刚传来的时候,突利可汗居然觉得可能是苏定方奉李怀仁之命,给自己留下的生路。
但随着薛万彻突然引兵退到东径关的另一侧,突利可汗终于想明白了,这哪里是生路,明明是一条绝路。
如果是生路,薛万彻虽然肯定会让开道路,但肯定不会距离八岔口太远,以便破敌……杀得突利可汗大败,元气大伤,同时也能让突利可汗成功逃亡,这才符合大唐的利益。
这时候的突利可汗还完全没有考虑到,自己那位堂兄不仅仅兵败,这时候尸首都已经送到长安了。
如今薛万彻引兵退开,退出那么远的距离,很难及时发动突袭,反而因为靠近东径关,可以径直出关,在八岔口的西侧布下伏兵。
突利可汗心里一片冰凉,唐军放开一个口子,如果自己钻进去,未必能跑得掉,但麾下的七八千兵力,是肯定会被击溃的。
绝望的情绪从心中滋生而出,突利可汗还没来得及做出选择,突然后方传来斥候通报,大股唐骑往东而去,大致是往代县防线,绕到了突厥的背后。
突利可汗不再犹豫了,他选择猛攻东径关。
所谓的不再犹豫,指的是动作,但突利可汗心中依旧在犹豫,到底是往西还是往东……沿着恒山南侧,是肯定能往繁峙方向,与阿史那・结社率所部合兵的。
镇守东泾关的是宜阳郡公刘世让,这位苦苦在马邑支撑了两个月的老将终于有了报复的机会。
刘世让甚至都没有坚守关隘,而是以步卒推着战车,举着大盾出关布阵。
一匹又一匹的草原健马被突厥人驱使得狂冲上来,却先要忍受唐军阵中洒出的箭雨,然后承受平射而出的弩箭,最终重重撞击在被唐卒死死顶住的战车上。
刘世让站在略高处,不停的发号施令,镇守东泾关的全都是代州军残部,虽然只有不到两千人,但在补充军械、战车之后,战斗力极强,而且人人都有着复仇雪耻之心。
在突厥人猛攻之下,正面终于有三座并排的战车或被推翻,或被拖拽开,唐军前阵露出了一个不小的口子。
大喜过望的突厥人扑来,迎来的却是早就准备好的弩箭,最关键的是四座布置在东泾关,战前才被拉出来的床弩。
随着一声闷响,四根如同长矛一般长短的巨弩迸发而出,将四五个突厥人或战马钉在一起,甚至一根巨弩只穿过一个突厥人后撞在了被拖开的战车上,碎裂的残片如同手榴弹一般将附近的突厥人一扫而空。
连续三轮的巨弩,加上连绵不断的弩箭,让不算太小的缺口布满了突厥人、战马的尸首,硬生生的将缺口堵上,让后续赶来的突厥骑兵无计可施。
这时候,北侧的薛万彻虽然主力不动,但也遣派小股骑兵赶来,杀散了一股突厥骑兵之后,遥遥相望,逼得后续突厥兵力不得不后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