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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第90节

千山青黛 蓬莱客 6820 2024-06-29 12:39

  李诲不敢再提了,然而又不甘心就这么走掉,垂头丧气地立在一旁。

  裴萧元也未再发话赶他走,只在仔细打理完金乌骓,装回马鞍后,回到水边,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起岸边的东西。

  这时,伴着身后校场上空再次响起的一阵欢呼之声,只见青头再次急火火地现身,朝着这里奔来。

  “郎君!郎君!”他嚷。

  “第一番结束了!剩四个人!阿史那王子骑术绝佳,方才在场上大出风头!他将对手踢下马,率先发箭中靶,赢了!”

  “兰泰、贺都、范亦光亦各自赢下对手,他们四个争第二番!”

  “签也抽好了,阿史那王子对兰泰,贺都王子对范亦光!”

  青头汇报最新战果完毕,喘了一会儿气,见主人依旧不为所动,只立在岸边,凝神望着远处的方向,也不知他在看甚。

  他悻悻然,又顿了下脚,这才看见一旁的李诲,因急着再去观看战况,也顾不上说别的,朝李诲见了一礼,掉头又跑了回去。

  青头去后,很快,应是新一轮的骑射之战开始了。两边同时竞赛,场上的喝彩和助威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声浪一阵压过一阵,惊得河畔树林里的鸟雀也飞了出来,纷纷逃离。

  李诲在一旁默默陪着自己师傅,一动不动。

  再片刻后,伴着场上再次发出的阵阵高呼之声,青头也又一次地狂奔而来。

  “郎君!郎君!”

  他发着嘶声力竭的吼声,一边跑,一边冲着这边挥手。

  “第二番也结束了!你猜怎样了――”

  他冲向裴萧元,没收住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人更是上气不接下气,扶着跑得发痛的肚子,咳嗽了起来。

  “到底怎样?各自都是谁赢?”

  李诲忙跟过去,伸手替他拍背,发声追问。

  青头张着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好不容易,总算匀回来了一口气。

  “是……是贺都王子打败了范家儿郎!阿史那王子也勇猛无敌,把兰泰击倒了!”

  青头说完,又咳嗽了起来。

  也就是说,最后一番那个万众瞩目的麒麟之士,将在阿史那王子和贺都王子之间决出了。

  这个结果,实话说,李诲是相当惊讶的。

  从此前的种种迹象来看,圣人显然更属意兰泰。在这个前提下,无论如何,兰泰都不该这么早就出局。

  至于是靠兰泰自己的本事,还是别的什么“运气”因素,这便是不可说了。

  这个道理,人人心知肚明,所以才有那么多人看好兰泰,在他身上押注。

  与其说是相信兰泰,倒不如说,是在揣度上意。

  李诲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望向裴萧元,发现他和方才的样子完全不同了。

  他回过头,目光凝重,投向校场的方向,人一动不动,仿佛在费神思量着什么。

  慢慢地,他的眉头皱了起来,面上显出一缕浓重的惊疑之色。

  “师傅?”

  李诲轻轻叫了他一声。

  他的眼一眨不眨,若正在凝神细辨来自校场的由各种杂音混出来的声浪。

  李诲不敢再出声,又归于沉默。

  这时,那边又传来咚咚的击鼓之声。

  “开……开始了!”

  青头挣扎着,自地上爬了起来。

  “郎君,你若再不去,万一被那西蕃王子赢了,叶小娘子……”

  他一顿。

  “公主她往后就要吃苦了!”

  他气得大嚎一声,红了眼,丢下主人,又朝着校场奔去。

  鼓声止,全场的杂声也慢慢地停歇,最后,归于彻底的寂静。

  便仿佛整一座苍山,天地之间,此刻竟是空无一人。

  然而李诲知道,是因在距此不远之外的那个校场里,万众皆屏气敛息,在等待最后一场骑射竞争开始而已。

  “师傅!”

  他的心中涌出一阵焦惶之感,再也忍不住,又出声呼唤。

  就在此时,裴萧元已是倏然转面,朝着金乌骓打了声唿哨。

  坐骑扬蹄奔来,他迎上去,连马镫都未踩,径直便飞身上了马背,紧跟着,调转马头,纵马朝着校场疾驰而去。

  第88章

  朱雀校场之上,此刻所有人的目光,皆聚在了场中那两道骑影之上。

  能够一路过关斩将,在众多好手当中脱颖而出对阵在此,这二人无论是箭术还是身手,自然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勇士里的勇士。

  但比起因为自视甚高而招来不少厌恶的贺都,阿史那的人缘,显然要好上不少。

  虽然在上一番里,他意外淘汰兰泰,令许多人痛失赌金,但愿赌服输,当这二人催马互搏,开始争夺首射机会时,每当阿史那占了上风,场上的呐喊助威声必定不断。

  谁更得人心,显而易见。

  贺都开始夺彩后,便铆足劲道,全神贯注猛攻,好创造率先放矢的机会。

  阿史那的身量在男子当中已属雄健,贺都却比他更甚。

  因这一轮对射士的衣装也无限制,他上场前,褪去了圣朝男子的右衽外袍,换他惯穿的左衽袒臂劲装,扎一根粗有掌宽的嵌以兽骨和金片的皮腰带,袒露出来的一侧肩膀硕如小山,臂肌更是鼓虬劲结,状若栗块。每当二人近身,他握拳发力挥向阿史那时,拳如一只铁钵,呼呼生风,寻常人若被砸到,恐怕当场便会筋断骨折,倒地不起。

  阿史那不及贺都壮硕,在他强劲的猛攻之下,看去险象环生,但他骑术绝佳,坐骑在他跨下便如与人合为一体,每回总能驭马及时拆解攻击,不但如此,因身姿潇洒,还赢得不少喝彩。

  贺都身量壮如熊罴,却也不是一味只知猛攻的无脑之人,强攻不见奏效,便改策略,不再主动攻击,开始纵马驰向麒麟台,寻合适的出箭机会。

  麒麟台高十丈,朱雀校场风大,虽然彩球实心,但依旧被风吹得在空中来回摆荡,想射中,并不是件易事,除要有百步穿杨的箭法,还要算好箭矢抵达之际彩球的摆动位置,放箭距离自然越近越好。

  阿史那看出他意图,岂容他得逞,背弓催马立刻赶上,从后攻击正朝天搭箭瞄准的贺都。

  不料,就在这时,只见贺都一个俯身,避开他的攻击,接着,虚晃一招,人便在马背上翻转过来,和承平面对面,随即劈手夺弓。

  承平反应灵敏,当即闪避,将身体挂在了马鞍一侧。

  这姿势于他而言,稀松平常。就在众人松了口气,以为他能再次化险为夷时,谁也没料到的一幕意外发生。

  也不知何故,或是误入地面坑洞,他那坐骑的一条前腿于行进中忽然失蹄。

  这变故几乎是在眨眼间发生的,校场周围离得最近的人也没看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便见他随了马势摔落,那一张乌铁角弓,也从他肩上飞了出去,落在距他数尺之外的地上。

  贺都应也没想到自己这计谋奏效,一愣,反应过来,狂喜,怎还会给对手机会,见阿史那就要翻身而起,当家催马,朝地上的弓迅速赶来。

  就在阿史那纵身跃扑过去,伸手要抓回角弓的一刹那,他已提前一步赶至,从马背上俯身下去,一个抄手,将地上的角弓抢夺到手,随即折断。

  一弓四箭,这是参与今日大射的每一个射士的标配。

  在这最后的一番骑射赛中,阿史那王子既然失弓,也就不可能再有任何机会去和贺都竞射麒麟台上的那一枚彩球了。

  随着贺都折断阿史那的角弓,方才还充满呐喊之声的偌大一个校场,转为了寂静。

  “赢了!我赢了!”

  贺都咆哮数声,接着,按捺不住心中的得意狂喜之情,看向远处朱雀台的方向,冲着华盖下的那一道闪烁着金光的丽影遥遥行礼,随即转向看台,用示威的表情,挑衅般冲着周围各卫的官兵挥舞自己手中的断弓,见无人发声,皆面露不服却又沮丧的神色,顿觉快意无比,将那断弓一把抛开,随即仰天狂笑。

  阿史那已是落败,他却还有四箭,又是高手,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叫他四箭皆空,几乎是不可能的。今日他将夺魁一事,不会再有变数。

  也难怪他如此得意,提前便开始庆祝胜利。

  校场内和声寥寥。除了西番人和贺都所在的威卫中的一些和他交好的人兴奋地随他发出欢呼,其余人无不闭口,无人发声。

  观战的百僚更是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等反应过来,朱雀台的附近起了一阵嗡嗡之声。有人和身旁的同僚交头接耳低声议论,有的则偷偷看向朱雀台上的皇帝和公主,猜测今日这事到底该将如何收场。

  难道真如大射礼前众人预期的那样,公主将下嫁今日的胜者,这位西番王子?

  贺都庆祝完毕,意犹未尽,又驱马来到承平身旁,绕他转了几圈,马蹄踏得地上尘土飞扬。

  承平一言不发,承受着来自周围同伴的无声的失望责备,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静立,闭目,任尘土扬落在他的头脸之上,一动不动。

  贺都羞辱完对手,方大笑着弃下他,随即催马,朝着麒麟台去,到了台下,他停马,自腰上拔出一杆箭,挽弓搭箭,正要发箭,忽又停下,转头倨傲地环顾一圈四周,收势后退,一直退到数丈开外的空地上,这才重新抬弓,朝向高台上那一只正随风摆荡的彩球。

  他这举动,自是为了夸耀武功,要向众人展示自己箭术,表明他不惧远射。

  他眯起一眼,瞄了片刻,观定风向和彩球的摆荡速度,在心里算找角度,准备好,倏然松手,箭瞬间离弦,向着半空中的彩球射去。

  忽然此时,空中横飞来了一支羽箭。

  那箭来势极是凌厉,若挟裹着万钧之力,箭簇撕裂空气,发出呜呜的破风之声,风驰电掣般,霎时追上了贺都发出的那一支箭。

  两箭在空中撞击在一起。

  伴着一声短促而清脆的破裂之声,横箭射中了贺都所发之箭的箭杆。

  那杆应声断裂,去势戛然止势,如一只折翼的鸟,从空中掉落,坠在了距麒麟台不远的地面之上。

  全场之人反应过来,纷纷转头,望向来箭的方向。

  阳光之下,只见一匹浑身闪泛着黑缎光泽的骏马驮了一人,出现在校场的北门通道里。

  那人端坐在马背上,身着金吾武官常服,腰束金带,面容英俊,身形劲挺,手中持握一张劲弓,弓弦此刻犹在微微震颤。

  显然,方才那一支破空而来的横箭,便是此人所发。

  “裴司丞!”

  近旁有人高呼出声。接着,看台上起了喧声。

  很快,四面的喧声化作了欢呼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便如死气沉沉的旷阒之地里,突然燃起一把火,那火迅速蔓延,四面升腾,带来了无限的明光和希望。

  随着他现身放出那一箭,校场里的气氛再不复片刻前的压抑,迅速转为热烈。

  承平在充盈双耳的欢呼声中,睁眼,凝视着对面正策马行来的那道身影,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露出一缕似是失落,又似是欣慰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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