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厘金,本官就要说说这个关税。”陈文强皱着眉头说道:“别的地方我管不着,但广州海关却不算份外。你说说,世界上有哪些国家不能自主制订关税标准,由外国人把持总海关,那还称得上是一个独立自主的国家吗?嗯,这话说起来太长,本官也不要一下子就解决,但在合作谈判中却要有所涉及。”
杰姆想了想,点头道:“这个当然可以谈,除了港九铁路,我们当然还有很多合作的项目,很多合作的空间。”
从粤汉铁路的投资争夺开始,中间又有鄂湘两省的轻轨城乡铁路,上海公审案引发的抵制英货运动,再到广东省的铁路,连带着铁路沿线的工矿企业,多为陈文强所联合的民族资本和德国资本所包揽,英国可谓是屡受打击。
到了陈文强在广东省身兼数职,势力雄厚,大刀阔斧地剿匪清乡、招商引资、改革积弊,甚至连总督袁树勋都被他压制;再有抵日运动,反击澳葡,英国人才终于明白,之前的失利都是太小瞧了陈文强,没想到他有这么大的能量。
香港是英国人在中国最重要的租借地,而广东官府的态度在很大程度上左右着香港的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眼看着德、美资本在广东铺开,英国人知道,再不改弦更张,丧失广九铁路的投资和管理权,香港就不仅仅是受制于广东省官府,更将遭到德、美政治气候和态度的影响。
所以,广九铁路对于英国人来说是势在必得,结好陈文强这个地方实力派也是迫不得已。因为陈文强不仅势力强,胆子大,更有种种令人忿恨且无奈的手段。
就说此次因“二辰丸”案引发的抵日运动,本来应该只局限于广东或广州一地。但现在已席卷南方各大商贸口岸,连北方的天津等地也开始响应。特别是在上海、湖北、湖南、广东,声势更加浩大。
而日本方面曾试图寻求过英国的帮助,据他们说,在上海、湖北、湖南、广东等地,经销日货的华人商铺遭到了黑*道帮派的威胁,即便抵日运动在名义上停止,这些华商为了安全,也有很大可能不再经销日货。
这样一来,抵日运动的幕后筹划和推动者便昭然若揭了。正是杰姆面前这位集官商于一身,有着雄厚的社会资源,又有帮派背景的家伙。
而抵制运动的持续性和影响力则将是长期的,就象第一次抵美,失去的市场将很快被国货和其他洋货占领,想完全收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且正因为中国市场的广大,被各列强所觊觎,谁也就不想因为抵制而被挤占。
抵美,抵英,抵日,一次比一次更有组织,一次比一次范围更广,且每一次抵制运动都给中国的民族工商业带来好处和利益,唤醒更多的底层民众。也正因如此,参加、响应者越来越多,势力越来越大,以民间自发名义展开的抵制运动已经成为中国人打击列强的主要手段,并乐此不疲。
狡黠、圆滑,强硬而不失灵活,深谋远虑且影响力巨大,杰姆不得不承认陈文强就是这样一个难对付的家伙。但他也明白,陈文强在强硬的态度后面,是有着区别对待的。比如日本,这次抵日运动便几乎是全力以赴,宪政派、官府的力量、黑*道的威胁、海外华侨的帮助,可以说是动员了他全部的资源和影响。这与抵美、抵英运动是不同的,也就是说,陈文强对某些国家还是留有余地,并不是一下子得罪到底。
庆幸吗?杰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这种感觉,但从日本人事后的反应来看,显然是损失惨重且难以挽回,因为陈文强提出的条件是日本人不可能接受的。
尽管日本人在东沙岛的归属上做出了让步,希望以此来避免陈文强借题发挥,使抵日运动蔓延更广、持续时间更长。但杰姆知道,只要不是全部接受条件,在鄂、湘、粤、桂,以及上海、江浙,这些陈文强的势力雄厚的地区,抵制运动是不会停息的。
而在掌握了警察或厘金大权后,陈文强完全可以不通过什么表面上的抵制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只要他暗地里一声令下,鄂、湘、粤的巡警便会对某些他指定的国家商品进行加税、加收厘金,并且在运输途中进行刁难。一次两次下来,还有多少商家会经销、贩卖?
没错,杰姆在被指定来谈判前,已经看过了很多的分析研究资料。也认同这样一个观点:只要不是以战争手段,对于陈文强的打击和压制很难达到目的。与其得罪他,被他的各种表面、暗地的手段遭受损失,倒不如结好与他,象德、美一样,从而争取利益。
“本官与美、德合作的协议没有秘密条款,都公告于报。”陈文强在继续说着,强调着他的条件,“正因如此,才被朝廷和国内民众所接受,不致被扣上卖国的帽子。如果贵国要合作,条件最多是持平,绝对不能超过。你要知道,广九铁路修筑的困难不在于投资,而在于各国势力的均衡。如果不考虑贵国的利益,本官早就与德、美展开协商谈判,敲定事情了。”
“这一点我方完全同意。”杰姆点了点头,说道:“鉴于贵国现在的舆情,条款一定不会令陈大人为难。”
陈文强的脸色稍霁,说道:“港督卢押阁下就任不久,便要集资捐建香港大学,本官还是比较钦佩的。”
“是的,港督对教育事业极为热心,前总督张人骏大人还慨然捐出二十万元,成为第二大捐款个人呢!”杰姆笑着附和道。
“德华大学乃是本官一力促成,今又有美方愿意将退还的庚子赔款一部分注资于该大学的扩大,并且确定了派遣留美生的办法。”陈文强微笑着说道:“香港大学的建设恐怕要在三四年之后方能建成,这还是捐款比较顺利的情形。所以,本官倒觉得继续办好德华大学更加实际。如果港督阁下有意,将香港大学作为德华大学的分校,能够更快地建成开学。”
“这个——”杰姆想了想,苦笑道:“这恐怕要港督大人同意才行。而且,这不是合作谈判的必要条件吧?”
“当然不是。”陈文强随意地摆了摆手,笑道:“本官只是随便一说。”
随便一说?杰姆知道陈文强已经表露了意图,那就是与香港大学争夺捐款,但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德华大学与香港大学离得这么近,争夺优秀生源,争夺捐款资金,倒也无可厚非。
至于美国退还庚子赔款,并不是美国从自己腰包里往外掏,而是在原来每年应交的“赔款”中扣除。也就是说这笔款项每年仍必须由中国政府从各项捐税摊派中征收,交给美国花旗银行后,不受中国政府支配,而是另立“助学基金”由美国政府监督使用。
而陈文强争取到的差不多便是两广应该负担的赔款摊派,尽管不是握在自己手中自由支配,但对兴学助教还是大有禆益。德华大学本来是偏重理工科,与德国也有派遣留学生的协议。现在又多了政法学院,打开了向美国留学的道路。
说到底,建设一个近现代化的国家,需要的是方方面面的人才,理工科人才固然非常重要,政务、经济、法律等人才也不可或缺。
对陈文强的全能和长袖善舞,杰姆真的是刮目相看了。不仅仅是发明创造、兴办实业、发展经济,更善于利用变化的形势纵横捭阖,拉拢分化,在列强中渔利。
拉拢亲近德国,使其资本进入垂涎已久的华中地区,因此而得到了优惠的贷款,避开了英法的苛刻条件;抵日亲美,借着这两个国家的紧张关系,以及美国急于修复自身形象,又从美国人手中捞到了好处。
显然,陈文强这种巧妙的运作是相当有效的。清末的中国,列强看似形成了联合之势,但却不是精诚团结的那一种。很简单,列强之间有矛盾,甚至是很尖锐的矛盾,象德国和英法,美国与日本等等。这样就有疑忌和争夺,想重演庚子年间联合武力干涉的可能性几乎是没有的,只要象陈文强这样强势一些,善于利用舆情和民众,主动权呢,便差不多能握在手中。
你想投资,你想贷款,那就拿出诚意,拿出优惠条件来。否则,别管这是你宣称的什么势力范围,陈文强有的是办法把你排挤在外。国家资本过于敏感,那咱就搞个跨国民间商业贷款,或者就是暗中运作,对外则称本国民间集资。
办法有的是,英法两国在粤汉铁路便领教了陈文强的手段,眼睁睁看着德国资本在鄂、湘两省依托铁路而铺开,进入中国腹地。
同样,在广东的建设中,陈文强又拉上了美国,这使得英国不得不认真地考虑陈文强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