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宴颔首,从温子甫听了李知府推荐,提议一家人登天竺说起,原原本本说了昨日寺中经历。
霍怀定经手的案子多了,心思细,自然听得出温宴言语中的保留和倾向。
“事情出了,怎么没有立即报官?”霍怀定干脆直问。
“我叔母被吓着了,一心救人,顾了东头忘了西头。”温宴道。
霍怀定又道:“官员们到了,却是直到半夜才把经过交代明白。”
温宴面不改色:“叔母胆子小,强作镇定,直等到二叔父赶到,有了主心骨,才定下心来。他们伉俪情深,全靠叔父支持,叔母才稳住了的。”
说完了,温宴抬眸看向温子甫。
温子甫会意:“大人见笑了,内子胆怯。”
温宴又去看胡嬷嬷。
胡嬷嬷一个激灵,忙不迭点头:“对,大人,我们夫人怕血,胆子很小的。”
霍怀定笑了声,示意温宴:“继续说。”
温宴之后的讲述,与案卷大体对得上,也就是发现布料这一段,因着昨日没有提交,案卷上没有写。
霍怀定让她说得详尽些。
温宴说得最详尽的,当然是温子甫和李知府的那段对话了。
李知府仗着巡按要到,敲打温子甫。
温宴就仗着霍怀定站在跟前,给李知府一梁一柱地把舞台搭起来。
“李大人说,若有他人行凶,必定闹出动静,”温宴道,“谁都没有听见声音,十之八九是婆媳内斗。”
李知府抬起手,按了按额上虚汗。
他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顺平伯夫人胡搅蛮缠的,他实在摆不平,偏温子甫那日明示了,他左右为难,便借着此次机会,想让温子甫投鼠忌器。
结果,老鼠没打着,他的乌纱帽可能要被打偏了。
没瞧见巡按大人与温家姑娘,刚刚都认上亲了吗?
又是太妃又是公主的,宫里人和宫里人说话,还有他什么事儿啊!
李知府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与霍怀定道:“证据不足,下官一时想岔了,幸好温家今儿送这物证来,这案子重新审视、细细查证,不会错怪了好人。”
霍怀定才至临安府,没打算一踏进来就先把知府给摁了,见此,也就给了个台阶。
“查案子,走弯路不怕,能走回正道就好。”霍怀定敲打了几句。
李知府赶忙点头,请人送温家姐妹离开。
温鸢直到登上马车,才长舒了一口气:“今儿亏得三妹厉害,姐姐没用,说着是让你给我壮胆,实则全是你在说。”
温宴道:“我长在宫中,皇上、娘娘都见过,不惧官帽子。定安侯府的事儿,又分什么你我。”
温鸢挤出个笑容来。
马车驶离。
过了会儿,从府衙里走出来一青年人。
未及弱冠,模样俊秀。
他不是官身,先前也就没有站在堂上,老老实实坐在偏厅里等候,把堂上的状况听得一清二楚。
青年不疾不徐沿着街走到了驿馆,到一间房外,用力拍了拍门板。
里头毫无反应。
青年啧了声,转身从开着的窗户处翻了进去。
“你从进城睡到现在了,”青年在椅子上坐下,看着榻上以书遮目的少年,“怎的,现在睡饱了,你好夜游西湖?”
少年叫他吵醒了,不满意地啧了声。
青年也不管,道:“你没有跟着我和父亲去衙门,真是可惜了。
堂上说事时,来了一苦主,那苦主可有意思了。
你应该认得,成安公主以前的伴读、夏太傅的外孙女,嘴巴真厉害,把那位李知府堵得说什么都不对。”
青年一面说,一面给自己倒茶,待饮了一口,才注意到,榻上的少年已然挪开了盖在眼睛上的书,支着膝盖坐起来了。
“吓我一跳,”青年道,“你什么时候爬起来了?”
“你太吵了。”刚刚睡醒,少年的声音有些哑。
“我不吵你能睡到天黑去,”青年起身往外走,“你醒了就行,我回屋换身衣裳,等下出门观景去,霍以骁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继续睡了!你跟着来江南,就是来秋乏冬眠的?”
青年前脚刚走,后脚,霍以骁又直挺挺地倒了回去。
书依旧盖着眼,他却失了睡意。
他来江南,是在京中待得实在烦闷了。
二皇子没事找事儿,在校场上故意发难要比武,霍以骁不肯吃亏,两人借着比试,各伤了对方一条胳膊。
霍以骁伤得轻些,事后挨罚自然重些。
皇帝又狠不下心真罚他,弄得几位皇子见了他都不自在。
正好,霍怀定要巡按江南,霍以骁便拉上霍以暄,跟着出来了。
一是散心,二是,碰个运气,也许会遇上温宴。
只是,霍以暄刚才怎么说的?
温宴去了衙门,还一张嘴把李知府堵着了。
那个常常抱着公主的波斯猫晒太阳、性子平和文气、说话多斟酌、慢悠悠的温宴?
啧!
那李知府,怕不是个结巴吧?
第28章 您多担待
马车一路到了二门上。
胡嬷嬷下车,瞧见边上还停了一辆,便问门房上的婆子:“有客登门?”
婆子眼睛一亮,忙道:“是那顺平伯夫人来了!趾高气扬的呀!妈妈赶紧去长寿堂,只二夫人一人,恐不是对手。”
胡嬷嬷脑袋里的故事被这消息冲得七零八落,她也顾不上那些了,忙回身去挽黄嬷嬷:“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老姐姐随我走一趟。那伯夫人呐,对老夫人就不客气,我们夫人是晚辈,定是要吃亏的。”
温宴冲黄嬷嬷点了点头。
黄嬷嬷就被风风火火的胡嬷嬷拽走了。
温宴和温鸢跟上去,进了长寿堂,没有着急进正屋,而是站在廊下窗边,悄悄往里头看。
曹氏的笑容眼瞅着是要撑不住了。
都说婆母训儿媳,做媳妇的都得受着。
曹氏没叫桂老夫人训过几次,今儿叫别人的婆母训个了狗血淋头。
偏身份有别、长幼有序,曹氏忍得心焦不已。
顺平伯夫人冷冷道:“我听说巡按大人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出这样的事儿,你丈夫怕是不好应对吧?
我刚看你婆母那样子,鬼门关上硬拖回来的,得有桩喜事冲一冲。
侄媳妇,还是听我一句劝,见好就收。
一个克死了爹娘的小丫头,我们府上不嫌弃,已然是看在这么多年的关系上。”
温鸢听得气愤不已,下意识去看温宴。
温宴脸上淡淡的,低声与温鸢道:“无妨,随她说。”
前世,这么说她的人多了,最后都是一个结果――没有好下场!
温鸢安慰一般,按了按温宴的掌心,然后就见胡嬷嬷捧着一碗汤药,进了屋子。
曹氏正干巴巴地应付伯夫人,见了胡嬷嬷,心思一下子就走偏了。
温宴她们这是从衙门里回来了?
姐妹俩去报官,遇上什么事儿了没有?
黄嬷嬷是不是威风了,那只黑猫又是什么用场?
她只想听那些!
眼前这个跑别人家里指手画脚的老太婆能不能赶紧回去!
胡嬷嬷给曹氏递了个眼神。
她听了黄嬷嬷的指点,待把药端到老夫人床前,借机打翻,丫鬟婆子涌入收拾,顺平伯夫人若不肯识趣地走,那就晾着,总归伺候伤者是很费时费劲的。
一会儿再把药炉往廊下一支,扇子用力摇,伯夫人爱闻那药味就闻着吧。
那位毕竟是伯夫人,不能来硬的,伯府不讲理,他们定安侯府还要名声呢。
胡嬷嬷听着有理,便要如此办了。
曹氏起身往里间走,伯夫人亦跟上了。
温宴和温鸢也转到了后窗,透过半启着的窗子往里头张望。
没想到,胡嬷嬷刚唤了声“老夫人”,桂老夫人就睁开了眼睛。
顺平伯夫人见此,道:“这会儿看着精神还不错,不如把事情……”
桂老夫人就跟没有听见似的,就着胡嬷嬷的手,含了满满一口药。
而后,身子一歪,噗得喷了出来,全沾到了伯夫人身上。
伯夫人一张老脸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