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无论是吴孺人主动接触公孙佳,还是公孙佳偶尔往广安王府递个消息,都被章昺认为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章昺出宫,公孙佳去见他,也被东宫一脉视作是自己人的表现。便是纪氏,也只以为是一个孤女讨好东宫嫡子,以求“日后”有个照应。
吴孺人出宫前时常会给公孙佳送个信儿,便成了情理之中的事——万一章昺出宫要见人却找不到人,岂不误事?
得到吴孺人与章昺一同出宫的消息,公孙佳就命人递个帖子过去,她要再见章昺。
单良道:“他现在能说得上话么?”
公孙佳道:“他钱快用完了。”
章昺有意与外家疏远,拿外家的钱就拿不很痛快。自己的产业由吴孺人掌管呢,吴孺人也不客气,从中也划了不少回扣用来养弟弟、报答计进才,还暗中置了点私产,既可用来打点上下,万一日后出什么意外,也是傍身钱。则章昺既要交际花钱,收又不足够,便有些入不敷出。
公孙佳何等机灵一个人?叫手下简义这个钱串子算了一算,大概齐算出了章昺的缺口,差不多的时候再给他一点填上窟窿。
给章昺这样的人送钱有讲究,你得顾着他的面子。要是两府走了明账,按月给他送钱,就成了日常的孝敬,他就会觉得理所当然,一旦哪天忘了他得生气。简直是花钱找罪受。公孙佳就拿捏着,火候差不多的时候,一总送一笔过去。数目绝不太多,一定要比他的缺口要略少一些,约摸补上这笔亏空的七、八成,余下的让钟源和延福郡主去卖这个好。
送的时候话得顺耳,公孙佳形象不错,合章昺的心意,让这项工作顺利了许多。延福郡主干这个事就显得有点不熟练,有点偷偷摸摸的,让章昺好气又好笑。
单良嘀咕一声:“好么,欠账的比放账的还横。”
公孙佳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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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安王府公孙佳到过几次,门上看到是她,麻溜给开了门,一路步辇给她接了进去。
章昺在自己的别府里也是难得的轻松,与吴孺人闲适地说笑,他竟是瘫在坐榻上而不是坐得笔直。身边一众姬妾也跟着说笑,人人都盼能得他垂幸。
太子妃也是想通了,儿子攥得太紧反而会逆反,只要娘家势力还在,她就不用担心什么,她对这些婢妾也就略略松一松手。至于子嗣,她还有阿福,纵使阿福出了意外,纪家有的是女孩子,仍然可以配给章昺,生下来的孩子更是融合了纪、章两家的血脉。
正说笑间,公孙佳来了,姬妾们也都不避让。章昺也大大方方管公孙佳叫一声:“妹妹。”
吴孺人让了坐儿给公孙佳,公孙佳与章昺对坐,说:“表哥脸色不错。”
章昺道:“天气冷,你别总往外跑。”
“有点担心你。”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公孙佳道:“我见到霍叔叔了,他前两天进京,过来祭拜我爹。”霍叔叔名叫霍云蔚,也是开国功臣之后,只不过霍云蔚他爹是皇帝的曾经的智囊笔杆子,是个文士。这位霍老先生命不好,死得早,留下一个儿子,就是霍云蔚。霍云蔚先是守父孝,半道亲娘又死了,加来加去,他拖到现在才重新回京。
不是所有的聪明人生下的儿子都聪明,皇帝当年帐下智囊也有一些,并不是所有人的后代都像他们的父祖那样的合用,霍云蔚则不同,简直是他亲爹的复刻。
章昺更觉得奇怪了:“这不是很好么?”
公孙佳道:“陛下想让他做中书舍人,乐平侯荐了李铭。中书舍人常员四人,现在只剩一个缺了,他俩得争。”
“什么?你怎么知道的?”章昺惊讶了,这事他不知道,李铭是纪炳辉的门生,这两年越来越入了纪炳辉的眼。不过章昺是厌屋及乌,对李铭也有些厌烦。
公孙佳道:“你不知道?我还以为大家都知道了呢。我是听霍叔叔说的,我娘跟他聊天来着,我跟着听的,他说差不多就那几个位置有空缺又合适他,不过舍人的位子怕要不好。哥哥,你不会为李铭说话吧?陛下是念旧的人。”
章昺道:“好妹妹,亏得你提醒了我,哎,我得赶紧回去对阿爹讲这件事。”
公孙佳道:“等一下,才出来就回去,也不安顿家里吗?你这府里,日子是要过的呀,”顺手将一只匣子递给了他,“别慌,大家都在呢。”
章昺颊上泛红,道:“又要你……”
公孙佳轻轻眨了一下眼睛:“要算利息的。”
章昺就给收下了。
章昺一走,姬妾们心中小有不快,吴孺人很快就安抚了她们——置新衣、打首饰。安排走了她们去挑料子,吴孺人就对公孙佳说:“您太大方了,殿下他,一生受到太多的宠爱,得到的多了,就不会觉得珍贵。”
公孙佳笑笑:“本也不算珍贵。吴选呢?”
提到弟弟,吴孺人脸上有了笑影:“承您还记着他,如今好多了!”
“让他别急着出来,神仙打架,他出来找死么?”
“是。可是……他真的不能做些什么了吗?”
“他又不蠢,到了合适的时候自然就能出来了。总不会比吕济民更差。”
吴孺人笑道:“承您吉言。”
公孙佳摆了摆手:“走了。”她也不在乎章昺的“报答”,说穿了,章昺不过是她表明立场的一个工具而已。只是公孙佳并不知道,章昺对这么个标准的妹妹模子,章昺还真有那么一点回护之意。
其时已到了三月,不但荣校尉已带人北上,将元铮也给捎带走了,霍云蔚也顺利地被皇帝指定为中书舍人。此时中书舍人参与机密、负责草拟诏书等,权柄不小。北境也还算安稳,竟没有战事。据最新的消息,胡人自己好像在内乱,具体几部怎么个乱斗法,还有待进一步的查探。
东宫在三月里,借着章昺的生日,也开了一次宴,公孙佳也得了份请柬。其时,燕王结交武将颇为活跃,人都以为这是东宫稳定人心的举措之一。让大家看看,东宫一团和气,祖孙三代都齐全了,没旁人什么事儿。
人们也有去的,也有不去的。公孙佳不觉得有什么意外,也得给“表哥”撑一撑场面。往昔她出席这样的场合,左右都有舅家人护着。但是东宫宴请,湖阳公主第一个不乐意去,常安公主也不觉得章昺生日她必须去,靖安长公主是大长辈要照顾钟祥,不必去。
其实,整个钟府就不乐意给纪氏的儿子庆生,最后是钟源夫妇不得不去。公孙佳这一回就显得孤单了,她还是第一次给章昺过生日呢。
到了东宫,一切礼仪都很正常。太子与太子妃也出席了,席间,太子妃对太子耳语两句,离席而去。少顷,钟源那里衣服上被泼了酒,延福郡主赶紧过去给他换衣服。就有宫女来传话,说是太子妃要见公孙佳好向她道谢。
公孙佳笑道:“我又没做什么,哪里值得谢了?”
宫女道:“我们娘娘说,您做的事儿她都明白的,是必得向您道个谢的。”
“娘娘是长辈,哪有向我道谢的道理?”
宫女道:“县主,请。这里……呃,不太好说话,娘娘还有旁的话要说。”
这宫女确实是太子妃的心腹,四周已有目光投了过来,公孙佳微皱着眉,此时不好翻脸,她斟酌着措词,却听一个声音说:“药王?”
公孙佳看过去,却是纪莹、纪英一对姐妹花,两人相偕往这边来,纪莹对宫女说:“姐姐也在?你们认识吗?”纪英就对公孙佳连使眼色,手放在身前、使身子挡着,对着公孙佳连摇。
公孙佳会意。宫女不疑有他,对纪氏姐妹道:“我们娘娘想见县主,好道谢呢。”
“道什么谢?”一声阴冷的声音打破了这一方小世界,寿星来了。
宫女语塞,总不能说,谢人家给你钱吧?
章昺转脸对公孙佳的时候表情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他说:“你身子不好,别乱跑,也不要喝太多的酒。皇后娘娘有事找你呢。”
公孙佳有点懵:“啊?”
“啊什么?快些去!大娘呢?她怎么做人嫂嫂的?!把你一个小娘子扔在这里!走,我带你去皇后娘娘那里。”
说着,拽着公孙佳就出去了。公孙佳目瞪口呆:“殿下?表哥?怎么了?”
出了殿门,章昺才骂了一句:“你是缺心眼儿吗?”
公孙佳跌跌撞撞的,几乎是被他拖着走,简直想打人了,心说,我是被个傻子给骂了吗?章昺又开始骂了:“不要那么单纯,看谁都是好人,以后听到跟纪宪一有关的事儿,躲远点!跟我阿娘也离得远一点!你外公与我外公不合,你忘了吗?都记实了。”
公孙佳吃了一惊,心说:纪宪一?太子妃她想干啥?把我骗过去跟纪宪一……不能够吧?
章昺拖着她实在吃力,松开了手,看她没站稳,又给扶正了,最后贴着公孙佳的耳朵,咬牙切齿地说:“霍舍人的事儿,乐平侯老大不开心,他们觉得势力小了,就盯上你了!你一个小娘子,只要见了纪宪一,就会有无数的流言传出来,坏你名节!你那是什么样子?名节要紧!还有,烈侯置办的家业不容易,守好了,别便宜了纪宸!你现在就给我回府去,关起门来,什么都不要过问,不是郑须来宣你都不要出门。”
公孙佳站稳了,也从他的话里听明白了情况。合着霍云蔚这还是刺激了纪炳辉了?纪家人顾不得吃相,想来强吃她了?
这是被开水浇了脑子了吗?
公孙佳问道:“哥,你这消息确切吗?那是你亲娘……”
“就是亲娘我才知道她!她又来了!”又来维护纪氏了,他娘的!烦死了!现在就已经监视着他,他有个爱妾,他们在他身边安插探子,就要当着宾客的面打他的脸,纪宸再有了公孙昂的权势,他章昺还能喘得过气来吗?
章昺还想说什么,公孙佳道:“你快进去吧,你一个寿星,把我拖出来,他们不定在说什么呢。你就说,皇后娘娘的事比你的生日更要紧。啊。”
“这还用你教?你——咦?”
两人望过去,却见皇后宫里的阿顺竟然真的来了,先给章昺祝寿,又说:“娘娘听说县主在这里,想见县主了。”
章昺道:“巧了,你带她走,完事儿直接送到她家护卫手上。”吩咐完,又正一正衣冠,从容踱了回去。
公孙佳还要说什么,只见廊柱下面露出一个人来,对她挥了挥手——章昭,章昺他弟,良娣的儿子。
第124章 杀鸡
“你瞧, 那边儿的树也抽芽了。”公孙佳从皇后宫里出来,扶着阿顺的手,指指点点、说说笑笑。
阿顺小心在意地陪着公孙佳出宫, 也是十分服气的。当时她在皇后的身边, 章昭一头扎了进来, 对着皇后双膝头地, 一个头就磕了下去:“娘娘救命。”接着就求皇后把公孙佳给召过来。皇后特别的诧异, 章昭添油加醋说太子妃要对公孙佳不利:“她把纪宪一给召了过去, 再召永安县主。娘娘救救阿娘,别叫她犯错。”
这话说得……呃……就十分得体。
皇后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紧赶着就让阿顺一气跑到东宫去,把公孙佳给宣了来。其实皇后也没什么事要跟公孙佳聊的,她身在宫中, 虽然隐约知道一点公孙佳不像小时候那么乖巧无害, 但这与她有什么关系?
皇后娘家与钟家结了亲,跟公孙佳也结不了仇, 公孙佳不好惹,对她反而是件好事, 她又何必深究?不过公孙佳遇到了危险,她伸手拉一把也没什么,这事儿做下去,皇帝、钟家、公孙家都得念着她的好,甚至太子都得谢谢她, 何乐而不为?
皇后就说突然想起老太妃了, 就把公孙佳给叫过去说话。也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反正就是叫了过去,也没点明什么危险,转手给了公孙佳好些贡缎首饰, 内造的各种玩器。公孙佳也一派轻松,跟皇后说说笑笑,仿佛不知道刚才有多么的凶险。
皇后有心提醒她,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皇后其实是有点怀疑的,她怀疑是章昭故意给太子妃穿小鞋。不过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公孙佳万不能在她这里出事,她才把人召了来的。
行!等会儿我就对陛下说去,再告诉长公主一声。皇后也拿定了主意,也慈祥地跟公孙佳说笑,说点衣服首饰什么的。如果不考虑“正事”,公孙佳就更是个可爱的后辈了,连章昺都觉得是可爱妹妹的那一款,皇后更是觉得很舒服的。
聊了一会儿,看时候差不多了,皇后就派了阿顺把公孙佳送出宫,并且给了腰牌,必要阿顺迈出宫门,亲自把公孙佳送到车上、看着卫队将她护送回家为止。
结果倒好,公孙佳仿佛一无所觉,弄得阿顺一个伶俐人都吃不准了,直到将公孙佳送上了车,眼看着车子被几十号佩刀的亲卫护送走了,才舒了一口气。叹完气,阿顺突然就明白了:我松的什么气?是担心她?还是……这可真是个厉害的人呀!想了一下,她决定去提醒皇后。再娇憨的人,被广安王拖行那么远还能跟皇后谈笑?那不是娇憨,是缺心眼儿!公孙佳缺心眼儿吗?那必然不是!
阿顺打了个哆嗦,裙不动、身不摇,小碎步滑一样的从宫门滑回了皇后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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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上了车,眼皮就耷拉了下来,阿姜一直在车上等着,小心地凑上前,说:“头发怎么有点乱了?我给您拢一拢?”
公孙佳道:“不用。”
阿姜问道:“怎么了?难道是宫里出了什么事儿?是咱们的线上有了意外?我回去查查?”就不对!怎么安国公和延福郡主没有出来呢?不对啊!以往的惯例,哪次不是一堆人围着主人出来的?
公孙佳道:“回家。一会儿他们会回来的。”
阿姜不敢再说话了,给公孙佳递了杯茶。
回到府里,单良搬了条长凳坐在门房里,一边等一边挠耳朵,对单宇道:“我这耳朵在发火,是不是有什么事了?”
单宇百无聊赖地道:“阿爹,自打主人离开,您说了这是第三十七回 了,她老人家能有什么事儿?有什么事儿是她老人家不能化解的?”
单良道:“不对,你不知道,去的是东宫,里头有混账东西行!占了咱家好些便宜呢。”
要不是这个是好不容易才有的爹,单宇真想给他一个白眼,蹲到单良面前,单宇道:“阿爹,您是觉得主人没本事?”
“怎么会?”
“那您可太奇怪了,又要她有本事,又将她当成什么都不会的傻子,您说,是不是奇怪?”
单良烦躁地摆一摆手:“你不懂。”很难跟单宇说明自己的心思,单良也羞于说这种“老父亲”的心态。公孙昂过世了,他虽缺德,虽一度想找下家,但是对公孙昂的女儿还是有香火情的。反正就很难说就是了。尤其还有个“赵氏逼婚”的事在,虽然一年以来没有了下文,单良总觉得以赵司徒这样的身份地位以及过往的事迹,就这么过去了?不太能够!
反正,单良的心里乱得狠!“有良心就真他娘的麻烦!”单良恨自己居然还有点良心。就烦!
单宇道:“有麻烦就给它办了呗!”她的人生就是这样,一路闯将下来的,“您搁这儿愁,又能有什么用呢?我看主人一定能趟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