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良看了她一眼,心说:你看你就是个缺心眼儿!不是她有没有本事趟过去的事儿!是她必须得平平安安的!趟过去了却受了伤,怎么办?烈侯可就只剩这一丝血脉了!
父女俩正大眼瞪小眼,公孙佳回来了,单良起来就要往外跑,难为他的腿脚能倒腾得这么利索,单宇赶紧追了上去,在门口搀住了他的胳膊。单良一看公孙佳的样子就觉得不太对,等公孙佳进了门才问:“怎么了?”
公孙佳道:“去书房。”
荣校尉已经北上,公孙佳看着眼这凄凉的小猫三两只,就觉得自己也是真的惨。新养的还没长成,手下就这么点人,连上薛维都没几个。又叫来了小林,小林临时接了荣校尉的班,以前也暂代过,但是参与这样的“密谋”还是头一回,不由有点小激动。
进了书房才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荣校尉的荣耀,是无数难题压出来的。
公孙佳话还没开口,钟源夫妇就来了!进了门,延福郡主就直奔公孙佳,将她拉了起来上下打量,最后也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骇死我了!”她就离开那么一会儿功夫,谁知道就露出破绽来了呢?
“亏得我早跟良娣说过,你在的时候就多看你几眼。”延福郡主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公孙佳问道:“真有这么严重么?太子妃她……”是干得出硬吃的事的人?
单良跳了起来:“什么?太子妃要干什么?”
延福郡主看公孙佳无事,飞了的三魂七魄尽数归位,她有心情讲故事了:“太子妃,趁着有事将我们支开了,想把药王叫过去与纪宪一单独见一面。也不知道她还有什么后手,反正不是什么好事儿。倒是纪家两个表妹,呃,从中拦了一拦,我大哥又觉出不对来,将药王拖了出来。我嘱咐过良娣,良娣让二郎去皇后娘娘那里……”
阿姜整个人听傻了:“太子妃能干出这事儿来?”这完全不是太子妃的做法了都。
“害!你这就是傻话了,他们什么事儿干不出来?单先生,都说您是个聪明人,我倒要问一问你,你是觉得这些名门望族是靠乐善好施就能百年不败还代代高官的?就算乐善好就施,它的钱米从哪里来的?阿姜,他们不要脸的时候比你想的要多得多!你这丫头,一直在药王身边,你可得警醒些,她想不到的,你得给她想到!”
钟源咳嗽一声,延福郡主就不说话了,钟源忧虑地看着公孙佳:“你真的没事儿?”
公孙佳道:“哥哥你是知道我的。这些事,不是我能不能禁得住,是它就落我头上了,我必得扛住了才能行。甭担心,我没事儿。倒是广安王,实是我不曾想到的。”
延福郡主小声嘀咕:“总算没白向着他。”
钟源道:“总这么着也不是办法,你总是装病也不是办法。这样,我看还是求一求陛下!我必要为你争这一个袭爵来!”说着,他站了起来!
公孙佳道:“你且坐下好么?我总觉得陛下是有他的思量的。我就问你,我凭什么?就算袭了爵,我如今这个样子,如何能够服众?一日一日的磨下去?那要磨到什么时候?我精力不济,最无法与人消耗的。”
钟源道:“你又要干什么?”他直觉得这个妹妹要出夭蛾子。
公孙佳笑道:“我能干什么?不过是像广安王说的,关起门来过日子罢了。阿荣他们又还没回来,我手上的人手有限,做不了太多的事。”
钟源难过地说:“怨我。”
公孙佳道:“一家人,别说客气话,要是怨了你,难道不该怨我不是个健康的男孩子?那就埋怨得没个边儿了。”
延福郡主先笑了,说:“那你就告个病,看我明天不回去跟阿爹告状去!”钟源想了一想,也说:“也该让陛下知道这件事。”
夫妇二人说干就干,当下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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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二人离开之后,单良的脸黑如锅底,道:“他们欺人太甚!”
公孙佳道:“你有办法?”
单良道:“还……”还没有。他本来想说,求皇帝,但是皇帝眼下明面上把给做的都给做了,不但没有亏待公孙佳,反而多有回护。单良心里是极冷静的,现在最危险的是纪氏,得扳倒纪氏。如何扳倒纪氏,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点数,但是实在不愿意说了出来。
不外是联系钟氏、赵氏等,一起对纪氏发难。钟氏容易,本来就是亲戚,但是仅凭钟氏是不够的,钟氏人材凋零,是单良都无法责任钟源在东宫没有扩着公孙佳的程度。就算钟祥在世,也没把纪炳辉捏死。所以,与赵氏联合就成了必要的选项。
单良在缺德上极有一套,给公孙昂父女俩写公文奏表也拿得出手,但是整个文官系统,他得承认自己不能说很熟。这恰是赵氏的长项。
单良痛苦极了,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更加的狰狞可怖了。
公孙佳道:“行了,别扮鬼脸了,您多大的人了?”
单良愕然,脸也不扭曲了,傻乎乎地:“啊?”
“小林,叫上薛维,叫他带上人!咱们走!”
单良猛然发言:“做什么?”
“那个狗奴才,今天没躲进纪家吧?就他了!杀了他!”
单良大笑:“好!”
公孙佳再次登车,一行人旋风一样的刮过京城的大道,直抵钟府叛奴的家门口。
此人搬离纪府已有些时日了,在外面住着比在府里要自在得多。府里是样样方便的,但是分给他的地方小,仆人也不会去特意伺候他。搬到外面来,一所前后院的宅子,买几个奴婢伺候着,关起门来也是个主子了。
他还担心自己的安全。跟在钟祥身边久了,也是知道钟家也不是什么善茬儿,别的没有,敢杀人的粗人一抓一大把,他的小宅子离纪府并不远,与纪府同坊,只是纪府占地颇广,他那小宅子只有个小院子而已。
他在自己的宅子里过得还挺舒服,眯着眼睛打着盹儿,小丫头捶着腿,心情好了还能往丫环的嫩脸上揩一把油。在钟府当小管事的时候,虽然也差不多,但是钟府已经没落了,老郡王中风,安国公残废了,能有什么前途呢?实不如乐平侯家,将来广安王登了基,对吧?他也能鸡犬升天了!
只是从钟王府打探消息的事进展缓慢,令人焦急。
这么一想,他就躺不住了,蹬开了捶腿的丫环,振一振衣襟,他说:“来人,牵马!”他要接着拜访昔日的好友,接着套点消息出来。
骑着马出了门,迎头就撞上了两队人马。在京城,这是非常常见的,无他,京城多权贵。多的是出门有护卫的人,只是今天迎面来的两队护卫好像有点不对。仔细一看,不由大惊失色!公孙家的人,他还是认识的!
薛维独领了这么一次任务,心里有点小激动。跟着公孙昂,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但是在太平年月的京城,当街杀人他还是头一回干。
不用吩咐,他一马当先冲了上去,四下的百姓都四散而逃,逃不多远又站在屋檐下看起热闹来。边看边指指点点的,有见过的人给身边的伙伴讲:“是烈侯家的,哎哟,这家子可不得了,那一年,他家可是杀上容府的门的,当时是杀马……”
现在改杀人了!
就只见一个骑马的人纵马前跃拦住了一个穿绸衫人的去路,接着,两队合围。绸衫人见势不妙,当地跪下乞命。带刀的护卫们一声不吭,将绸衫人两条胳膊往后一拧,一手拧在后颈上将头几乎按到胸口上,押到了一辆华车之前。
车里传出一个听不大清的声音,仿佛在说:“带上,走。”
看热闹的人好奇地跟着,一直跟到朱雀大街的街心,车停了,马停了。车窗里伸出一只手套着红色念珠的手来,食指一划,又收了回去。
两个护卫将绸衫人押到街当心,又有一个军汉模样的人当众宣扬:“这是郡王府上逃奴,背主求荣,死不足惜!”
薛维纵马上前,手中的长刀在空中划过一道银线。
忽然,朱雀大街上又传来一阵沉闷的马蹄声,当先一个校尉模样的喊道:“且慢!我们将军有话说。”
刚才从车窗里伸出的手又伸了出来,狠狠地往地上一指。薛维不再犹豫,长刀劈下!
银光闪过,人头落地,滚了几个骨碌,滚到了纪宸的马前。
公孙佳在车里对薛维道:“继续!”
薛维没有一丝犹豫,做了个手势,两个亲卫提起无头的尸何,薛维又是一刀劈下!
刀尖挑起了一颗血热跳动的心,薛维将它高高地举起,缓缓在空中展示了一圈,往地下一抛!
纵马踏了上去!
鼓楼上的鼓声开始响起,围观的人如梦初醒——鼓起结束之前得回到家里,就要宵禁了!
华车在护卫的拥簇之下转入了一条大道,人们初时还躲着,跑着跑着便有不留神的人往残破的尸身上踩了一脚。纪宸身边的亲卫也是战场上见过血的,带着一股杀气,刀已出鞘,自无人敢凑近他们。既要避开他们,就不免更要往这尸身上踩,踩的人越来越多,纪宸冷着一张脸,阴沉地看着这一切。
公孙佳早在鼓声结束之前,慢吞吞地扶着阿姜的手,走回了自己的房里。累了一天了,她也该沐浴歇息了。
第125章 可以
公孙佳这一夜睡得不错, 她的卧房之外,整个京城却炸了营。这个帝国里最有权势的一群人,没有一个能睡得好的。
说起来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杀人案, 其中一个是正经的县主, 另一个只是个家奴, 本不该引起这么大的波澜的。可公孙佳这事做得太显眼了,把人带到朱雀大街上给剖了, 这是秋决都没有的排面。
秋决处决犯人, 不过是砍个头!剖腹剜心, 差不多得是反贼的待遇了。秋决杀个人还要引着好些人围观,何况是她闹的这一出?虽然是宵禁, 升斗小民只好在自己的坊内、家里嘀嘀咕咕地传着谣言,京城的权贵们有特权不受宵禁管制的却大有人在, 其中一部分人在疯狂的串连。
公孙府里,也就公孙佳和钟秀娥, 再加个余盛, 钟黎都不算, 因为自从钟源回来之后,他晚上就回自己家跟亲爹多亲近去了。公孙佳睡得好,是因为胸有成竹,钟秀娥睡得好,纯是因为白天她没去东宫——本来应该陪女儿的, 但是丁晞的妻子怀孕了,怀相不是很好, 她想到丁家二老的节俭,赶紧带着御医去看儿媳妇去了。余盛则是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除了这三个人, 从阿姜、单良往下,统统忙碌了起来。单良第一件就是找到了阿姜:“时间紧迫,没功夫讲那些客套话了,阿姜,府里内外且交给你,都盯好,不要乱。”
阿姜问道:“您呢?”
单良阴恻恻地露齿一笑:“我?怎么也得给姓纪的加点作料不是?”
饶是阿姜平日见惯了这个缺德鬼,也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匆匆点点头,又悄悄把单宇拉到一边:“你看着点儿单先生,别让他太上头了。”单宇对阿姜倒是斯斯文文的:“阿姜姐姐,阿爹心里苦。”
阿姜叹了口气,往公孙府的窗户看了一眼,说:“顶梁柱还在呢。”
单宇道:“阿爹心里想的不一样。”
阿姜摸摸她的头,说:“你跟过去吧,自己也别熬太晚了,正长个儿的时候呢。饿了就叫厨下……算了,我跟厨下说一声,宵夜一会儿就到。”
单宇笑着对阿姜说:“哎~”
阿姜何尝不知单良想的是什么呢?她跟在公孙佳身边这几年多涉机密,眼前明摆着的,跟纪家闹掰了,钟家现在又在走背运,夫人大概是保不住了,怕不是要嫁进赵家了?难怪单先生会难过。一时又想,也不知道主人心里是什么滋味呢。阿姜忽然有点怯于见公孙佳了——她也对这件事情完全没有破解之策,忽然觉得自己无能,有点对不起公孙佳。
打起精神,阿姜将袖子往肘上一撸,拧身去巡府里后院了。
阿姜这里化悲愤为动力,单良那里就更是不闲了。
这缺德鬼早八百年前就开始造纪氏的谣,说造谣是因为这些是真的全是编的!钟、纪不和,互相之间不知道有多少互相嘲讽的话在暗中流传,但是多少都会有些影子,比如一个说另一个全家是粗人、粗得就差吃人,另一个说这一个全家都是酸人,酸得全城不用买醋。
单良这谣言编得特别的合适——钟祥就是被这个逃奴给害的中风的,这个逃奴就是被纪家收买了的!
回来单良就开始写条子,给自己的那些同样不太有道德的手下发布指令,让他们加大力度把这玩儿给宣扬出去!
公孙府的四周,薛维带着一股兴奋劲儿,督促着巡守的护卫一定要用心,给手下训话的时候,薛维两眼放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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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府外就更热闹了。
最先得到消息的肯定是纪府,这一家人凑在一起,也是目瞪口呆。才在东宫吃着生日酒,差点还能把公孙府收入囊中了,一转眼就来了这一出?
纪夫人头一个说:“我就说了,这不是什么安份的货色!眼下怎么办才好哟~”
纪宸也阴着脸,他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了面子,怎么也不能开心。今天,他去救场的时候,虽有一点以势压人,倒也没想将事做绝。一个奴才,已没有太大的用处,留着就会让人想起来这是个背主的狗奴才,纪宸并不喜欢这样的贱人。他只是想对公孙佳说,杀可以,你绑回去你家里,千刀万剐也随你,但是纪家还是要面子的。
哪知公孙佳谁的面子都没给,直接把人给剖了。
纪宸两年来虽与各种同僚周旋扯皮,仕途功业却是一路上升,气性愈发的大了,他很不开心。
纪炳辉就更不会开心了,千算万算的,妻子说公孙佳不好的时候他还有压制之意,现在反手被个丫头片子往脸上抽了一记响的!他一张看着儒雅的脸,两颊上的肉此时完全耷拉了下来,忽然问道:“二十一娘、二十三娘今天见过她吗?知道广安王与她说了什么么?”
纪夫人道:“叫来问问便是。”
纪英、纪莹这才被叫了过来问话,姐妹俩是打死也不能说自己是想打破长辈们的算计的,一口咬定了:“是皇后娘娘相召,广安王不敢耽误了娘的事儿,才带她出去的,旁的我们就不知道了。”
说完之后,纪英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阿婆,那位县主……”
纪夫人道:“以后别见她!”
纪莹道:“不理会她了?”仔细听来,声音里还有一丝轻微的喜悦。长辈们心里有事,没有仔细去听,自然没有听出来。纪英又接着说:“她……怎么了?我们处得,还算客气。”这话问得含糊,是因为她们吃不准,为什么长辈突然就改了主意。她们是怕长辈们再干什么不太好的事儿。
自家不像自夸的那么好,她们是知道的,也接受了这个事实,但是太缺德的事,她们还是想拦一拦。借用章昭的说法就是“别叫她犯错”,是爱护长辈。
纪夫人气儿不打一处来,道:“她今天当街杀人了。”
姐妹俩直到此时才知道发生了什么,脸上都止不住的惊讶。纪夫人问完话,就说:“行了,天不早了,都歇着去。大人的事儿,你们不用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