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被单良给劝住了:“宫门前行凶,驸马是怎么想的?”然后他就给出了主意,你们该哭的哭、该闹的闹,但是闹得不要过份,抻着。
赵司徒处不需要别人提醒,已发动了御史开始弹劾。
赵司徒这边弹劾的不是吕济民,他弹劾的是吕宏。放到以往,赵司徒的风格都是阴阳怪气的,会说“都是吕尚书忧心国事,才耽误了他教导儿女,陛下为他考虑,放他回家教导后人,免教留下虎父犬子的遗憾,也是成就一段佳话。”
都快要出人命了,怎么可能继续当老好人呢?赵司徒现在就直接说:“吕宏儿子女儿都没教好,还当个什么尚书?他就是个平庸无能之人!何必尸位素飨!”
皇帝派了霍云蔚去查审此事,霍云蔚也不是个善茬儿,他没找吕府磨牙,按着公孙佳送上来的证据,先抓了中间人。顺着中间人往上下摸,就是不动吕济民。
公孙佳那里更绝,没有得到朝廷的正式公文之前,她一天一封的奏本往京城发,使者不绝于路。
逢一、四、七日,发的是正式的公文,她到了何处,所携之流人情况如何,一路上不但总人数没减少,还出生了好几个婴儿,中途又拣了些流离失所之人。
逢二、五、八日,她上奏本,开始骂。今天到了何处,遇到什么样的官员,简直是要官逼民反了!不消说,骂的都是新换上来纪氏一脉的官员。
逢三、六、九日,她给皇帝写私信,写的是沿途见闻,细致析剖一下所见所感以及头一天骂的官员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有的是手生,有的是心黑,有的就是平庸,一一给了考语。又将沿途各地的风土人情以及城池武备详细描述。指出某处某些地方与她之前知道的不符,朝廷的一些信息或许还没有更新到位。
每天都再奉上一点刺客的新料,今天说,吕府给了多少钱,明天说,是个什么样的人接的头,后天又是一件没花完的证物——捏扁了的一只金杯,上面的印记上来看,确乎是吕氏离婚的时候从宫里带出来的东西。
谁都不知道她手里还有多少料。
旬日她休息,完美的作息安排,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而吕宏一拖数日就是真的故意的了。一子一女养这么大,一切顺遂,接着风云突变,情势急转直下,离婚已是不可思议,现在弄到要……吕宏心里也有疙瘩。他知道纪炳辉下定决心的事,他断难改变,纪炳辉所言也是事实。
只是太狠了,不落忍。纪炳辉要掐断这祸事根苗,吕宏还想挽救一下。至少,不能公孙佳一闹、纪炳辉一说,他就要让自己的儿女去死!依律严判都判不到死刑的!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然而一拖二拖,越闹越凶,吕宏为家族计,还是召来了儿女。
吕济民感觉还好。吕氏一见三个侍女一字摆开,一人手里一只托盘,托盘皆以素绢覆盖,问吕宏:“我能再见阿福一面吗?”
吕宏道:“不要连累了他。”
吕氏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哭不闹,掀起一块素绢,露出一只酒壶来。吕氏低声道:“也罢。”
吕济民这才露出惊惶的神色来:“阿姐?!阿爹,你这是要做什么?!事情是我做下的!”
吕宏没有回答他,盯着女儿饮下鸠酒,悲悯地问儿子:“你以为你躲得过?”
吕济民拔腿就跑!
吕宏一声低喝:“拿下他!”
吕济民未及奔出,便惊恐地发现他的大哥领着一队健仆将他团团围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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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恶人先告状!”单良冷冷地说,“明明是畏罪自杀!说什么不堪受辱?!丫头,研墨!”
单宇道:“阿爹,您这也太明显了。今天吕氏姐弟死了,您明天就上表,谁都知道这不是君侯的答复,是您在代笔了呀。我再去长公主府一趟,传个话?”
“等会儿咱们一块儿去!”
“哎!今天有君侯的信吗?”
单良转了颜色,笑道:“那我考考你……”
“甭考啦,我知道的,现在是小元那个小子代笔,口气像是君侯的,其实是他写的!一看就看出来了,君侯说话多和气呀,哪像他,阴阳怪气的!”
单良道:“我就问一句,你说这许多,谁说我要问信的事了?”
“那阿爹要问什么?”
“你们童子营里,就你吧,怎么看待君侯?恩主?慈善长者?柔弱女子?智慧之人?”
单宇道:“慈父……吧?”
单良大笑:“都这么看?”
“我们在君侯身边的,差不多都这样吧。君侯要是个瓷娃娃,那就没劲了。”
单良问道:“小元也这样?”
“他?哼!他奇奇怪怪的,敬畏孺慕也是有的,又与大家全不一样。他要有异心,我一定收拾他!”
单良捶桌爆笑。
“阿爹?”
“没事。”单良说着,将荣校尉写来的信折好仔细地收了起来。
第168章 归心
“就知道瞎操心!”单良笑骂了荣校尉一句。
荣校尉十分担心公孙佳, 果断给单良写了封信。单良把信接到手里一掂,当时就纳闷了——荣校尉从来没给他写过这么厚的信!单良郑重地拆开信打算仔细研究来着,看完前三行他就喷笑出声, 悠闲地把信看完,单良将信一收,就去忙更重要的事去了。
荣校尉这信写的,比写汇报还要严谨。分了几大部分, 一是说了自己的观察“那小子眼睛都要长到君侯身上了”, 护卫的注意力是要在公孙佳身上没错, 但是眼神是不对的, 荣校尉就是干这个的。哪怕看不出来,旁边还有正常的护卫呢, 不怕不识货, 就怕货比货。
接着说, 此事棘手,主要还是元铮是有潜力、受重视的,不能一杀了之。君侯是女子, 素来体弱, 也不能像一般大户人家对走上偏路的子弟那样,给他醇酒妇人。反正就挺愁的。
最后说,自己身为下属, 处处替主君拿主意,这是不好的, 他也没有瞒住公孙佳的自信。然而人总有自己的思想, 还是忍不住担心。他就想跟单良商议一下,这个事儿,咱们属下总也得有个章程吧?
单良知道荣校尉是个有心、有分寸的人。自己守家、荣校尉跟着公孙佳出去, 单良这个疑心极重的人也是放心的。
但是这件事么……
它能算个事儿?
单良道:“这老小子,净盯着小孩子,我看他自己就是缺个家!”
单良以为,荣校尉就是太关切了,所以才失了分寸,过一阵子冷静下来就没事了。没想到荣校尉没等到他的回信,又来了新的一封,催着问:上封信你收到没有?信收好了,不然对君侯的声誉不好。还有,我说的事儿,你想好了没有?给个回话!
单良现在收起来的就是荣校尉的第二封信,以单良对荣校尉的了解,荣校尉是个精明人,连着两封信来,既是关心,也是有点慌乱了。
单良收好信,问单宇:“你什么时候动身回去?”
单宇讶然:“您想好怎么收场了?吕家……”
单良果断地打断了她的话:“就为盯一个吕家,日子不过了?这几天带你见一见各家主事的人,你将他们的原话带给君侯,君侯自然会安排接下来的事儿。京城这里有我呢!”
单宇也想回去,说:“是!您打算怎么对付吕家?”
单良道:“不堪受辱?谁辱他了?辱他什么了?我看他就是欠揍,就该有人当面啐他脸上去!走,咱们先去拜见长公主。”
父女俩投了定襄府的帖子见了几家姻亲、朋友,一转脸,延安郡王就当朝质问吕宏:“不堪受辱?谁辱他了?辱他什么了?青天白日,还没个王法了?你说出来,我们一定给你讨个公道!”
只是纪炳辉已打定了主意要安抚住章昺,且代价已经付出,就要获得最多的收益。他就不肯再出头,顺便也当是给公孙佳的交代了。他不出头,吕宏也闹不起来,延安郡王感觉十分良好。
知悉情况的单良觉得太没意思了,回来叮嘱单宇:“纪炳辉能咽下这口气,所谋甚大,你这两天就赶回去,一定要告诉君侯,这趟差使务必要办好!一旦松懈必然要被他们必咬一口!”
“是!”
“来人,给各府送信,就说信使要回去了,有什么书札信件都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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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也往京城公开派信使,这中信使主要是传递的公文。单宇就是个私人信使,隐秘的、不好对别人讲的消息通过私人信使传递会更加安全、放心。
单良这里没有大肆宣扬,只通知了亲近的几家人。各家也有书信,多半是与公孙佳交流信息、交换意见的。公孙佳派单宇回京的时候,给他们也带了书信,现在他们是回信。自家亲戚又多了些格外的问候,给公孙佳准备了好些补给。
这些人家自己派人去找公孙佳也是可以的,有个顺风车,搭一程也就搭一程。
在这些亲友里,赵家是比较突出的。是赵司翰与钟秀娥一道,带着赵俭亲自跑了一趟公孙府,来与单良碰个面。赵司翰的意思,上次容家的手太快了,把容持安排了出京刷经验,这一次还请把赵俭也给带在身边,让他学一学、看一看。
公孙佳与吕家打擂台,奏本一封追着一封来,其中有一些写给皇帝的内容,讲述的是对所到之处的见解,以及个人认为有何改进之处。公孙佳的想法是,她认为皇帝是很高明的,她就不惮于把自己的看法摊给皇帝看,皇帝能给她指出不足来,她就赚了,她就写得仔细,连思路都写了。
赵司徒看着内容就很眼馋——逻辑自洽、思路顺畅、有的放矢,还能着想大局,比南下那一次做得还要好,这本事该让赵俭也学一学。赵家累代做官,赵司徒更是做到了司徒,位置太高,无法抽空从最基本的开始教孙子。赵俭对官场那一套已经比较熟了,但是要做出过硬的成绩,打发出去磨炼就非常有必要了。
赵司徒于是写了一封长信,连孙子一起打包给公孙佳送过去。赵司翰对单良说:“调令已经给他安排好了,就在帐前效力。”
姻亲互助,从来都是这样的。别说是赵俭一个还算可以的青年才俊,就是个拉胯纨绔,该收的时候也得收,该教的也得教。单良乐见其成,道:“小女原本后日就要动身,不知赵小郎君……”
赵司翰道:“那就后日一同去!”
钟秀娥则是给公孙佳又准备了一车的用物,要单宇给带过去,她怕公孙佳带的不够。南征是行军,她忍了,北上是宣抚,还不兴多带点东西了?
除了他们,单良自己也给荣校尉写了一封信,又给公孙佳写了封长信,仔细说了自己的计划——盯死吕宏,一定会给吕济民定个“畏罪自杀”。除此之外不再在京城里招惹纪炳辉,给纪炳辉一个和平的错觉,就等公孙佳这一趟回来,大家重整旗鼓再战!
因为公孙佳这一趟是“宣抚使”出去的,除了安排汪斗等流人,她还要巡一巡边,时间不会太短,回来可能都要到夏秋。在外的时间太长了,可能发生意外的机会太多,还是少得罪一点人比较好。
单良缺德,但不缺心眼儿,这点还是很谨慎的——手里就公孙佳一张王牌,连个替补的都没有,越小心越好,暂时认怂也没关系。
写好了信,单良就打发单宇上路。单宇带着信、拖着车还捎了一个拖油瓶赵俭,踏上了回归公孙佳身边的征途。
归心似箭!也不知道小元那个狐狸修成精的家伙跟着君侯又学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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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铮那学得可就多了!
由于时刻跟在公孙佳身边,公孙佳又有意从现在开始亲自教导,凡有事,顺口就会跟他提上一提。无事的时候,想起来也会给他讲一点额外的知识、逸事。荣校尉以前也教他,单良也有指点,他们都算是聪明人,但是都没有公孙佳给他说得透彻,往往只是一句话,就能解他的疑惑。
公孙佳想的,比荣、单二人都深。她仿佛站在最高处,看得比他们都远,她能带着他看到更远处的风景。
譬如今天,公孙佳与阿姜聊天,说到了京城的消息,阿姜提到了钟府的一位“世交”也是贺州勋贵之一,也病逝了,留守府里的人已经准备好奠仪,由单良代为致奠。公孙佳就想起这位前辈的事迹:“饿死鬼?”
“饿死鬼”也是钟祥给人家起的外号,起因是此人曾有一次粮草出了问题,全军挨饿。仗打完了,回来之后,由于饿,吃饭是用吞的。钟祥就给人家取了这么个绰号。那一次,也是后勤的事儿,他与后勤上的人不合,又有人从中贪墨,就吃了这么个亏。
公孙佳提及此事,顺口就问元铮:“要是你,怎么办?”
“带足粮草,提前催促。”
“怎么催?”公孙佳笑问,“他是老将,哪里会不知道要提前催促?有用吗?打仗这回事呀,功夫都在战场之外。你要是眼睛只盯着行军布阵、首虏数,终有一日是要吃亏的。会阴沟里翻船。一句粮草,我以前也不懂,现在再看,就要多问一句去年丰歉。要是歉收了,你出兵的时候就要小心了……”
这中格局的开阔,听得元铮神清气爽,有些以前想不明白的事,现在也想明白了。不止军事上的,甚至流人里有一些小纠纷,她也能从完全不一样的视角,给出完全不一样的答案,最终能安抚双方。
元铮很快乐。
一中发自内心的舒畅,如鱼得水,轻淡的笑影由内而外透出来,很轻松、很愉悦。看得荣校尉眼角真跳,心里先把单良的祖宗十八代给骂完了,然后担心单良是不是出了意外死在京城了。
元铮不知道荣校尉有这样复杂的心理活动,荣校尉一直对他有成见他是知道的。还是他男扮女装又不想认祖宗那事起的头,之后他又不想做义子,荣校尉就更不喜欢他了,现在荣校尉不给他笑脸,那是再正常不过了,元铮并不放在心上。
只要公孙佳不讨厌他、不赶他走就行了!
他终于懂了单宇这位不可爱的小伙伴为什么看他不顺眼了,谁在公孙佳身边会想走呢?他一来,单宇又被打发走了,确实要生气。也确实应该担心自己被取代。太美好、太重视,也就太害怕失去。
元铮以前也在公孙佳身边呆着,不过那是护卫,公孙佳也没有指导他太多,现在可不一样了,两人几乎时时刻刻都在一起。元铮心里一片宁静安逸,只觉得美好,他觉得自己像是一片树叶,在空中打着旋儿被风吹得这儿飘一飘、那儿卷一卷的,到了公孙佳身边,才算是落了地,融进了土里。
我就在这儿不走了!谁也别想赶我走!
元铮下了个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