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马,就地宿营。”
狂赶了一阵路之后,张君武心中的烦闷感总算是稍减了些,可与此同时么,肚子却是饿了起来,待得见日头已然偏西,估摸着要想在城门紧闭前赶到寿春县已不太可能,张君武自是不打算再这么急赶了,没旁的,淮河在前拦路,连夜赶了去,也没船可渡,与其白费那个力气,还不如先找个避风处宿营为宜。
“诺!”
听得张君武有令,张磊等人自是不敢稍有怠慢,齐齐应诺之余,紧着便全都翻身下了马背,张罗着便在道旁的一处缓坡后头搭起了帐篷来。
“无量天尊。”
张君武并未去理会众人的扎营之事,独自一人缓步走到了坡旁的树林间,寻了块平坦的大石头,盘腿便坐了下来,默默地推演着时局的可能之演化,这一沉思便不知多久,直到一声道号突然在身后响起之际,张君武这才猛然醒过了神来。
“是你?”
张君武一个扭腰,于起身的同时,便已顺势转过了身去,入眼便见一中年道士正笑呵呵地站在离自己不足十步的距离上,只定睛一看,瞳孔不由地便是一缩,没旁的,以张君武过人的眼力以及记忆力,已然认出了那名中年道士早前就坐在保义镇的小酒铺里,要知道己方一行人等都已是纵马飞奔了一个半时辰了,可这名道士居然还能追得上来,其之来意明显不善。
“无量天尊,贫道徐师仁见过张大将军。”
中年道士虽是察觉到了张君武的戒备,可显然并不放在心上,但见其单手在胸前一立,打了个稽首,漫不经心地自报家门之余,顺带着揭破了张君武的身份。
“北地游龙徐师仁?久仰了,不知道长所为何来?”
中年道士一报名号,张君武立马便想起了此人的来历,赫然是长江北岸最著名的游侠徐师仁,江湖人称北地游龙,去岁九月高调投入李密麾下,为其之贴身护卫,这当口上出现在此,其之来意也就可想而知了的,当然了,心中有数归有数,张君武却并不急着说破,一边随口探问着,一边悄然将右手放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大将军何必明知故问,贫道特来取大将军性命,也罢,念在大将军能体恤贫弱的份上,贫道就不亲自动手了,还请大将军自己上路罢。”
徐师仁显然极为的自负,尽管瞧见了张君武去握刀的动作,却并未在意,但见其笑吟吟地摇了摇头,满不在乎地摆明了来意。
“道长一向自命豪侠,却甘为贼人当刺客,不嫌丢脸么?”
徐师仁在北地的名声极响,号称北地第一高手,张君武虽久在军中,也曾多次听人说起过此人铲奸除恶的美名,当初知晓其投入李密麾下之际,还曾扼腕叹息过,若是可能,张君武并不愿与这等样人交手,心念电转间,便已起了用大义来挤兑此人之心思。
“无量天尊,让大将军见笑了,贫道本也不愿为此,奈何大将军执意要保昏君,为天下苍生故,纵使下作之事,贫道也说不得要行上一回了,也罢,贫道不欺你,大将军大可将随行人等一并招了来,贫道一体接着便是了。”
徐师仁向来自重身份,被张君武这么一挤兑,脸上还真就有些挂不住了,沉默了片刻之后,这才自嘲地一笑,给了张君武召集人手之许诺。
“为天下苍生?哈,好大的一个笑话,道长所谓的替天行道无外乎是替李密那个小人行凶罢了,若是张某料得不差,道长能出现在此地,个中少不得有着宇文化及那个奸佞之徒的帮衬,道长侠义一生,如今却成了那些无耻小人的鹰犬,不亦可笑哉。”
这一见挤兑有效,张君武心中立马便是一定,并未按徐师仁所言去召集张磊等人,而是毫不客气地又出言讥讽了徐师仁一番。
“住口,蒲山公乃当世豪杰也,奉天讨伐无道,岂是尔这等助纣为虐者可以妄议者,休要罗唣,出刀罢,贫道让你三招!”
徐师仁之所以投效李密,并非为了荣华富贵,而是觉得李密才是真命天子,甘心为其所用,而今一听张君武辱骂李密为小人,登时便怒了,伸手往腰间一抹,一把寒光闪闪的软剑赫然已握在了手中,向着张君武便是一指,厉声便断喝了一嗓子。
“大将军!”
“贼道休得猖狂!”
“哪来的贼道,找死么!”
……
徐师仁动怒之际,厉吼声当真有着穿云裂石之威,张磊等人离得并不是太远,自是全都被惊动了,一窝蜂地便冲进了林子中,纷纷出言喝骂不已。
“都退下!”
尽管张磊等人都已赶了来,然则张君武还是不想跟徐师仁动手,挥手间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断喝了一嗓子。
“诺!”
军中讲究的便是规矩,值此张君武有令之际,张磊等人虽担心张君武的安全,可也不敢有丝毫的违逆,齐齐应诺之余,尽皆退到了后头去了。
“徐道长甘心为李密那厮所用,无外乎是以为此獠可定天下罢,殊不知此贼看似宽仁,实则狂傲无边,又善妒贤嫉能,岂是甚英主,某敢跟徐道长一赌,不出半年,李密那厮必会阴谋暗算翟让,以谋夺瓦岗军之大权,内乱一生,瓦岗军也就差不多该走到尽头了,所谓真命天子,不过只是个笑话罢了。”
张君武没去理会张磊等人的忧心,面色淡然地看着徐师仁,一派从容状地又将李密狠狠地贬损了一番。
“胡说,蒲山公乃忠义之人,尔这厮安敢血口喷人,不必虚言罗唣了,动手罢。”
徐师仁投瓦岗寨虽只一年余,可毕竟是深受李密重用,对瓦岗军上层之间的矛盾还是心中有数的,可也不以为李密就一定会跟翟让彻底决裂,认定张君武这就是在故意败坏李密的名声,心中顿时便是一阵老大的不耐,一抖手中的软剑,这便准备出手了。
“动手可以,且容张某将话说完,徐道长若是还坚持要动手,那就请自便也罢。”
不等徐师仁展动身形,张君武便已是一扬手,声线平和地提议道。
“讲!”
徐师仁自认是个讲道理之人,这一见张君武还有话要说,倒是没再往前逼,眉头一扬,语带明显不耐地便吐出了个字来。
“徐道长自命乃侠义之人,张某倒要问问道长,侠之大义何在?”
张君武并未在意徐师仁的满脸不耐之色,依旧是一派从容之状,语调淡然地便发问了一句道。
“……”
一听张君武此言,徐师仁不由地便愣住了,他倒是很想说所谓的侠就是除恶扬善,就是为民请命,可心底里却不以为这么些常人所言的道道会是张君武所说的大义,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该如何作答才是了的。
“侠之大义,为国为民,侠之小者,快意恩仇,为虎作伥者,不配奢谈侠义,须知朝代兴亡,苦者唯百姓也,天下动荡愈久,百姓苦难愈烈,张某虽不才,自掌军以来,未尝有一败,自不敢辞安天下之责也,反观李密,不过中人之资而已,岂有定天下之能哉,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一己之私利,自称为民,实则害民,张某言尽于此,徐道长若是还要动手,那就请罢,张某任由尔施为,断不还手!”
徐师仁这等犹豫的样子一出,张君武心中登时便更笃定了几分,紧着便将所谓侠之大义剖析了一番,又很是坦然地道出了自己的志向,末了更是将握在刀柄上的手松了开来,摆出了副任由处置之模样。
“哼!”
张君武这等模样一出,徐师仁的脸庞顿时便是一阵扭曲,握剑的手也自不由自主地轻颤了起来,显见心中的挣扎有多强烈,然则到了末了,眼神还是猛然一凛,一声冷哼间,人已如闪电般越过了十步之距,剑光一闪,抖得笔直的软剑已然架在了张君武的脖子上。
“混蛋,放开大将军!”
“贼道,敢尔!”
“住手!”
……
徐师仁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些,饶是张磊等人都已是全神戒备了,却根本来不及作出丝毫反应,待得回过了神来,张君武已然身处险地了,一见及此,张磊等人顿时便全都慌了,齐齐怒叱着抽出了横刀,只是碍于形势,却也不敢冲上前去。
“动手罢。”
软剑极其锋利,尽管只是轻轻地压在脖颈之间,可寒气却是直透心底,然则张君武的脸色却依旧从容淡定得很,甚至连眼皮都不曾眨上一下,反倒是神闲气定地刺激了徐师仁一句道。
“你……”
徐师仁可以不在意张磊等人的叫嚣,却不能无视张君武的从容之气度,脸色时红时白地变幻个不停,可手中的剑却是怎么也动不了。
“徐道长若是执意要让百姓多受苦,张某又何惜一死哉,来罢,不过就是一挥手的事儿罢了。”
徐师仁越是挣扎,张君武便越是从容,无所顾忌地便又狠刺了徐师仁一把,当即便令徐师仁的脸色黑得有若锅底一般。
“唉……”
徐师仁毕竟还是有原则之人,尽管被张君武刺激得不轻,可到了底儿还是没真下杀手,一声长叹之后,便即一闪身,人已如大鸟般向后飞纵了起来,几个起落间便已隐入了林中,唯有一句话却是远远地传了来:“大将军且记住今日之言,若不能早平乱世,徐某自会取尔之首级以谢天下。”
“大将军,您没事罢。”
见得徐师仁退去,张磊等人赶忙冲了过来,将张君武团团保护在了当中。
“没事,徐道长乃正人也,又岂是乱杀之辈,都回去宿营罢。”
尽管成功地挤兑走了徐师仁,然则张君武心底里却还是不免涌起了一阵后怕,没旁的,似徐师仁这等高人,真要动手的话,张君武自知绝对不是其数招之敌,哪怕有着张磊等人从旁相助,最终也断难逃过陨落之下场,好在这一切总算没发生,这也给张君武敲响了个警钟,该如何防范这等江湖高人的行刺可就成了一道绕不过去的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