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突厥的盟约虽是已定,然则张君武却并未急着班师回朝,大军依旧屯驻在朔州一带,说是要迎候前隋萧皇后一行回京,每日里秣马厉兵,军演不断,言称是要为平乱天下做准备,可实则却是在震慑已然回归草原之处罗可汗,面对着华军这等举动,草原诸部自是难安,纷纷进言汗庭,催着处罗可汗赶紧依盟约行事,对此,处罗可汗虽是恼火异常,却也不得不交出了萧皇后等前隋皇室成员,并将原本约定的战马万匹先送了三千匹到朔州,而帝国一方则以货易货地给出了些镜子以及绸缎,却不曾想这一批数十面镜子竟在草原上引起了轰动,各部权贵们对此趋之若鹜,纷纷派人赶到了朔州,要求能以马交换镜子,张君武对此自是乐见其成得很,将此事全权交给了户部去打理。
瑞明二年九月十九日,张君武宣布班师回朝,留魏涛为代州都督,坐镇雁门关,统朔州、代郡、马邑等关内外诸州,并留万云飞为并州都督,晋左卫大将军之职,坐镇太原,以新晋左金吾卫将军的赵宽仁率八千精锐进驻长治,扼守太行关,俯瞰沁阳,自率二十八万大军经雁门关一路向长安迤逦而回,所过处,百姓无不箪食壶浆以相迎。
“母后……”
瑞明二年十月二十一日,凯旋大军回到长安,柴孝和、杜如晦、萧瑀三大留守宰辅率文武百官并长安数十万百姓远出城外五里相迎,张君武对诸般臣工略加抚慰之后,便即率羽林军簇拥着前隋萧皇后的车驾径直回了皇城,这才刚陪着萧皇后以及淮南公主等人行进了两仪门,就见皇后杨丽琼已是泪流满面地冲上了前来,一把抱住萧皇后的大腿,嚎啕地大哭了起来。
“琼儿啊,娘可算是见到你了……”
自打宇文化及造乱江都时起,原本养尊处优的萧皇后便开始了苦难的历程,先后被宇文化及、窦建德所俘,身心饱受摧残,纵使是和亲突厥的义成公主出手搭救,她在草原汗庭的日子一样不好过,堂堂一代皇后,竟是成了被始毕、处罗两位可汗肆意把玩的花瓶,若不是张君武将其迎回,萧皇后都不知自己的苦难生涯究竟要持续到何时,可即便是被张君武救出了苦海,这一路上也自优厚相待,然则在不明张君武究竟意欲何为之前,萧皇后的精神也自始终绷得紧紧地,片刻都不敢松懈,而今,见到了已然贵为当今皇后的爱女,萧皇后的心弦当即便是一松,可与此同时,万般的委屈顿时不可遏制地狂涌了起来,就此与杨皇后抱头痛哭不已。
“好了,好了,都别哭了,母女劫后相逢乃是大喜之事,琼儿且先陪母后好生叙叙话,待朕忙过了政务,再行家宴好了。”
望着抱头痛哭的母女俩,张君武的眼角也自不免有些湿润了起来,心中的伤感也自一浪接着一浪地狂涌着,此无他,张君武自幼丧母,父亲又忙于军务,从小到他,他几乎就不曾享受过父母之爱,也正是因为这等缺失,他才会强行逼处罗可汗将萧皇后等人放回,为的便是要解杨丽琼的思母之苦。
“多谢陛下隆恩,幸亏陛下援手,老身方能得以再归长安,今能得见琼儿一切安好,老身便是死也能瞑目了。”
萧皇后这数年来显见是担心受怕惯了的,这一听得张君武发了话,赶忙便收起了眼泪,陪着小心地表达了番谢意。
“母后万不可这么说,琼儿乃朕之结发妻子,您便是朕的母后,且自随意便好,朕先去处置些俗务,回头再向母后请安好了。”
母女一别多年,显然是有着无数的话要说,张君武自是不好夹在其间,这便笑着宽慰了萧皇后一句,便即匆匆去两仪殿的御书房。
“启奏陛下,萧怀静、萧大人在宫门处求见。”
要说政务,这段日子以来积压下来的确实有不老少,只是大多都只是日常公文而已,并无太多须得急办的事儿,加之方才长途跋涉归来,张君武其实根本没心思去理政,之所以到御书房里坐着,也不过就是给杨丽琼一个私人空间罢了,正因为此,哪怕是端坐在了文案后头,也拿起了折子,可也就只是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并未动笔批阅,权当消遣而已,却不曾想这等悠闲的消遣也没能持续上多久,就见赵登高已是疾步从外头行了进来,小心翼翼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宣罢。”
这一听是萧怀静前来求见,张君武第一个反应便是这厮怕是又要弹劾谁了,可也不甚在意,毕竟身为御史大夫,弹劾百官本就是萧怀静职权范围之内的事儿,对此,张君武的态度一向是弹劾的有理,那就处置,没理的话,就不理便好,左右眼下没啥要紧事宜,张君武自是不会拒见,随口便吩咐了一声。
“诺!”
张君武既是开了金口,赵登高自是不敢稍有大意,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御书房,不多会便见一身整齐官袍的萧怀静已是满脸肃然之色地从屏风处转了出来。
“老臣叩见陛下!”
萧怀静生性刻板,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一丝不苟,哪怕是在张君武面前,也一向如此,这会儿心中明显有事,于行礼问安之际,语调竟是比往昔要更肃杀上几分。
“免了罢,爱卿如此急着要见朕,可是又有谁惹得爱卿看不过眼了?”
这一见萧怀静状态明显有些不太对,张君武心下里也自不免犯起了嘀咕,但却并未带到脸上来,仅仅只是笑呵呵地打趣了其一句道。
“回陛下的话,微臣要参的人正是陛下您!”
萧怀静根本没理会张君武的调侃,一丝不苟地谢了恩,而后方才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一本黄绢蒙面的折子,高高地举过了头顶,然后方才道出了句令张君武瞠目结舌不已的话来。
“参朕一本?这话从何说起?”
一听萧怀静要参的人是自己,张君武脸上的笑容当即便僵住了,一时间还真就搞不懂自己到底是哪做错了,竟惹得萧怀静前来犯颜直谏。
“陛下可是打算将前隋萧皇后安置于宫中么?”
萧怀静并未急着说明参张君武一本的缘由何在,而是面色肃然地反问了一句道。
“嗯?这有甚不妥之处么?”
还别说,尽管不曾下过明诏,张君武还真就是这么打算了去的,也自不以为此事有甚不妥之处,毕竟萧皇后可是皇后杨丽琼的亲身母亲,又是前朝皇后,在张君武看来,将其安置在宫中,让其颐养天年,实属再正常不过之事。
“陛下明鉴,老臣以为此事大有不妥,前隋已灭,萧皇后便是不祥之人,又屡经诸寇之手,不能为前朝皇帝殉节,便是失贞,此为不洁,如此不祥、不洁之人何可进得内禁,陛下身为明君,当知避嫌,瓜田李下之事断不可涉,若欲安抚,大可为其造府安置,再不然,着其归附其弟萧瑀也自无不妥之处,个中种种,还望陛下慎之再慎。”
在张君武看来很正常的事情,放在萧怀静的眼中,却是根本不可为之事,此老素来耿直,压根儿就没给张君武留甚情面,一开口便毫不容情地教训了张君武一大通。
“爱卿所言过矣,萧皇后颠沛流离多年,实是苦命之人,朕很是怜其之不幸,再者,朕之皇后乃是其亲生女儿,从此一条算来,萧皇后乃是朕的岳母,朕俸养之,本就属该当之事,何来的瓜田李下之说,爱卿不必再谏了,此事且就先如此罢。”
这一听萧怀静搬出来的都是儒家的正统思想,张君武的头不由地便大了几圈,满心不愿跟萧怀静就此事多罗唣,解释了几句之后,便即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决断。
“陛下,请恕老臣不敢苟同,陛下欲俸养岳母,实孝道也,然,内禁之地非比寻常,须容不得丝毫的差错,老臣还是那句话,陛下可另设别府安置,也可着萧瑀赡养之,独独不可置于内禁之中!”
萧怀静固执得很,一旦认准的事儿,从来都不肯苟且,哪怕面对着的是张君武这个当今之帝王,他也同样不会有丝毫的通融,饶是这会儿张君武的脸色都已是有些不好相看了,可萧怀静却依旧不依不饶地陈述着。
“此事再议好了,朕有些疲了,爱卿且就道乏罢。”
张君武到这御书房中本来就只是想偷闲一会儿的,却万万没想到闲没得偷,还被萧怀静给教训了一番为君之道,心中当即便涌起了老大的一阵不耐,也不愿再跟萧怀静争执个不休,这便一摆手,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老臣告退!”
这一见张君武要赶人,萧怀静原本就肃然的脸色顿时便更黑沉了几分,但却并未再多言罗唣,也不曾称颂,简单地吭哧了一声,便就此走了人。
“唉,这个萧执拗,还真是……”
见得萧怀静就这么黑着脸走了人,张君武实在是有些个又好气又好笑,却也不愿责怪其之忠耿,笑骂了一声,便即将此事忘到脑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