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谢春秋本自在坐在炉边烤火,却听门外护卫忽然道:“殿下,卫公子来了。”
这护卫乃是她从王府带来的,对卫逍再眼熟不过,是以一见卫逍,并未阻拦直接便向谢春秋通报。
谢春秋连忙道了声“快请进来。”不一会儿便见卫逍从外面进来,身上亦穿着戎装,他本就生得好,这样更显得英气。
两人虽同到了玉梁,但都各有各的事要忙,谢春秋虽吩咐过人对他照拂一二,但卫逍为了避嫌,也极少找她,是以两人竟然已经许久未曾见面。
谢春秋脸上难掩欣喜,先是将人打量了两圈儿,接着冲卫逍道:“你这一向在军中可好?”又道:“看着瘦了不少,可要当心身体,不然回去我可没法儿向卫伯父交代。”
卫逍随意的笑笑:“我好得很,瘦了就瘦了,没那么娇贵。”
谢春秋示意他坐下,卫逍在她身侧落座,脸上却有些凝重,冲谢春秋道:“我此番是有要事来同你说?”
“何事?”
卫逍从怀中掏出一个锦袋,展开口子,只见里面是一抔有些发霉的大米“这时新近送来的粮食补给,其中有不少都是发霉的。”
谢春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岂有此理!”
她还一直指望着耗光西戎粮草供给,没想到自己这边却出了这样的事情,不得不说是莫大的讽刺。
卫逍接着道:“还有最近送来的一批御寒的衣物,也是偷工减料,单薄得很,过几日再冷一些,根本无法抵御,虽然不是全部,但必然也不是巧合。”他叹口气“我已经命人去采办一批粮食和御寒衣物,先勉强抵挡一下以免被声张出去动摇军心,掏些银子倒不算什么,只是这件事情,太过让人寒心。”
前方的士兵出生入死,却还有人想着从军饷中贪墨中饱私囊,不知此时,是否在家中大鱼大肉歌舞升平。
“这定是从国库拨出来的银子从京城到地方层层盘剥,最后所剩不多才这般以次充好!就是这种人,也配为人臣子!”
谢春秋怒不可遏,立刻起身坐到案后写了一封奏折,随即唤护卫进来并着卫逍的锦袋一并交给了他“立刻快马送到京城面呈皇上,越快越好!”
来人抱拳领命道了一声“是。”便要下去,却又被谢春秋叫住“等等。”
她解开身上狐裘的带子,也一并交给了护卫“这也一起交给皇上,此事一日不彻查,本王便陪着众士兵受冻。”
京城的皇宫,勤政殿中。
近来天气愈冷,小皇帝也换上了厚重些的衣物,不知因何事面色有些不快,正负着手来回踱步。
只见案上放了一个漆盘,上面整整齐齐叠着上好的狐裘,一看便知出自宫廷王府,不是凡物。
李公公上前来道:“皇上,兰太傅求见。”
小皇帝停下脚步,道:“宣。”
等听到脚步声,小皇帝转过身来“太傅此来所为何事?”
兰璟行礼既罢,方才道:“臣经调查,以为户部尚书有勾结地方官员贪污军饷,欺君罔上之嫌,这是证据,请皇上查阅。”
小皇帝接过兰璟手里的证据,道:“太傅和我那堂姐还真是心有灵犀。”
兰璟微微凝眉,不解其意。
小皇帝拿下巴向桌子上示意了一下,兰璟便看到那里叠着的狐裘。
“容王方才跟朕上了折子,说军队供给出了问题,朕若不办了那些人,就跟着兵士一起受冻,还把这狐裘给朕寄了回来,以表决心呐。”小皇帝‘哼’了一下“难道她不这样,朕就不会查了吗?母后知道了肯定又要担心。。”
自从谢春秋出征,太后便日日在皇上耳朵边上念叨她,若是知道了这个,那还得了。
兰璟垂下眼帘“容王殿下眼下身处战场自然将士们的委屈感同身受,又是第一次出征没有经验,遇到这种事难免急躁,她年纪到底还小,难免有不懂事的地方,请皇上体谅一二。”
小皇帝对最后一句话立刻表示了赞同,道:“太傅所言,朕以为甚是!”
他将兰璟呈上来的东西翻完,面色比方才更加不快,甚至没心思计较谢春秋的所为,只听皇上沉声道:“不过若不是容王和太傅,朕还不知这朝中竟有如此大胆妄为之人,此事便交由太傅去办,务必彻查此事,所有涉案官员一个都不准放过!朕的朝廷容不下此等目无君上王法,目无国家百姓的人!”
兰璟道了声“是。”
小皇帝想了想又道:“再从国库中拨些银子出来,别苦了那些冲锋陷阵的将士。”说着补了一句“也别冻着了朕的堂姐。”
兰璟道:“臣请亲自督办此事,请皇上放心。”
小皇帝看了他一眼“太傅若不嫌烦,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兰璟从勤政殿退出,看着外面有些阴暗的天色,一阵秋风吹过,落叶簌簌而下,寒气渐浓,想必玉梁的风只会更加刺骨,他微微摇头,叹了口气“真是不懂事。”
几日之后的军帐之中,方才从京城快马赶回的护卫向谢春秋禀报道:“皇上已经下旨查处了户部尚书,而且从国库中又拨了一批饷银,都由兰太傅亲自经办,必然不会出错的。”
谢春秋顿了一下,清咳一声“如此便好,兰太傅办事,本王是放心的,就是,也太过劳累他了……”
侍卫手中捧着一个漆盘,上面放着的正是那件狐裘“皇上还命人将这狐裘原封不动的送了回来,还说……
“说什么?”
“说这也是太傅的意思。”
谢春秋一边在嘴里嘟囔着“这小皇帝,拿兰璟来压我,真是……”一边手忙脚乱从漆盘上拿起狐裘披在了身上。
她走到帐外,看看天上愈发浓重的云,正好此时辛衡带人从帐外经过,走过来行了一礼“末将参见王爷。”
谢春秋随意摆了摆手“你说这天,是不是要下雪了?”
此时已经是十月下旬,只怕玉梁的冬天要彻底来临了。
辛衡笑了一下“可不是吗,每年这个时候,就快要下玉梁的第一场雪了。大雪纷纷纷扬扬如鹅毛一般,人走在里面什么都看不见了。”
谢春秋又道:“你说,西戎那边,是不是被我们耗的差不多了?”
辛衡附和道:“末将看来也是如此,最近这段日子,都没见他们有什么动静,眼看着大雪就要来了,只怕就快撑不住了。”
谢春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派人去把他们几个都叫过来,本王有事和你们商讨。”
辛衡答应一声,转身叫了几个身后的士兵去请人,自己则先一步进到了谢春秋的帐中。
第五十六章
谢春秋环视了一圈已然到齐的诸位将领,朗声道:“这两个多月来,西戎军队与我军拉锯,只怕粮草补给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严冬来临,只怕更加难以为继,因此,这是我们反守为攻的好时机。”
辛衡立刻道:“末将以为也是如此。”
许平沙略略沉吟,接着道:“那殿下以为,该如何反击?”
谢春秋道:“据辛衡所言,玉梁的雪季马上就要来了,到时候漫天鹅毛大雪,视物不清,若是趁夜偷袭,则胜算必然加倍。”
“本王有意派辛将军和云将军二人趁雪夜分别绕道左右将西戎军队包围,以烟花为号,你和穆达将军带大军从正面直击,瓮中捉鳖,一网打尽!”
许平沙猛然抬头,眼睛在刹那间分外明亮。
四人抱拳齐声道:“末将听凭殿下调遣,必然不负殿下所托。”
谢春秋看向他们,微微颔首。
“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她拢了拢身上的狐裘“便是要等下雪了。”
谢春秋说了要等下雪,这天公却偏偏不肯做美,似乎有意留那些西戎军队几天活路似的,一连两日,都只是阴沉着脸,半片雪花都看不见。
谢春秋到了此时却并不着急,安安心心的等起了雪,在帐子里高枕安眠,好梦正酣,睡了这段时间以来的第一个安稳觉。
眼前容王府中一片耀眼的红色,走廊上房檐下,到处都挂着红绸,就连八哥多福都不知被谁套上了一件小小的红绸衣,正昂首挺胸的在架子上走来走去,似乎对自己的新衣很是满意。
下人们手中捧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来回穿梭,看的谢春秋都花了眼,而碧玺正在不远处指指点点,十分忙乱,谢春秋低下头,只见自己身上还是穿着红衣,却明显与往日不同,红裙上绣着凤穿牡丹的花样,形制明明是件喜服。
紧接着光影一闪,她已经到了大堂之中,周围高朋满座,上首坐着皇上与太后,只听李公公一声高和“兰太傅到了!”
便见一定轿子从王府大门被抬了进来,谢春秋喜不自胜,刚快步上前迎接,却不知王府大堂的门槛今日怎么这般的高,她一不留神被生生绊倒,脸直直的向石地砸去。
谢春秋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从床上跌倒了地下。
她醒来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懊恼自己醒来的不是时候,还没看见轿子里身着喜服的兰璟是什么样子呢,怎么就醒了。
她想着兰璟那张脸,平日里虽则温润,但实际上很有几分清冷,若是衬上大红的喜服,必然是揉碎红霞满江潭,风姿惊人。
谢春秋用手背敲敲头,自己小声嘟囔着“我还真是做个梦都惦记着要将某人迎回我的容王府。”说着又撇嘴“本王自然是愿意的,就是不知道某人愿意不愿意。”
说着又定住在那里,自言自语道:“愿意不愿意的,我问问不就知道了?”
她翻身而起,坐到了案前,表情分外肃穆。
她决定给兰璟写一封信。
于是提笔而就,之后拿在手中看着看着,直接喂了火。
谢春秋左思右想,觉得此等大事,要拿出当朝一品亲王容王殿下的架势和威严来,而且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再卖卖可怜相,说不定兰璟一时心软,便答应下来了。
她重新拿起笔,铺好信纸,略有些昏黄的灯火下,一笔一划的写起了信。
见卿亲启,睹字如面:
一别如斯,至今已然数月,光景黯然偷换,不知君在京城,身体康健与否,严寒降至,望君多添衣服,本王实在挂心。
本王这里一切尚好,前信多有赘述,这些年来耽于玩乐,于国助益甚少,此番能挂帅阵前,也算不辱我王府门楣,不负我父自幼教诲,于我也是了了多年心愿,从此无甚挂牵。
然世事总有诸多不圆满之处,本王午夜梦回猝然思及这多年以来,容王妃的位置悬而未决,太后与皇上亦多牵挂,本王年近双十却叫太后如此操心实属不该不该,亦对不起泉下双亲,每每面对空荡王府,只得一只八哥相伴,也是颇觉寂寥孤单。
然若究其因由,实为君故。
自年少初遇,本王一心想着见卿,旁人难以入眼,这才耽搁至今,我年少不懂事时,曾对小秦御史说过,要将其纳为侧妃,当日实不过玩笑之举,没想到为见卿亲眼目睹,现在想想不甚汗颜。然见卿也许不知,这容王妃的位置,从来都是留给见卿的。
本王知见卿亦是心系本王,故有意请皇上圣旨,愿以皇室金碟,举家财宝相聘,余生春花秋月,皆共赏看,但得君青睐,便再无苦楚为难。
古人云修身齐家平天下,然此外敌来侵,本王只好等先斩敌寇,再思齐家,见卿熟读经纶,于家国大义必然比本王更加明晰,必然可以体谅。
今日斗胆推心置腹,一心盼君应承,若君亦有此意,等西北平定,本王必定赶回京城,与君践今日之约。
另,代本王向伯父伯母问安。
她这封信写了又撕,撕了又重新写,一直写到油灯燃尽,天色渐白,方才停笔。
因心思分外的端正,故而没有用行草,字字均是柳楷,不仔细看,竟还与兰璟的字有几分相像。
谢春秋耐心的等上面的墨迹变干,再小心翼翼的折叠起来,放进信封当中,复又执笔在信封上工工整整的‘兰太傅亲启’五个字,用火漆封好,拿在手中,唇角勾起一抹笑,若有旁人再,定会觉得她这笑有八分傻气,事实也是如此。
这时侍卫在外面通报“殿下,云将军求见。”
谢春秋道了一声“请。”接着便见云起从外大步走了进来,同时从外面带进来一股清透寒意,他面上难掩喜色,冲谢春秋道:“殿下,外面下雪了!”
谢春秋从案后‘腾’的站起来,快步走到帐外。
果然看到天上正慢慢悠悠的飘下一点雪来,虽只是零星碎雪,却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洁白的雪落上她乌黑的发,又落在红衣之上,刺骨的寒冷当中谢春秋脸色被冻得越发白,嘴唇却是淡淡的红,如发一般黑的眉尾之下一颗小痣,倒像是落下的红色的雪。
她将手中的信交到护卫手中,仔细叮嘱道:“务必要派人妥妥帖帖的送到京城兰太傅手中,听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