阌行健特意强调了最后一句话。
更何况,她是崇青呢。
我的心里涌上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有讶异,有释然,还有淡淡的惊喜。还来不及发表感慨,阌行健却忽然想起什么,压低了声音,对我说:“有件事忘了告诉你,其实下午的出事的时候,我在人群中见到了一个人。”
“谁?!”我瞪大眼睛。
阌行健想了想,说:“如果我的记忆力没错的话,那个人是杜墨渊的夫人。我曾经在企业家沙龙聚会时见过杜墨渊和他的夫人。杜的夫人是一群养尊处优的阔太太的领袖,无论走到哪里身边都是一片奉承声,我当时留意过几次,所以认得她的模样。下午,也就是崇青出事之后,有很多人围观,我无意中看到杜的夫人,正擦过人群朝外走,这么大的事故,她甚至连头都没有回,这正常吗?”
我呆了呆,傻子都知道不正常。
就凭着崇青和她都出现在‘左岸’,就太不正常了。
原来如此,我冷下面孔,想起很久前‘印象’无辜被砸的那一幕,内心里涌上无比的愤怒,上次砸店,上上次逼得崇青割腕,这次呢,已经发展到要人性命了!
想到崇青已经逝去的,再也回不来的小生命。。
我咬牙切齿,这个刽子手!
“看到她,我才知道这次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意外。杜的夫人我曾有耳闻,性格自私偏激,行事嚣张跋扈,不可一世。从来都不是个好相与的女人,崇青和她斗,恐怕最后被人捏成渣渣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至于那个被她宝贝起来的男人,我更是瞧不起他!”阌行健语气冷冷地说。
我们在走廊上静了一会儿,此后虽然没有再谈起什么,可我和阌行健之间关系却好像一下子变得不一样了。
他,终究没让我失望。
我们一起回到病房,崇青还在熟睡,阌行健坐下,探手过去,握住了崇青苍白瘦削的手,抬起,放在唇边,久久没有放下。。
我拍了拍他的肩,第一次用鼓励的口吻对阌行健说:“给她一点时间。。。”
手底下的身体震动了一下,沉默中,他用一个挺直的脊梁回应了我。
平措虽然很忙,可他每天傍晚时会来医院,给我们送一些滋补养身的靓汤。那些鲜美适口的汤汁自然不可能是他的杰作,就算他拥有高超的厨艺,他也没有那些美国时间来伺弄汤煲。我曾试着追问过一次汤的来源,他搪塞了一句遮掩过去了,我很懂事的没有再问,我怕问多了,又会像上次那些贵的出奇的衣服一样跳出来吓我。
唯一让我担心的就是崇青。
流产之后,她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可是人却变得沉默可怕。杜墨渊一直都没有出现,我们大家都刻意的规避这个人物,可我知道她还在想着他,因为每次门响的时候,我都会看见她的眼睛倏地一亮,然后又慢慢的黯淡下来。
她睡觉时常常惊醒,之后会直着眼睛握住我的手,放在她的腹部,紧张兮兮地叫:“他在动,他还在动。”
然后就没有声息了,在我悲伤的目光里,她渐渐找回理智,她眼底的光芒一点点沉下来,一下子就松开了我,她翻身侧卧,身子缩成很小的一团,我以为她会痛哭一场,可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她的一滴眼泪。
我知道这才是真正的绝望和悲怮,不仅仅是身体,还有她的心,被一个叫杜墨渊的男人撕成了碎片。
杜墨渊出现的时候,我正背对着门,一边在电脑上写小说,一边和崇青有一搭没一搭的讲着笑话。崇青难得露出笑容,虽然短暂的令人心酸,可我还是觉得挺有成就感的,正打算私下里传授阌行健一些经验,背后却传来几下敲门声。
我以为是护士例行巡视,喊了声进来,便又埋首于电脑里面。我和崇青都没有想太多,直到半响后听到崇青急促的呼吸声我才感觉不对,回头的一瞬间,我看到穿着黑色正装的杜墨渊,立在门口。
不,不止是他一个,确切的说,是两个人。
杜墨渊和他的夫人一起来了。
我愣住。
一阵凉意从脊背猛蹿而上,整个人头皮发麻,我腾一下立起来,电脑从我的膝上掉下来,发出一声闷响。
杜墨渊!
我瞟了一眼面色雪白的崇青,蹬上鞋子,嗖一下就挡在崇青前面,“你们要干什么?”
面前的杜墨渊神色疲惫,眼睑下方有着一层淡淡的黑影。他看起来心神恍惚,视线根本没有放在我的身上,而是透过我,直直的盯着我身后的崇青。那目光里盛载了太多的情绪,决绝,深情,痛惜,不舍。。复杂的情绪变幻连我这个外人都被盯得几乎窒息,那崇青岂不是。。
我觉得杜墨渊疯了,肯定是疯了,不然的话,他怎么可能带着老婆出现在这里,来了也就来了,可他竟忘了自己的立场,忘了谁立在他的背后,他就敢这般明目张胆的表达情绪。。。
“对。。对不起。”忽然,一道颤抖苍白的女声从杜墨渊的身后响起,然后,杜夫人绕过丈夫,走了出来。
一室寂静,死一样的寂静,间或夹杂着几道不同于往昔的深重的呼吸声。
不仅是崇青,就连我,也震惊至极的看着杜夫人,看着她低下了那个始终不可一世的头颅。
崇青抓紧我后腰的衣服,她的喉咙里忽然发出一声哑哑的吼声,“出去!!你们出去!!”
她在恐惧!
崇青颤抖的手指泄露了她太多的秘密。
我很想回头告诉她,别怕,有我在,谁也欺负不了你。
可我很快就知道崇青忽如其来的恐惧和绝望从何而来了。
“顾猫,你和我夫人先出去一下好吗?我想和崇青单独谈谈。”杜墨渊第一次叫我的全名,在他的眼里,语气里,我感受到了恳求的意味。。
我思考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我率先朝外面走,经过杜夫人的时候我看到她面色铁青的正在咬牙。我停下脚步,等着她,“杜夫人,还不走吗?”尽管她身子僵硬,还是被我一把拉住。她嫌恶地想甩脱我,我冷笑一声,挑衅地看着她。
我忘不了刚才那一幕,当她从杜墨渊的身后走出来向崇青道歉时,她的眼睛根本看着崇青,她的目光都集中在杜墨渊的身上,那声对不起充满了怨懑和不甘,我知道,她根本就不是诚心诚意来道歉的。
不管杜夫人多么的不情愿,我还是阖上了病房门。当最后一丝影像也从我们的视线里消逝不见的时候,我看到杜夫人的眼里涌上了怨毒愤怒的火光。
还是上次和阌行健谈话的地方,不过角色却换成了眼前的杜夫人。
杜夫人,百闻不如一见,即使没有正面交锋过,单凭着目光对视的几秒,我就断定,崇青就算是投胎重生,也玩不过眼前这个精明厉害的女人。杜夫人保养得宜,虽已年近不惑,可她看起来依旧是个漂亮的女人。
虽然漂亮,可带着浓浓恨意的她,行事作风却一点都不漂亮。。
我正在酝酿开场白,却不想被杜夫人抢先。
“是我杀了她和杜墨渊的孩子。。”她竟然承认了。
我愕然上挑的眼睛和她描画精致的眉峰对了个正着。
我瞪着她,瞪着她那张妆容精致的美人脸,不出几秒,我竟噗一声笑了。
“你笑什么!”她被我笑得老羞成怒,嘴唇张着夸张的弧度。
我伸出手指,在我右边脸颊上按了按,朝她努努嘴,揶揄嘲弄道:“唉哟,杜墨渊下手不轻啊。”
杜夫人呆愣住,随即一张雪白面孔腾地冒出红云,她捂着尚留着五指印的脸庞,匆匆别过去,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
我冷笑一声,算是回应。
看来杜墨渊知道真相后,也是怒极,并没有轻饶于她,而且,居然就这么押着她向丈夫的情人道歉,这滋味,恐怕也非寻常人所能忍受的吧。
我的高兴劲没持续很久,因为杜夫人镇定下来之后,她居然也笑出声来,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向我微笑。
“他打我一巴掌算什么,就算是要了我的半条命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肯回来,要我,要我们的家,我就是牺牲一切也愿意。。哈哈。。你懂什么呢,你和那个贱女人一样,根本不懂我这个年纪,有一千一万种办法可以留住他!!哈哈。。哈哈哈。。”她的笑声刺耳,充斥着变态的亢奋和炫耀的意味,我捂着耳朵不想听,可心里清楚,她的确有资格这样炫耀,一个女人,舍弃了一切,包括一个女人最看重的尊严,终于换回了一个已经出轨的丈夫,这买卖,怎么算都是划算的。
“即使他以后爱的人不是你,也无所谓吧。我想替崇青问你一句,现在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你快乐吗?”我一针见血,直刺要害。
杜夫人的笑声减弱,最后,终至无声。
杜夫人永远也不会快乐了。
因为她爱的男人因为她的伤害会一辈子愧疚于另外一个女人,他永远都不会快乐了,她又怎么可能得到幸福和快乐呢。。
我深深地在心底喟叹,得到与失去,谁又能说得清,它到底是个什么混账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