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袖叛逆地望着他:“怎么?不做皇子了吗?”
萧叡笑着道:“不做了,终于可以不做了,不做皇子,也不做皇帝,就做怀袖的情郎。我带你私奔好不好?怕不怕?”
怀袖骄傲地说:“我怕过什么?”
他们便手牵着手跑了,一直往前跑,跑到山花烂漫之处,停下来,紧握双手,笑望彼此。
再约来生,长长久久,白首不离。
萧叡再一次醒来。
宁宁正坐在床边,一见他醒了,就扑过去抱住他:“爹爹,你终于醒了!”
萧叡一时之间还沉浸在梦中无法自拔,抱了抱她,问:“怎么了吗?”
宁宁紧皱着眉头,奶声奶气地责怪他:“你还问我怎么了?我一醒过来就看到你在哭,爹爹你一声不吭把枕头都哭湿了。吓到我了。”
萧叡一摸自己的脸庞,指尖触及之处一片湿凉。还真的哭了。
被女人看到自己哭了还挺丢人的。
萧叡道:“这是宁宁跟爹爹的小秘密好不好?不要告诉别人。”
宁宁踟蹰了一下,担忧地问:“爹爹你又梦见娘亲了吗?”
萧叡:“……”
宁宁:“又不是第一次了,我听到过好几回了,我都没告诉过别人,你总是说‘袖袖’,这是娘的小名吧。”
大人都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他是小孩子时很是愤懑不平,但等他长大了,却也变成了傲慢的大人。
萧叡叹了口气,没有立即回答。
宁宁好生愠怒:“爹爹是个骗子,成天骗我。”
萧叡赶紧哄她:“我的小公主哎,我又哪里惹你了?”
宁宁太奶了,就算发火也看上去好可爱,她发起火来,与怀袖好像,也与他像:“你就是个骗子,我娘到底是哪个,一会儿你又说是仙女,娘去天上了,一会儿又要我拜皇陵的那个,一会儿又成了过几天我们要去见的那个。我只有一个,怎么可能有三个娘亲?你就是觉得我傻,跟我说过我就会忘掉,所以跟我乱编,我都记得。”
“你别小瞧了我,世界上没有哪个小姑娘会记不住自己的娘亲!”
宁宁气冲冲地说:“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萧叡把小小软软的女儿抱在怀里,宁宁就是长大了一点,也还只是个小姑娘,抱在怀里那么轻。就算他不告诉宁宁,以宁宁的聪明和好奇心,将来迟早就自己发现。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在皇家之中,或许只有他这一个不正经的皇帝拥有了一份真正的父女之情吧,他的女儿不畏惧他,对他喜,对他怒。
萧叡说:“爹爹没骗你。人是分肉体和魂魄的,在爹爹心里,你娘去世以后,魂魄回了天上,去当仙女了。但她来到人间一遭,亦有凡躯,所以也有一个坟冢,就是要我带你去拜的那个。”
宁宁还是不明白:“那皇陵的那个呢?我娘不是皇后吗?皇后要葬在皇陵皇后冢才是啊。”
童言无忌,一箭穿心。
萧叡道:“皇后冢里葬着你娘的衣冠,只是个衣冠冢,他们都以为你娘葬在那里。但你娘有自己的家人父母,她想和自己的家里人葬在一起,爹爹就把她送回她的老家安葬了。”
宁宁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她尚且年幼天真,威严深沉的父皇这么认真地答复她,那她便相信了。
父女俩在临安停留了一日,因要赶在怀袖的忌日扫墓,隔日便启程去了秦家村。
秦家四口人的墓地都用青砖修葺得齐整,有看墓人一年到头看守。
萧叡带着宁宁去坟头,宁宁穿着一身素缟,规规矩矩地跪下,磕头,上香,她这两年越发口齿伶俐,还要跟娘亲唠嗑几句:“娘亲,你在天上要保佑我,保佑我回京城以后不被先生责骂,保佑我背书可以背得再快一些。”
萧叡觉得好笑:“你怎么只求这个。”
宁宁振振有词地说:“娘亲只是小女子,对她来说,这已经很不容易了吧,做人要知足常乐。”
尹通判为查秋收农情,今日来亲自下乡下田,慰问父老乡亲。
这日正好走到秦家村,秦家村他知道,这是怀袖尚宫的故乡,她生前与皇上有点私情,死后皇上惦念两人旧情,对秦家村多有提携,原本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如今已是附近最富庶的村落。
他曾与怀袖有过几面之缘,遗憾于她年纪轻轻香消玉殒,还曾上坟祭拜。
他一来就听人说,说是今天村里来了一拨外人,特来秦家份上祭拜。
尹通判心生好奇,这是怀袖的哪位故人?便过去看一眼,这不看还好,一看就看到了皇上。
早知便不该来。
尹通判震惊之后,想了想是否应该打搅圣驾,他回身要走,便被皇上的侍卫拦住了。
他们去宅子里说话,见四下无人了,尹通判才敢敛衣端正行礼:“见过皇上,臣为农忙奔走,未曾想惊扰圣驾。”
萧叡笑问:“你怎么没事跑到乡下了?”
尹通判按捺住震惊,他还瞥见了一眼小公主,虽说皇上一直在小公主带上朝,但是也只有站在最前面的几位阁老能看得清,他从未近距离见过小公主,如今一见,他才发现小公主长得与怀袖极像。不过此事由来已久,都说皇后秦氏与怀袖相貌相似,那生下的女儿也像并不足为奇。
但这两个秦氏竟然是一个人吗?假如是一人,皇后葬在了皇陵,秦家村葬着的怀袖又是何人呢?
萧叡全然不提此事,他就装不知道,君臣俩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起官事。
而后尹通判又恭请萧叡去他家里住,直接把人带回了家,他娘子也干练,立即把院子整理了出来,主院自然要让给皇上和公主住。
唯独他女儿大受打击:“爹爹你怎么这样?我都跟我的同窗约好了,明日要办赏花会,这下可完了。”
她对这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叔叔很是不满。
尹通判连声告罪。
宁宁倒是很感兴趣,她很是自来熟地说:“兰姐儿,你们要办赏花会吗?要玩什么?”
无非是一群小姑娘在一起办家家酒似的玩闹。
兰姐儿犹豫了一下,宁宁生得太漂亮了,骄矜却也和气,她倒是想跟宁宁交朋友。
宁宁转头就跟父皇说:“爹爹,我可以和兰姐儿玩吗?”
反正还在他的视野里,又跑不到哪去,萧叡欣然同意。
宁宁又交到一个年龄相仿的小伙伴,没一会儿就牵着人家小姑娘的手去花园里玩去了,她笑得甜美可爱:“在这里,我叫‘宁宁’,你叫我‘宁姐儿’也可以。”
两个小姑娘手拉着手走了,后面缀着一大串的奴仆伺候。
尹家的兰姐儿交友广泛,隔日,她下好帖子的客人们纷纷到了,全是临安城达官显贵家的小孩子,年纪都不多大。
宁宁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同龄的小孩子,玩得连父皇都不要了,但在其中,她见到一个格外让她注意的小男孩。
这个小男孩打扮得非常可爱,他穿着一件竹绿色的衣服,衣袂上绣着一丛修竹,还有一只蚱蜢,甚是有童趣,他长得更可爱,宁宁一见他就觉得面善。
他看上去病恹恹的,一双眼眸却很明亮,一个人安静地站在角落,时不时羽睫微翕,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她,像是在用眼睛说好想和她说话,又因为害羞不敢。
这个弟弟仿佛在哪见过。
宁宁多看了他两眼,主动走过去,问:“你好可爱,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羞怯地说:“我叫复哥儿。”
第100章
复哥儿虽然已经四岁了, 但是因为先天不足,比同龄的孩子都要瘦弱。
宁宁就不一样了,她从小是一堆御医御厨围着养出来, 萧叡却不把她拘在屋子里,带她打猎、蹴鞠, 偌大的乾清宫随便她跑, 毕竟太和殿她都是打小玩惯了的地方, 三天两头上房揭瓦。
她见过的小男孩没多少,而且都非富即贵,可从没见过复哥儿这样像小病猫一样的小男孩, 好天真, 随便一问就把家里人用的小名儿说出来了。
真是个小傻瓜。
宁宁想多逗逗他,把他拉过来要到自己身边坐下。
有和她说了几句话的官家小姐就提醒她说:“宁姐儿,你怎么把男孩子拉过来坐啊?男女授受不亲。”
又有人小声地告诉她:“他是商贾家的儿子……”掩不住的鄙夷, 委婉地让她别跟复哥儿玩。
宁宁最不喜欢别人拘束她了,更别说指点她能和谁玩, 不能和谁玩。
她父皇都不管她, 轮得到旁人管?
她是当朝唯一的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什么毛病?她都没嫌弃跟他们一群小官的孩子玩, 他们倒是嫌弃起她一见就喜欢的小弟弟。
在她看来,这些自诩尊贵的官家小姐跟复哥儿没什么区别, 反正都不及她尊贵,都是没有品阶的庶人, 有什么好分三六九等的?
哼。
宁宁不管不顾地把复哥儿拉到身边, 非要复哥儿跟他坐在一起,在座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是尹通判家的家宴,但是一个做客的外来小姐坐在最上首。
但这个叫“宁姐儿”的女孩子长得那般美, 裙子穿在她身上都比别人要鲜艳三分,其他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都还是黄毛丫头,头发都没多少,她却有一把乌鸦鸦的好头发,还梳得格外别致,是他们这里没有见过的发饰。
她的头上只戴了绢花,远看还以为是真花,栩栩如生,她通身上下没什么首饰,只在脖子上戴了一颗鸽蛋大的浑圆的南珠,粉泽莹润。
而她一张口,就是地道的官话,虽说她们也有学官话,可说的没她好,一听就知她是京城来的小姐,估计她爹是尹通判的上峰,绝不可得罪。
本来大家是这么想的,可见她居然不顾身份,拉着一个商贾之子玩儿,便觉得她就算是千金小姐,大抵也缺乏教养。
宁宁不听他们的劝说,非要和复哥儿说话,本来围在她身边问裙子问梳发的小姐们便悄悄散开了,除了一个兰姐儿奉了父亲之命,不得不跟在她身边,她一道被孤立,顿时如坐针毡。
宁宁犹然不知一般,还在兴致勃勃地与复哥儿说话,越说越觉得复哥儿乖巧可爱。
雪翠端上来一盘宫制点心,宁宁喂给复哥儿吃:“快吃吃看,好吃吧?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道点心了。”
复哥儿像是小松鼠吃东西一样小口小口地吃东西。
太可爱了。宁宁伸手摸摸他的头,看到他还戴着小金葫芦的耳坠子,好笑地问:“你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啊?怎么还戴耳坠?”
复哥儿满脸通红,说:“我生下来就身体不好,我娘找了个大师给我算命,大师让我戴这个,说好活得久一些。”
宁宁见他嘴唇发紫,就觉得他应该身体不太好,不过没想到这么不好,她财大气粗,说:“什么病啊?我家有很多厉害的大夫,你跟我回去,我让他们给你治病吧。”
如此漂亮可爱的弟弟要是生病死了,多可惜啊?
复哥儿摇了摇头:“没关系,我娘有带我去看病,给我找了好多大夫了。”
宁宁不屑,她自觉皇家的都是最好的,民间的大夫再好能好得过御医吗?
复哥儿本来就拙于言语,他现在对宁宁满是崇拜,娘亲说的果然没错,他的姐姐又漂亮又厉害。
他有一个让人骄傲的姐姐。
但是娘亲让他问的话,他怎么都找不到机会问,姐姐太强势了,他稍不留神就被姐姐带着聊了起来,姐姐口齿好伶俐,叭叭叭说个不停,像是娘亲送他的那只鹦鹉,一天到晚都要说话,嘴巴不得闲着。
宁宁还说:“你回家问问你爹娘,要不要去京城治病,我给你介绍大夫,一准能把你治好。”
复哥儿腼腆地说:“我只有娘,没有爹,我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