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岚碰了一下便退开,弯起嘴角,露出了一抹慵懒笑意:“你是我相公,我是你娘子,我们这是正大光明,有什么好怕的?”
魏临这回是真的确定,她醉了。
只是霍云岚醉了以后和旁人不大一样。
她不吵不闹,举止有度,甚至说起话来都和寻常无异,刚才无论是父母还是兄嫂课都没瞧出来的,哪怕魏临也没看出不同。
偏就是粘人得很。
当然,魏将军承认自己也是很受用的。
正想着,就听福团奶声奶气的学话:“光明!”
魏临听了,伸手把福团抱起来,放在腿上颠了颠,赞道:“儿子就是聪明,什么都能说得清。”
霍云岚笑着帮福团扥了扥身上的小衣裳,温声道:“什么都说得清,就是爹爹俩字说不清。”
福团立刻一昂头:“嗲嗲!”接着,还伸出小手想要去拍魏临的脸。
只是手还没碰到男人,就被霍云岚截住了。
她亲了亲福团的小手,笑着道:“刚才是爹爹不小心咬到了嘴,娘给他呼呼呢。”
魏临眨了下眼,心想着,娘子不愧读书人,这说起话来就是周到。
福团则是歪歪头,笑起来:“呼呼!”
霍云岚便蹭了蹭他肉嘟嘟的小脸蛋:“娘亲也给福团呼呼,高兴么?”
福团似乎被弄到了痒处,立刻嘎嘎嘎的笑起来。
这笑声十分有特色,引得另两架马车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卓氏认出来是福团的声音,不由得也跟着笑起来,凑到魏大郎跟前轻声道:“三弟和弟妹当真是一对妙人,福团也是聪慧可人疼的,瞧着他们的日子,咱们之前的担心似乎也不打紧。”
魏淮则是轻轻伸手拢住了自家娘子,另一只手帮她托着茂儿,给他省劲儿,而后道:“他们夫妻和睦是好事,可这都城不是什么世外桃源,想在这里过活,可比在家里时要谨慎得多。”
卓氏闻言,不由得往他怀里靠得更紧些。
纵然魏大夫人有一身好武功,寻常也是个沉稳人,可是在自家郎君面前,她便没什么好端着,也不掩饰自己的疑惑:“可我听人说,王上很信任二弟三弟的。”
魏淮声音轻缓:“你可见过有哪户人家是靠着帝王恩宠就能安稳的?王上青眼固然重要,而更要紧的是要自己多经营些,越是人口多越要细细筹谋。”
“可我听你说,以前你是帮过不少人的,还救过贵族子弟,这些不是都能帮得上忙吗?”
“不一样的,”魏淮声音和缓,“施恩便不能奢求人家报答,否则,就不是恩德,而是仇怨,如今我能得了那些友人帮扶把《牡荆杂报》办起来,已经是意外之喜。多的我也不奢求,更紧要的是要思绪清楚,才能阖家周全。”
卓氏拍了拍茂儿,眼睛则是看向魏淮:“相公,我听不懂。”
魏淮笑了笑,让她宽心,而后解释道:“如今有战事,三弟是个将才,整个楚国无人能出其右的好本事,自然当得起这份尊贵。但战事终究会平息,待平了,如何能护住魏家,护住几个弟弟,这就要好好思量了。”
“那相公想怎么做?”
魏淮又把她拢紧了些:“具体的还要细细筹谋,如今不过是有个大概,总而言之,二弟站稳脚跟,三郎名声显赫,老四也要走科举仕途出人头地,我这个当大哥的本就该护着他们,纵然身子不似以往,可换个法子也能行的。”
若是以前,卓氏听了这话难免是要伤心。
尤其是她见识过曾经自家郎君的英武样貌,那时候其意风发少年英才的魏大郎是何等威风,可越是知道他的出众,卓氏就越难过他如今的境遇。
不过现在卓氏与魏淮一样,心思放宽了许多。
或许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盼着当爹娘,可是对魏大郎小两口而言,成亲八年终于得了个小娃娃,这不单单是家里添丁,更是让日子有了盼头。
现下卓氏脸上也带着笑,道:“相公心里有主意就好,多的我也不明白,总之,你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魏淮也笑了笑:“分明寻常我听娘子的时候更多才是。”
卓氏闻言,脸一红,伸手捶了他一下。
这一拳头可不像是其他女子那样含羞带臊的小气力,别看卓氏寻常穿着的是绫罗绸缎,衣襟裙裳都尽显飘然出尘,可她是自小舞刀弄枪长起来的,两条手臂瞧着细,可上头的劲儿从来都是不小的。
幸而魏大郎虽腿上出了毛病,可锻炼从不少,底子还在,被这么一拳头打过来也不觉得有什么,只管笑着与她说话,和美得很。
在外头跟着走的婆子听不到里头的动静,却能从帘子缝隙里看到一些情形。
不其然瞧见自家大爷和夫人又“玩闹”起来,婆子已是见怪不怪。
就是心里念叨,也幸好夫人在,大爷不管是颓废还是狼狈,总归是不敢疏忽了功夫,不然连娘子的一拳都接不住,那才是丢了脸去呢。
不过婆子也明白了为何夫人往日里总顾不得手轻脚重,想来便是与大爷互相磨练出来的。
这边大郎家一团和气,另一边三郎的马车里却是没了刚才那些甜蜜劲儿。
待福团睡着了,魏临就把他放回小床,本想着与娘子重新讨论一下“呼呼”的事儿,却看到霍云岚已经坐到了他对面,斜斜的靠着软枕,单手托腮,声音一如往昔的温软和顺:“相公刚才说的事儿,能不能再说说?我没听清。”
“正大光明?”
霍云岚斜了他一眼:“我是说杂报。”
闻言,魏临便觉得自家娘子这是醒酒了。
他心里有些小小的后悔,早知道就不给她倒茶了,起码不要倒得那么快。
现在好了,真应了表妹的那句话,过了这村就没这店。
霍云岚则是捏了块糕塞给他:“相公赶紧说,我听着呢。”
魏临便拿着桂花糕,却没吃,而是端正了神情,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把刚才杂报的事情细说了一遍。
霍云岚听完,手托着腮,微微抿起唇角,看起来是在想着什么。
这时候车舆停下,苏婆子在外头道:“将军,夫人,到家了。”
霍云岚便整了整神情,与魏临一起走了下去。
两人先送房氏和魏父回房,又与魏淮卓氏一同瞧了新准备的院子,等天色渐暗,魏临才和霍云岚回了自家院子。
待进了屋,刚一坐好,霍云岚便道:“这事儿能做得,只是不能过于张扬。”
魏临闻言,没说话,只管点了点头示意霍云岚继续。
霍云岚显然已经有了主意,说起话来半点没有犹豫:“这书斋杂报也是一门生意,但是做得不单单是银钱,更是名声。可既然是买卖,就要走生意经,做商人该做的事儿。”
“娘子的意思是,要把书斋立刻开起来?”
“开,自然要开,却不能简简单单的开,什么门路,怎么营生,都要细细考量,这头一条就是要先想清楚上下如何通顺。”
霍云岚在说起生意的时候素来都是眼睛发亮的,这会儿也是带着笑意。
她索性站起来,一边踱步一边道:“自古以来,天地君亲师,王上总归是高的,而大哥说的杂报明面上是要给楚国博名声,私下里如何,到时候细细拿捏也就是了。既如此,若是隐瞒,自是大罪,但要是在王上面前过了明路,便是有功。”
魏临听了这话,先是一愣,而后一惊。
刚才听魏大郎说起这事儿时,魏临根本没想过还有这一折。
如今听霍云岚提起,魏临才意识到,她说的极对,应该跟楚王说的……不,是必须跟楚王说。
不说,万一未来杂报办大了,少不得有人说嘴。
往小了说,沽名钓誉,往大了说,其心可诛。
哪怕后头跟王上报了备,但君王多疑虑,心里怎么想的谁都摸不准。
那索性办之前就说清楚,讲明白,最好还能拿个楚王恩赏的字印上。
到时候,不单单是没了后顾之忧,还能堵住不少人的嘴,一劳永逸。
霍云岚不知道魏临想了这么多,在她看来,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生意考虑,这会儿只管接着道:“至于办报要请的人,一定要细细筛选,这天下间多得是‘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的隐士,之前大哥寄来的那份报纸就很好嘛,只要报上多一些这样的文章,那便谁都说不出个坏字。”
魏临猛地听到一句诗,没太听懂,可他能明白霍云岚的意思,连连点头。
这般反应似乎鼓励了将军夫人,只见她指尖轻轻地点了点掌心,道:“最后便是为书斋做大而准备的了,既然两个哥哥还有相公都是想让此报做魏家的护伞,那便要多多招揽人才,这样才能显出价值,以后这报上说的话,无论真假,别人都当是真的听。”
最后这句,引得魏临抬头看向了霍云岚。
魏将军承认,之所以想办报,为楚国好是一方面,为自家好是另一方面。
没好处的事情自然没人做,若真的到了“报上说的尽是真言”时,不单单是天下太平,魏家也太平了。
不过他从没对着霍云岚说起他们想要办报的最终目的,并非是不信任她,而是害怕吓到了自家娘子,惹她不安。
可没想到,自己不提,表妹却已经想通了。
魏临不由自主道:“娘子觉得,真的能做到吗?”
霍云岚笑着走过去,坐到了魏临身边,声音柔和:“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越是艰难的岁月,能人越多,相公放心,只要前面铺的顺利,后头自然是有好处,说不定还能赚来不少银钱呢。”
魏临没忍住,笑起来:“就知道娘子到底还是盯着里面的孔方兄。”
霍云岚靠在他肩上,闻言,慢悠悠的用自己的手缠上了他的指尖:“既然是生意,那就要谈钱财,本就是常事。”
是啊,常事。
但是自家娘子现在却不寻常。
魏临伸出手轻轻地环住她,轻声道:“娘子,你醉了。”
这话,他说的很是肯定。
其实刚才在马车上时,纵然霍云岚做了许多魏临做梦都不敢梦的事儿,可是魏将军依然不敢确定她是不是清醒。
但现在魏临无比确定自家娘子真的喝多了。
因为,若是寻常时候,刚才的那些话她定然不会说的,至少不会说的这么清明通透。
霍云岚从不过问朝野之事,也根本不提楚王,可以说涉及朝堂的事情,霍云岚能躲就躲,能不说就不说。
就连魏临都不知道,娘子看似安居后宅,只和都城里面的贵女夫人打交道,但是说起这些事儿来头头是道,句句精巧,当真厉害。
而且她还说一句就背一句诗……
要知道,自圆房那次背诗不成后,霍云岚便不会这般掉书袋的,今儿实在是不同往常。
可她这样,魏临看着喜欢,喜欢极了。
魏将军心里高兴,脸上也带了出来,笑容很是灿烂。
霍云岚瞧见,却是止了话头,拽了拽他的衣袖:“怎的,表哥,我说的有哪里不对吗?”
魏临笑着摸摸她的鬓发,轻声道:“对,都对,娘子这般大才,我都想请你给我当军师去了。”
霍云岚则是抿了下嘴唇,小声嘟囔:“我不给你做军师。”
魏临笑着问:“为何?是不是我的衙门太小,请不动娘子。”
霍云岚瞧了瞧他,道:“你的军师那么多,不单单有徐先生左先生,还有不少其他的,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可你娘子就我一个,稀罕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