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经意地,卫长琴的目光扫过了三皇子手中的鞭子,忽然在鞭子的手柄上定格了。
刚才只看到三皇子在把玩着这根鞭子,却没有看到鞭子手柄上的标记。
此时,三皇子无意识地转动着鞭子的手柄,才让他看到了那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标记……
那是属于沈家军的标记,他绝对不可能看错。
所以,三皇子手上的这根鞭子是……是沈家的某位长辈送给他的。
这就不得不让他联想起一件事儿,不久之前才和神墨议论过的。
三皇子年幼时学习骑马,有一回他驾驶的那匹马儿突然发狂,当时他的护卫没能及时阻拦,他整个人被马甩了出去,被当时在他附近走动的外公瞅见了,飞身过去就把他接住,避免了惨剧的发生。
三皇子与沈家军本没有什么交情,多年以来,大概也就只欠了这么一个人情。
三皇子的母族有自己的势力,与沈家没有多少来往,确切地说,还是存在着竞争关系的。
但是与太子那边的势力比起来,三皇子那边可就显得光明磊落多了,至少沈家军的灭亡与三皇子母族的势力无关,是现任皇后与皇帝酿成的。
由此是不是可以推断,三皇子对于外祖父,由始至终都存在着尊敬与感激呢?他把玩着的那根策马鞭,也极有可能就是外祖父所赠。
卫长琴忽然很想知道答案,很想了解三皇子对于沈家的态度。
为了不让三皇子怀疑他的身份,他必须自然而然地进行交谈,拐弯抹角地去套话。
于是,他试探般地说道:“三殿下,您刚才转动鞭子的时候,手柄上似乎有个什么印记……”
三皇子闻言,把玩鞭子的动作顿了顿,转头看卫长琴,“怎么,你认识这个标记吗?”
说话的同时,他抬起了手,把鞭子的手柄翻转过来,露出了刻在手柄上的印记。
卫长琴望着那枚印记,脸色无比淡然,“也不能说认识把,就是觉得有那么点儿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时半刻有些想不起来了。”
他的神色和语气都很自然,望向三皇子的目光带着疑惑,“这标记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我总觉得不久前就在哪见过,但是这会儿真记不清了。”
“你不久前见过?”三皇子怔了一下子,回过神来便连忙追问他,“你居然在别的地方见过这个标记?你快仔细想一想,看能不能想起来是在什么地方?也不用说得太详细,说个具体的范围就行,比如在这皇城的东南西北哪个方向?哪个镇子,或者哪条街?”
“殿下为何忽然如此迫切地想要知道?您这突然发问,我还是回忆不起来啊。”卫长琴又问,“这标记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殿下看上去挺关注这个标记。”
“这是沈家军的标记。”三皇子并不介意回答他的疑问,“沈家的军队,覆灭多年了,沈家军所用的兵器在多年前也被销毁得差不多了,如今想要在民间找一把属于当年沈家的兵器,那可真是有钱都难找。”
他顿了顿,又道:“你说你不久之前见过这个标记,本王觉得很惊奇,还记得当年沈家出事的时候,本王听说,沈家也并非全军覆没,还是有一些残兵逃走了的,全靠沈家一位医术精湛的年轻将领带着他们摆脱了追兵,这么多年以来,关于他们的消息可以说是杳无音讯,你见过的这个标记,应该是属于兵器上的标记,或许你和沈家当年的余党打过交道,或者擦肩而过……”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卫长琴道,“殿下,您说的沈家军覆灭之事,那是许多年前的事情,当年那些逃走的人现在年纪八成都不小了吧?我身为大夫,每天不知道要跟多少人打交道,男女老少皆有,有时候忙起来,一天要接待的病人双手加双脚都数不过来,也许这个标记,我就是在哪个病人的身上见到过,由于视线停留的时间太过短暂,这才想不起来,也无法跟您提供标记所在的具体方向和位置。”
卫长琴随意地忽悠了过去,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当年沈家逃走的那些人,应该也算是朝廷的叛徒了吧?殿下您想要追寻他们的下落,是为了把他们缉拿归案呢,还是……”
卫长琴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一下,随即致歉,“殿下息怒,朝廷里的事情,我一介草民不该随意过问的,都怪我好奇心太重了,请殿下不要往心里去。”
第465章聊一聊也无妨
“本王从一开始就知道你这家伙胆子不小,刚才都已经说了那么多大胆的话了,现在又突然冒出一句致歉,说自己不该管朝廷里的事情……你就不觉得这话转得有些生硬吗?”
三皇子正视着他,目光中带着审视,“你刚才那几个看似随意的问题,该不会就是你心中真正想问的吧?你觉得本王追查这个标记,是为了把那些沈家军余党一网打尽?”
“我的确是很好奇殿下的目的,这才试探般的问了一下,问了之后,又觉得有些不大合适,殿下可以不必回答我的问题,就当我刚才没提问过吧。”
卫长琴的语调依旧很平淡,“我可不希望,为了单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招来殿下的怀疑,咱们还是不聊这个事情了。”
卫长琴想要转换话题,三皇子反而不想了。
若是身边这人表现出对沈家极其强烈的兴趣,他反而不想回答,可偏偏这人要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他下意识觉得,聊一聊也无妨。
当然不是因为他全然信任身边的这位大夫,而是他觉得,就算此人知道了他对沈家的态度,又能怎么着?就这么个事情,影响不到他的利益。
他心中还有一个猜疑:也许这家伙和沈家军有什么渊源呢?如果真的有,与其聊一聊自己的想法就更没什么关系了。
“本王之所以对这个标记特别关注,并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想要追查那些人的下落把他们缉拿归案。”他不紧不慢地开口,“我只是想要跟他们坐下来聊一聊,询问他们关于当年谋反事件的具体情况而已,说实话,我不信沈家有不臣之心,沈将军给我的印象,不似那种拥有狼子野心的人。”
“哦?”卫长琴疑惑道,“殿下为何这么说呢?您跟沈家也有打交道过吗?”
“不怎么打交道,沈家是前皇后那边的势力,本王的母妃与前皇后没有交情,但也没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当年的后宫里,闹得比较厉害的应该是前皇后与现任皇后这两人,本王的母妃只是冷眼旁观,不去趟浑水罢了。”
三皇子顿了顿,道:“就算母妃与前皇后没有恩怨,本王也不能与前皇后那边的势力来往,这是大家都懂的规矩,就算本王钦佩沈家的家主,也不能总挂在嘴边的,说出来沈家那边的人也不会在意,他们警惕心很重的。本王为何对沈将军有好感?是因为欠了他一个人情,小时候练习骑马,挑选的那匹马有问题,练习的时候,那匹马发了狂,把本王整个人给甩飞出去,如果当时没有人接住……至少能把腿给摔断,更严重些的,还会摔出内伤,毕竟小孩的身躯都是很脆弱的。”
“这个没错。”卫长琴点了点头,“说不定还会把殿下的这张俊脸给摔花呢。”
“毁容倒还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当时被甩飞的那个方向,是校场边上的乱石堆,要是给栽进去,一定会留下许多大大小小的疤痕,总之,在那种情况下若是没有人救,本王就倒大霉了。”
“是沈将军及时赶到,出手接住殿下的吧?这么多年过去了,殿下还记住,由此可见,殿下也是个重义之人。”
“当时他正好在附近,眼见着我飞出去了,几乎是没有思考,一下子就过来把我接住,那是出于本能的反应,可见沈将军人品一定不差,发现周围的人有危险,他的第一反应是出手相助,这样的人……我实在不愿意去怀疑他的人品。”
三皇子说到这里,轻呼了一口气,“当时我很感谢他,还想请他去寝宫里坐坐的,还跟他说要带着母妃登门致谢,他全都拒绝了,显然这种事情对他来说不值一提,按理说我欠了他一个人情,他是可以向我的母妃提点什么要求的,可他对我说,此事不用声张,以后小心点就行了,也别把他的恩情放在心上,不管是哪个小孩有危险,他都会出手,不管是皇子还是平民,他都不会袖手旁观,这种举手之劳,他也不需要什么报答。”
卫长琴静默了片刻,道:“您怎么就知道他不是伪君子呢?”
“意气风发的沙场猛将,大多是和伪君子沾不上关系的。”
三皇子笑了笑,“武将比起文官,更不会有那么多弯弯绕的心思,以及说不腻的客套话,本王这意思绝不是说武将不够聪明,而是在表明,本王对他们,比对那些满口仁义的文官更多几分好感,觉得他们真实。”
“我明白殿下的意思,殿下也是见多识广的了,自然分得清真实与虚伪。”
“沈将军本人就给我一种实实在在的感觉,听他说话,都不像是违心话,更何况,本王当年才多大?他有什么必要对着一个小孩假惺惺。他所展示出来的,那就是真实的他。”
三皇子说着,低头看自己手中的策马鞭,“当时,他在附近驯几匹烈马,手里拿着的就是这根鞭子。”
第466章陈年旧事
“当时我真的是吓坏了,因为我从未体验过那么惊险的时刻,幼年时的我胆子原本就不大,被发狂的马甩飞的那一刻,我甚至在想着:以后再也不要和马匹打交道。”
三皇子以平静的语气讲述着,“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真是挺懦弱的,被沈将军救下来时,我就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跟他说了,我说:我害怕骑马,尤其害怕下一次再被马甩飞的时候,没有人来接我,那我岂不是太惨了?我不会每次都有那么好的运气,在被甩飞的时候恰巧有人来救。他听了我说的话之后,笑了一声,那种笑容并不是嘲笑,而是长辈对晚辈表现出无奈的一种笑容。”
卫长琴闻言,也笑了笑,接话道:“孩童的勇气自然是比不过大人的,更何况殿下是含着金汤匙出生,没怎么受过苦,年幼时期遇到挫折会退缩倒也是人之常情,沈将军当时是跟您说了什么,才让您有勇气继续学习骑马呢?”
“他不是一个啰嗦的人,话挺少,但是他的话很容易让人听进去。”
三皇子仿佛又陷入了回忆,“他当时说,他觉得我策马的动作挺熟练的,许多与我同龄的男孩动作比我笨拙多了,在他看来,我是很有能力练好骑马术的,只不过运气不太好,挑了一匹有问题的马,只要下回练习骑马的时候,检查好用来练习的马匹,就不会再出现类似的事情,如果我只是因为一次不好的运气,就对骑马一事产生阴影,从此不与马儿打交道,未免太可惜,也太没志气了。”
卫长琴心想,这确实像是外公会说的话。
外公是一个严格的人,教导部下时一丝不苟,遵守军规法纪,但他也有十分慈爱的一面,那就是对待孩童时,有耐心,不会像在军营里时那样板着个脸。
“听殿下这么说,沈将军倒真的是一个人品可贵的。”卫长琴道,“沈将军劝告了您之后,就送了您这一根策马鞭吗?”
“不错,他的鼓舞对本王很有用,而且,年幼的孩童总是喜欢听漂亮话的,他夸本王比同龄的孩子动作娴熟,当时听了,倒是有那么一点儿自豪,被夸奖之后,雀跃的心情暂时就压制了本王对马儿的恐惧之心,沈将军还特意让人去给我挑选了一匹好马,向我保证没有任何问题,让我克服压力再去骑一骑,并且把他当时手上的那根策马鞭给我了。”
三皇子说到这里,仿佛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你知道他把鞭子送给我的时候,说什么了吗?他忽悠我说,他的这根鞭子,非同小可,但凡是被这根策马鞭抽过的马儿,都会服服帖帖,军队里的所有马儿都听他的话,马儿们见了这根鞭子,就像见到了凶神恶煞的他一样,绝对不敢把我再甩出去,我那时天真啊,就信了,抓着那根策马鞭不松手,沈将军便十分慷慨地送给我了。”
说到这里,他又轻叹了一声,“本王与沈将军的渊源,就只有这么一点儿,之后,就没什么机会跟他见面聊天了,他忙,我也忙,他忙着训练士兵,本王忙着念书习武,再加上本王的母族,与沈家那边毫无交情……本王与沈将军也算是陌生,沈将军八成记不得这样鸡毛蒜皮的事,可本王却把这件事情从小记到大了。所以,当本王听说沈家谋逆,且还是沈将军带头时,实在是难以相信,他明明是那么好的人,帮了本王之后不图一点儿利益,这让我怎么能把他想象成一个佞臣呢?”
卫长琴听着他的语气,依稀透出了几分伤感。
他也没有想到,三皇子与外公之间竟然会有这样的一段事。
外公救三皇子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但他也仅仅以为,只是顺手接了一下,没让三皇子摔断了骨头而已,再后面的送策马鞭,以及鼓舞三皇子克服对马匹的惧怕,没听神墨提起过。
神墨大概也不会知道细节,若不是三皇子说出来,谁能知道。
外公是真不会把这事儿拿出来说的,对外公而言,帮助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好说的?也许今天帮了,明天就忘了。
至于那根……让马儿看了就怕的策马鞭,是给年幼的三皇子吃了定心剂,被马儿甩出阴影的三皇子抓着那根策马鞭,仿佛是抓住了几分勇气与胆量,天真无邪的他只觉得那是个好东西,一定要好好保存着。
随着年纪渐大,越发懂人情世故,他当然就知道了,当年送他策马鞭的将军在骗他,那不过就是一根普通的鞭子而已,并不会让马儿看见就怕。
而这种欺骗,丝毫不会引起人的反感,反而会让人觉得有趣以及感激。
难怪,那根鞭子会被留了这么多年,哪怕现在已经有些旧了,三皇子也没把它丢掉。
第467章不知真相
“听了殿下的一席话,我也觉得当年的事情有些蹊跷了。”
卫长琴说到这儿,似是犹豫了片刻,随即问道:“既然殿下认为沈家蒙受冤屈,可曾想过调查当年真相?”
“不好查。”三皇子道,“即便我心里推测沈家是被诬陷,却也不知该从何查起,据说,父皇当年是收到了一封告密信,至于是谁告密,这个父皇可没说,想必是那个告密之人没有胆量暴露,父皇暗中调查沈家,发现沈家建造了一个兵器库,私藏了大量兵器。”
卫长琴听到这儿,心中嗤笑。
哪有什么神秘的告密者,不过是皇帝自己编造出的理由罢了。
“那段时间,吾国与敌国一场战役,大获全胜,传闻,敌国俘虏在受审时招供,说是沈将军与他们有书信来往,这些罪名扣下来,沈家哪能不遭殃?”
卫长琴点了点头,“也是,若真有人处心积虑地陷害沈家,想必是跟沈家有很大的私仇。”
“这个就不得而知了。本王当时年纪小,所知道的消息很有限,还都是无意中听到的,本王与母妃谈起此事,被母妃呵斥了一番,母妃严厉地警告我,切莫多管闲事,沈家的荣辱兴衰与我们本就无关,她自然是不希望我多嘴,以免惹了父皇不高兴。”
“娘娘的考虑是有道理的,都是为了殿下着想。”卫长琴道,“殿下当时年少,就算有心为沈将军打抱不平,也改变不了沈家的结果,既然如此,又何必多事呢?等殿下长大一些之后,再想要调查,有许多线索都断了,毕竟过了好几个年头,想要再寻找蛛丝马迹可不容易,当年那些指出沈将军与敌国通信的俘虏,应该也都死无对证了吧?”
想也知道,皇帝不会留下线索去给有心人调查的。
“不错,那些俘虏早已死了,本王查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母妃也警告过本王好几次,不要理会那些不相干的人与事……我知道母妃行事谨慎小心,不想节外生枝,她确实是为了我好,她怕我做了不该做的事,说了不该说的话,让皇后与太子抓到把柄,去父皇面前告我的状,那就对我不利了。”
“不管怎么说,殿下的想法是令人欣赏的,虽然殿下对当年的事情无能为力,可您留着这根策马鞭这么多年,是对沈将军人品的肯定与信任,他若泉下有知,应该会很欣慰。”
卫长琴顿了顿,道:“他若还活着,大概也会成为殿下的良师益友,与殿下相处融洽的。”
“人都没了,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
三皇子站起了身,“也不知道为何,会跟你聊起这些,这些话,本王不会轻易跟人聊,你我相识的时间短暂,见面的次数也不多,跟你说这些……本王自己也觉得挺惊讶。”
“话不投机半句多,若是能聊得来,多聊一些又有何妨?我十分荣幸能和殿下有一场真诚的交谈,今日咱们所聊之事,我不会对外泄露,殿下请放心,如果您下次还想聊心事,我也洗耳恭听。”
三皇子闻言,笑了笑,“你这个人还是挺有趣的。”
对面这人,明明是平凡的出生,与他聊起天来,怎么就没有身份上的距离感呢……仿佛他们没有了尊卑之分,就像寻常朋友交谈那样,无所顾忌。
这种感觉倒也挺不赖的。
“咱们休息的时间也够长了,走吧,继续赛马,看看能不能分出个胜负,要是分不出来,那就改天找个时间再继续比。也不知道你师父骑着马溜达到哪里去了……”
“师父八成是偷懒了,殿下不必管他,就算他不偷懒,八成也是垫底的。”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二人又一起比了两回,依旧没分出个高低胜负。
时不时相差一点距离,很快又被对方反超,就这么超过来超过去的,不知几次,两人都觉得有些疲乏了,索性不再比。
“殿下,我看今天就比到这儿吧,改日再比。”
两人策马原路返回,就看见神墨悠闲地坐在树下乘凉。
“殿下,你们可算是回来了,我可不比你们这些年轻人,这身子骨经不起折腾,索性就偷懒了,还请殿下别见怪。”
“无妨,反正今日的比试也挺过瘾。”三皇子道,“本王先回去了,你们随后再离开吧。”
既然是悄悄约出来相见,自然有意避人耳目,不能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