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吃饱了以后, 才想起来给严虹家打电话, 欲告诉小艳自己才吃完,不用给自己送晚饭。没想到是严虹接的电话。
严虹接了电话就说:“才潘志打电话回来了, 他今晚也不回家吃饭了,听说舒院长让食堂准备的误餐饭还挺可口的。我让小艳过去把保温桶拿回来。”
小艳给潘志和李敏送的中午饭装在保温桶里在科里放着呢。但李敏却不着急回去科室。开颅的患者术后都放去icu了,其余的第一波外伤患者谁主刀放回谁的科, 第二波的都送去了创伤外科, 相信创伤外科现在是人仰马翻地忙乎呢。等他们忙乎完回家了,自己再从容地到创伤外科看伤者、看病历, 一晚上的时间,够把才住院的病情弄明白的。
就是不能回家看看,也不知道爸妈他们是不是都走了。要是小艳接的电话,还能让她立即过去看看, 严虹么,即使告诉她让小艳去, 她还是会自己去的。支使孕妇总是不大好……
李敏猫在更衣室里,把腿放在长凳上, 一边按摩小腿肚子一边想着自家的事情。穆杰三十那天没打来电话, 初一也没打来电话, 有九天没接到他的电话了、更没收到他的信, 发生什么事儿了呢?
难道又上前线了……
护士长把手术室的事情都安排好了,该回家休息的护士也走了, 她回来更衣室换衣服准备回家, 发现李敏坐在长条椅子上在沉思。
“咳。”护士长轻咳一声唤起了李敏的注意。“想什么呢?”
“想穆……哎呀, 没想什么。”李敏下意识地回答了一个穆字,然后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护士长一边换衣服一边说:“赶紧回你的值班室睡觉去。今天快中午了才停雪。这么大的雪,说不准晚上还会有什么事儿的。”
“嗯。”李敏赶紧站起来换衣服。
护士长很快穿好毛衣等,她抱着羽绒服站在更衣室门口说:“男人啊,你想不想都是那回事儿。年轻的时候,他能早回家一个小时就不会在外面多晃一分钟。等结婚二十年了,要是有人管吃管喝,能在外面多晃一天,他不会早到家一小时。”
李敏愕然地看着护士长扔下这串话、甩下门帘出去了,她穿袜子的手就停了下来,这是说结婚20年后,那家已经是让人不想回的了?
想了一会儿,她笑起来,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好好的活人自然是不想回坟墓里了。但也不对啊——
自己的父母,结婚超过三十年了,好好的啊。
陈院长夫妻结婚也快三十年了,也好好的啊。
省院不少夫妻也都好好地啊。
像王大夫和杨大夫那样离婚的,毕竟是少数。绝不会像自己住的那个单元,十四家里有四家是重组的。
李敏还不知道如今这四户重组人家里的50%,陷入到今天早上那场风波的延续中、尚未能拔出呢。
*
杨大夫在窦大夫上门的时候是很不爽的。他今天在急诊室和手术室忙了一天,下了手术台,还要把术后患者的所有病历写好。幸好进修回来的小郑这几个月能够帮上忙。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是在天完全黑透了,才顶着漫天星光,嗯,阴天没星光,路灯被积雪反得也不亮,算是摸黑回家的。可才换了拖鞋、拉开羽绒服的拉链,就听见敲门声。
是便秘脸、情绪复杂的窦大夫。
“老窦,稀客啊。快进来,快进来。”杨大夫虽是诧异,但还是很热情地邀请窦大夫进屋。他还忙着开鞋柜给窦大夫找换脚的拖鞋。
“老杨,你别忙,我跟你说几句话。”窦大夫执意不肯进屋。
“什么话不能进屋慢慢说,我跟你说我站了一天了,你快给我进来坐下说了。”杨大夫不由分说地把拖鞋扔到窦大夫的脚下,然后自己转到沙发那面。扫视一圈,罗家人不仅都不在,而且三个房间的门都关得挺严实。
于是,他脱了羽绒服扔去单人沙发上,然后便一屁股做到罗老爷子的逍遥椅上,把双腿架到前面的脚凳上。
他弓着腰、两只大手使劲去揉捏小腿,嘴上说着:“他m的了,我这辈子要是能不静脉曲张,我就是老天爷的亲儿子!这二十多年的工作尽是站着的了。”
窦大夫见杨大夫的那模样,只好换了拖鞋,走到和他成侧对面的长沙发那儿坐下,先叹口气,然后才说话。
“老杨,咱们也是一起工作十几年的兄弟了。我来找你,要是有的话说得不到地方,你跟我提出来,但是不能跟我恼、跟我翻脸,成不?”
杨大夫很爽快地应道:“成。”心里却开始画魂儿了。难道罗天又合伙小志(王大夫的儿子)把他女儿、儿子又打了?
说起这个继女,杨大夫是很喜欢、很疼爱她的,与自己的亲闺女杨丽比,也就差了那么一小丢丢吧。孩子对自己懂礼貌、学习成绩好、大事小情的拎得清也敢干。就说去年“十一”的事儿吧,自己看着罗英手背上的伤,那真是心疼得快掉眼泪了。可自己也不能去小姑娘手上挠几把解恨、或者去窦大夫手上挠几把报仇,是吧?
当时那真是抱着哑巴吃黄连的心态、准备有苦难言了。做好了不能为孩子的不懂事儿,跟人家大人老窦翻脸的打算了。再说罗英受伤怪谁?怪自己啊!剁饺子馅还注意窗外的动静,这没一心一意地干活不说,还叫罗英看李敏热闹……
可是人小罗天回来立马就去找小志,俩人没跟大人吱声、就虎招招地替她妈妈报仇了。你说说这样的继女,啊,换谁谁不喜欢谁不稀罕。
杨大夫稀罕罗天的心思,落到具体的行动上,就是过年的时候给杨丽买新衣服、也给罗天买了一件同款式的、小码的羽绒服,连围巾、发卡他都买了一模一样的两份。给仨孩子的压岁钱也是一样的。
罗家老两口为此没少跟闺女嘀咕,说小杨这人会做人、懂事儿,把罗天和亲闺女一样对待。
小房间的罗英正在检查闺女的寒假作业,她听见杨大夫回来的声音,她就想出去。但跟着响起来的叩门声,她拉开门听见是窦大夫进来和杨卫国有告状的意思,她就暂停了脚步,还将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女儿别说话。
窦大夫见杨大夫的那模样,就明白他不知道今早的事情。于是他长叹一声问:“那个今早那个小潘去我们家,你知道吗?”
“知道,楼上李敏她哥哥来找,说是潘志跟你媳妇吵起来,让我丈母娘和罗英去劝劝。我想着李家好几口子都在,我犯懒就没上楼。这邻居嘛,吵两句就完了,你可别吃心再去跟潘志找后场。要我说就是潘志那小子还毛嫩,大老爷们的,跟女人吵架,说到外头去还不够丢人的。”
“后来的事儿,你知道吗?”
“后来?”杨大夫晃头。“没多一会儿,医院来电话说有车祸,让去急诊做手术,你这不是看到我才进门,衣服都没换呢?!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给我说说。”
“昨天吧,我儿子从他舅舅家回来,带回来几个大大小小的线轱辘。那大的可以当小板凳坐,小的呢就是孩子的玩具。这小孩子得了新鲜东西,就在家里轱辘玩。我今天值白班,昨天那小子在客厅里轱辘了挺久,吵得我也没睡好。我就想着大过年的,就先别吃哒孩子了。新鲜两天他也就不玩了算了。可没想到楼下的严大夫受影响了。”
“那潘志今天是为这个上去找后场?”杨大夫倒有点对潘志刮目相看了。行啊,知道疼媳妇儿不说、还知道夜里不上楼去吵,不错。
“唉。我不是怪人小潘。我家那小子在我上班走了以后,昨晚我不是不让他进卧室吵闹嘛,我这一走,他就在卧室里轱辘个不停。”
“嗯,小孩子都这样,越不让他们做什么,得了机会就要做起来没个够。”杨大夫有心没肺地随口应着窦大夫。
他觉得自己今天的身体很累、很累了,不歇气地干了十个小时,换五年前没什么,现在这岁数可不行了。他在手术室洗过热水澡、也吃过舒院长准备的可口晚饭了,全天的工作也没有任何瑕疵地完成了……
他现在就想先眯瞪一会儿、好好歇歇乏儿,然后养足了精神好去享受夜里的饕餮大餐。不是二十岁的那时候啦,那时候估计就是母猪剥干净了都能扑上去。现在得把自己的精神头养足了,才好一展雄风。
窦大夫却没有领会到杨大夫的心情,犹自在喋喋不休地抱怨。他说不怪潘志,但他把事情挑出来说了,就是在怪潘志呢——你个大人怎么能跟个七岁八岁狗都嫌的孩子计较啊!
“这不,我去值班了,潘志闹得李大夫他爸爸和哥哥知道了动静,找你老丈母娘和罗主任上去劝架。石主任俩口子也去劝架。我家把俩小兔崽子你知道,那是越有人越能盛的,潘志被拉走了,我那闺女就跟你媳妇耍横……”
“什么?”杨大夫提高声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问:“你闺女又招惹我媳妇了?挠伤哪儿了?老窦,咱们兄弟好,我跟你说句心里话,你别不爱听啊。我跟你说,你闺女上初中了,你也该好好教教她。别说温婉贤淑那一套不好,咱们兄弟说一句男人的心里话,说搞对象、娶媳妇不奔着温婉贤淑去的,难道谁奔着找个三不五时就挠得自己满脸开花的媳妇啊。”
杨大夫说着话,侧脸把腮帮子的抓痕指给窦大夫看。他压低声音说:“你看看,要没这个,我再么要是能够忍下去,儿子和闺女都上班了,我会离婚吗?哥们,这也就是你,咱倆处得好,不然我才不会说这种掏心窝子的话。”
窦大夫的脸色难看极了,但是他明白杨大夫说的全是真话、全是为自己闺女好。可是自己这闺女吧,唉!估计以后会是严小芬第二。估计以后是没人敢娶。但是自己要说的话还得说,自己不能白来一趟啊。
“老杨,今儿没抓伤你媳妇。看你那模样,是有了媳妇就不要兄弟的。豆豆不懂事儿,再大点儿自然就好了。”
“你别糊弄自己了。大王的闺女什么脾气,你闺女、我闺女、还有我那二闺女什么脾气,咱们都这岁数的男人了,不说一眼看到二十年后吧,也不会走眼太多的,是不是兄弟?”杨大夫听说罗主任没再次被抓伤,整个人就放松了。他继续揉捏自己的小腿。
“咳咳,老杨,我们兄弟不说暗话,你跟罗主任打声招呼,我们家的那俩小混球,以后他们就是掉河里了,你让罗老太太和罗英也当没看到、也别管,成不?”
杨大夫扭脖子朝卧房那边看,其实他坐的位置只能看到小走廊的一点儿墙角,可他的神情、动作落到窦大夫的眼里,就让窦大夫心里升起疑惑了。
“怎么,老杨,这句话你都不方便说?”
杨大夫转转眼睛,转而叹息着低头,复又抬起头换上一种强撑着的笑脸:“说,我去说,这话儿我肯定能给你带到。但是能不能起作用我不敢保证。我不瞒你兄弟,我这就是变相的上门女婿。哈哈,哈哈。”
窦大夫在杨大夫自嘲般的哈哈声中站起来,他满是同情地看着杨大夫,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再说也没什么意思了——
告辞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