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来,自己的名声再响亮,终究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医生而已,名利之事,不敢奢望,不想奢望。
这天清晨,送走了两位病人之后,杨水生静静的坐在医馆的正堂,阿离从门外走了进来,娇俏的走到了一边为杨水生端茶倒水,像个懂事的小丫头一般。
“先生,整条街都夸你医术高超呢!”阿离开心的笑着,仿佛外边那人夸奖的不是杨水生,而是她一样。
杨水生虽然心情也不错,但是也没有向她那样表露在外边,而是静默的微笑着。
他端起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然后抬头看着阿离,她在屋子里边摆摆凳子,擦擦药柜,反正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杨水生凝视了她一会儿,脑中忽然想起了上次费先生来的时候,阿离那古怪的样子,他深锁了一下眉头,开口问道:“阿离,你现在还会感觉到头疼吗?”
阿离愣了一下,眼中的目光恍然有些深沉,她转头看了杨水生一眼,又恢复了自己天真的目光。
“我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她微微的笑着,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异常,杨水生的心缓缓的放了下来,但随后眉头一转,问道:“阿离,你那天看到费先生的时候,是想起什么来了吗?”
阿离的眼神上飘了一下,手指放在了自己的唇边,似乎在回忆,低沉而认真的样子看起来颇为可爱。
“那一瞬间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想要回忆的时候就感觉头有些疼,结果最后什么没想起来。”她有些遗憾的摇摇头,忍不住用手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杨水生走过去抓住了她的手腕,轻声对她说:“算了,想不起来就不要强行去想这件事了。有时间我回去找一下费先生的,也许你们曾经认识,说不定他能帮助你恢复记忆。”
话说回来,自从上次离开之后,杨水生就没有见过费先生了,他心中不由的产生了一丝担忧。
他清晰记得费先生脖子后边长的那颗毒瘤,已经过了半个多月了,也不知道费先生脖子后边的那颗毒瘤怎么样了。
也许该抽空去找一下费先生,除了帮助阿离找回记忆,也可以顺便帮费先生除去脑后的那颗毒瘤。
杨水生心中刚刚产生这样的想法,他几乎立刻就有去找费先生的打算了,可是刚刚起身的时候,一个身形佝偻的中年男子突然出现在了门口。
他穿着一身破旧的衣服,肤色黝黑,皮肤褶皱,看起来就像是百年老树的枯皮一样。
这个人看起来有些眼熟,但是杨水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他是谁了。
“请……进来做吧!”
杨水生刚要伸手请他的时候,这个中年人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将他硬生生的推到了墙上,不过他浑身软绵无力,杨水生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力量。
“你这个庸医。”
中年人的嗓音有些沙哑,像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一般,他的手死死的扼住了杨水生的脖子,似乎想要将杨水生的脖子拧断,但是软绵无力的双手显然做不到这一点。
杨水生心里有些疑惑,想要反抗却又担心伤着这个虚弱的人,他轻轻的弹开了这个人的手掌,搀着他坐在了椅子上,然后开口询问他:
“我们认识吗?你为何开口就骂我?”
那人挣扎了一下,但是肩膀被杨水生死死的按着,想要动也动不了,只能老老实实的开口说:“二十多天之前,我在你这里看过病,你说我得的是什么藏寒症,给我开了一副药,跟我说用了药之后一个月之内病就会好,可是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我得身体不但没有变好,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杨水生恍然想起来了,他确实给这个人看过病,他说自己得的是软骨症,但其实只是寻常的藏寒症而已。
想到这里,杨水生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一眼,确定当日他就是给这个人看病的,可是现在看来,他竟然远比那天虚弱的多,这让杨水生的内心很是疑惑。
按照他开的药方,一个月之内,即使他身上的病症没有痊愈,也绝不至于严重到连行动都如此困难的地步。
“你有按时服用我给你开的药吗?”他放开了他的肩膀,有些疑惑的询问他。
中年人看了杨水生一眼,用沙哑的声音说:“全部都是按照你的吩咐,每天清晨煎服,这段日子我也没有下地干农活,可是身体反而越来越虚弱。”
杨水生对自己的医术还是有些自信的,他清楚这种情况绝不可能发生,但是此人的病症却实实在在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回想不过二十天的时间,他的身体竟然已经虚弱成了这个样子,里边的情况可能并不简单。杨水生思索了一下,开口说:“你确定你煎服的是我开的药吗?这之中是否有别的情况发生。”
那中年人欲开口否认,但是话到嘴边突然迟疑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沉默了一下,开口水说:“这……我回去的路上确实遇到过一个医生,但是他只是为我检查了一下身体而已。”
“医生?”杨水生思索了一下,然后抬起自己的手,看了他一眼:“来,让我再为你诊一下脉搏可好。”
中年人的样子有些犹豫,似乎是信不着杨水生。
杨水生忍不住苦笑了一下,想当初他免费为他诊病的时候,他对自己感恩戴德,可是现在却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而对自己心生疑窦,人心之复杂善变果然让人心寒。
“我想这之中应该有某些原因,你让我为你诊一下脉,也好找到这病症的根源。”杨水生看到他仍然有些犹豫的样子,摇摇头,无奈的说:“你放心吧,是好是坏,我分文不取。”
中年人听到这句话之后,方才开始将自己的手腕放在了杨水生的面前,他探手摸了一下他的手腕,皮肤坚硬的有些剌(la)手,皮肤下边的脉搏有节奏的跳动着。
他的情况看上去似乎是比上次严重,可是根据杨水生的诊断,他的藏寒症应该已经痊愈了,现在出现在他身上的完全是另一种疾病。
而且,杨水生总感觉这种疾病有些熟悉。他紧蹙着双眉思索了一下,忽然想起,这个症状与出现在赵雨柔身上的症状颇为相似。
第136章 计谋
搭在中年人手腕上的手指轻轻的跳动了一下,随后杨水生立刻将自己的手指收回,心中恍然想起了赵雨柔。
他记得赵雨柔当时的病症就是这种奇特的体虚之症,当时他盗用梁景玉的家传秘方才治好了赵雨柔的体虚之症。
可是最后他也不知道,致使赵雨柔患病的人究竟是谁。而现在,这个中年人身上的病症与赵雨柔十分相似,这究竟是巧合还是……
“先生?”
中年人打断了杨水生的沉思,他回神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些恍然,忽然庆幸自己将梁家的独门秘方印刻于脑海,现在着手为他配置药物也还不算太晚。
他抽回自己的思绪,对他说:“我查看了一下,你这病症确有怪异之处,不管你相不相信我,这个病症都与我无关,致使你患病的另有其人。不过要说治好你的病症,我有十足的把握。”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突然迟疑了一下,抬头看了他一眼:“就是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相信我。”
中年人的面色仍是迟疑了一下,但是此时此刻,似乎又觉得先前对杨水生说的话有些过于唐突,立刻低垂头,头发顺势落到了前边,挡住了自己的面孔,如似致歉一般缄默不语。
杨水生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他点点头,对他说:“既然选择相信我的话,那就在这里等待一下吧,我要先去里边配置一下药物。”
中年人点头,眼看着杨水生走进内堂的药房,他的手掀开了门帘,一股浓烈的药味从屋子里边传了出来,中年人探目看了一眼,一排斗柜的格子从他的瞳孔中一闪而过。
杨水生走进了药房里,阿离闻声从药房里边的房间走了出来,杨水生没有理会她,独自抽出了斗柜,从里边取出了一些草药,开始仔细研磨。
整个过程细致入微,像是陶醉在其中,但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事情。
“外面有病人吗?”阿离在杨水生的身边轻声询问。
他没有理会阿离,她有些奇怪的看了杨水生一眼,然后转身走到了外边,独留杨水生一个人呆在药房里思索。
那双修长的白手握着捣药的碾子在石舀里边研磨,时不时还抽出一点别的草药混合进去。杂七杂八的草药掺杂在一起,药味在扩散的同时,也彼此抗拒,也彼此稀释,最终融合在了一起。
外边传来了阿离招呼病人的声音,杨水生抽出耳朵听了一下,知道中年人确实在门外等着,他的心忽然放了下来。
其实,杨水生心中有更多的想法。
中年人的病症不是巧合,他说当时回家的时候,半路碰到了一个医生为他诊病,那个医生是谁?那个人为什么要为一个身无分文的农民主动诊脉?
更重要的是,杨水生怀疑中年人身上的疾病和那个医生有关系。
他还没有忘记,那个暗中害赵雨柔的人,至今还没有被抓获。
其实究竟是没有抓到,还是不能抓到,杨水生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猜测,他心中早就想到了,以赵雨柔的身份,寻常人怎么可能轻易的触碰到她?更何况,赵雨柔身上的疾病,是以梁家的独传秘方为基石制成的。
想到这里,杨水生的脑中已经很清晰的浮现出了一个人影。
能够接触到赵雨柔,还能以梁家的独传秘方制成毒药,除了梁景玉之外,杨水生想不到整个省城有第二个人有这样的本事。可是他为什么要害赵雨柔?是因为憎怨赵司令?还是不愿意让赵雨柔和梁思成在一起?
有些问题杨水生总也想不通,也不是他应该去想的事情。他现在唯一在意的事情就是外边坐着的那位中年人。赵雨柔的病已经被他治好了,但是相同的症状又出现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他永远都治不好的,是人心。
秀宁对他的忠告出现在了脑海。
医馆开业的时候,梁景玉就已经受了杨水生的不敬,秀宁当时就提醒杨水生小心梁景玉暗中报复。如今无尘医馆开业一个月,生意越来越好,却始终都没有遇到过什么乱子,杨水生当时还感觉到了一丝庆幸。
现在看来,不是梁景玉心胸宽广,而是报复的时机还没有来到。
“梁景玉……”杨水生暗自的嘟囔了一下,似乎是在推测他是一个怎样的人,随后他淡淡的冷笑了一下,无奈的摇摇头,从斗柜里边又取出了一味药材,这个药材前所未见,杨水生取药的时候嘴角微微的翘了一下。
梁景玉如果真的想找他麻烦的话,不会只是这么一次,他必然还会针对这个病人做一些手脚。杨水生不是警察,自然不会去搞警察那一类的勘察,不过他有他的方法,即使兵不血刃,也能挫败梁景玉,让他收敛起自己那卑劣的手段。
中年人在前厅等候了片刻,期间阿离时不时到药房催问杨水生药调的怎么样了,他有些无奈的苦笑了一下,看她那样子,倒是比坐在外边等候的患者更加着急。他神色平稳,没有回答她,只是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下。
片刻之后,杨水生提着一个包裹成四方形的油纸走了出来,里边包裹的显然是他精心调制的药材。
他将药递交到了中年人的手上,对他说:“这些药是我特意为你调配的,你拿回去之后,如同上次一样,每天清晨煎服,这段时间不可以进行过度的劳动,否则不利于身体的恢复。”
中年人接过了之后,对杨水生说了一声谢谢,但是已经不如头一次那般热切了,也许是他已习惯杨水生的好意,习惯便成了自然。
要离开的时候,杨水生叫住了他,对他说:“等等,这次在见到那个为你诊病的人,要将你的情况对他进行详细的叙述。能否治好你的病,那位医生才是关键。”
中年人听不懂杨水生说的话,也无需听懂。他转身离开之后,杨水生若有所思的端起了桌上放着的茶杯,放到嘴边的时候发现杯子里的茶水已经冷了下来,他又将茶杯放在了桌子上,眼睛却在凝视着中年人离去的背影。
“先生,那个人之前来过是吗?”阿离问他。
杨水生下意识的点点头。
“先生在想什么?那个人的病好像比上次来的时候变得严重了。”阿离又说,刺痛了杨水生的心。
没人知道杨水生给中年人开的药是致命的毒药,连杨水生自己都不知道,或者说假装不知道。
只有骗过了自己,才能骗过别人。
第137章 初现端倪
香炉里边燃烧着福建特产的乔木檀香,一丝丝青烟顺着香炉的气孔扩散而出,在整个房间里氤氲弥漫。
梁景玉静静的坐在桌前,手里念着一串十八颗玉珠的佛珠,对着一个“禅”字紧闭双眼,仿佛在参禅悟道。
门外传来了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一个穿着马褂的中年人推开了门,用轻细的声音对梁景玉说:“老爷,那人过来了。”
梁景玉的眼皮慢慢抬了起来,一双精细的眼珠瞄了一下面前的“禅”字,然后缓慢的转过身,抻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老腰。
“让他进来吧!”他说。
中年人应了一声,退到了门外,过了一会。
门口出现了另一个人,三十来岁,穿着一身褐色的褂子,看着一副老实人的面相,但是眉宇之间都吐露着一丝狡黠,熟悉他的人都叫他刘老半,原来是福泽堂的一个半吊子医生,后来被梁景玉赶出了福泽堂。不过此人在省城也是大大的有名,医术和医德在整个省城有目共睹,皆是下下乘,但是骗术高超,平日里在省城坑蒙拐骗,败坏了省城医界的名头。
他看到梁景玉之后,露出了一脸谄媚的笑容,一口一个“大老爷”的叫着,作态之姿,令人作呕。
梁景玉并未用正眼看他,只是眼角瞟了他一下,似乎对此人极为不屑。
他随手捻着佛珠,佛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淡淡的说:“事情怎么样了?”
刘老半看了梁景玉一眼,低着头说:“您吩咐我的事,我都已经做好了,那个人我已经看过了,还是老样子,杨水生给他开了几付药,我看了一下,都是一些寻常药物,没什么特别的,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里边的药物动了手脚,不超过十二个时辰,差不多也该暴毙而亡了。”
他说话的时候态度嬉戏,仿佛在谈论一只蚂蚁的生死,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所说的话究竟是有多么的残忍。
梁景玉的眉头本能的皱了一下,有些不满的看了一眼刘老半,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沉默了一下之后,他抬手说:“去吧,去拿你的东西,拿了东西以后给我离开省城。”
刘老半点头如同捣蒜一样,连连拜谢梁景玉,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里,独留梁景玉和满屋子的檀香。
他的一对眉头皱的紧紧的,手指敲着桌子,轻轻的喊了一声:“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