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被掌掴之痛,丝丝拉拉的,伴随时间点滴的流逝,逐渐消散殆尽。
耳边是顾云瑶不止声的啜泣:
“你做的事可以瞒过云汐,却瞒不过本宫的眼。你明知云汐心悦你,却为东厂,选择与坤宁宫人结对食而弃她。
你遭人暗算,仅为自己活命,便设计以云汐去换解药。
云汐太傻了,她早该清楚自己非你所爱之人。否则,为了你和你的东厂,你怎么可能连你最爱的人都利用?”
冷青堂沉默的徐徐正回头颅直视顾云瑶,表情平寂无温,将她全部的怒不可遏,悉数纳入眼底。
片刻,他漫声开口,音色低缓而沙哑:
“昭仪主子此时气儿顺了?若然心里痛快了,便快些带着您的奴才回宫吧,别再让臣为您操心。
青天白日里乔装出宫,非是您这重身份之人该做的事!”
顾云瑶眸间幽光清冷,轻屑扯唇哼了一声:
“本宫原就对这‘昭仪’身份不甚看重。受冷公公重视,无非是因本宫这重身份对您尚有利用价值,就如最初您带走云汐,也是看中她可被你驱使,甘心被当成棋子任意支来布去!”
狭长的凤目徒然危险的眯起,冷青堂目光一变,狠戾瞪向了顾云瑶。
那光亮的眸里此刻密布了缕缕的殷红血丝,无声的昭示着被他极力锁在胸中的怒火,已经漫出了心头。
顾云瑶被对方骤然变利的目光盯得脊背发毛,斥责的话语突的半途顿住,一时紧张得花容失色,藏在袖间的手掌,狠狠的握成了拳头。
“主子!”
赵安这时意识到危急。
原来,冷青堂那平静无澜的绝俊容色、即使挨打也不还手的纤纤君子之风,仅是嗜血杀戮来临的前奏!
今日,他们主仆的登门绝对不是时候――
赵安跪地,一拜匍匐,阴柔的嗓音透着欲要哭泣的颤抖:
“主子,奴才恭请主子回宫,求主子即刻随奴才回宫!”
顾云瑶神色怔了怔,垂目看过惶惶的赵安,随即将视线重新投向冷青堂。
只见他的两眸冰冷如刃,释放出绝对凛寒而肃杀一切的阴晦幽光。
被这般使人畏惧、引人绝望的眸光紧盯,顾云瑶即刻便觉浑身不自在,似是有种无形却强大的力量死死勒住周身,令她轻易再难动弹。
尽管惊惧得牙关发颤,可想到失踪的云汐,顾云瑶索性把心一横,怒沉两道弯长的秀眉,瞬间端起了架子,语锋咄咄直逼冷青堂:
“本宫今日来东厂便是告诉你,云汐是被你一手带出贡院的,也是由你弄丢的,你便要替本宫将人找回来。否则,你我之间再无合作可谈!”
冷青堂斜挑一侧剑眉,俊脸似笑不笑:
“昭仪主子这话,便是要与臣绝裂之意吗?”
顾云瑶眯眸,容颜冰封,冷声回:
“是又如何?!”
“呵呵……”
蟒袍加身的男子疏然扬声漫笑,朗俊五官继而浮起一丝狞然之色。
一步一顿直走过去,惊得对方步步后退,直至倾身倒在高椅子。
冷青堂本已被接二连三的坏消息搞得焦头烂额。
云汐失踪、十番挡头身残……
偏在这时顾云瑶登门大肆吵闹,又是打脸又是威胁。
她的偏激与急躁终于将素来沉稳内敛的男子逼到狂性发作。
冷青堂怎么会是个肯受人牵制、任其胁迫的老实人?
“顾云瑶,你以为你的翅膀足够硬了?如今的你,已然强大到能够飞出本督的手掌心吗?”
即使心中深沉的饮着痛,他却傲然抬头,以冷漠的神情盖住眼底滚滚流淌的悲伤情绪,果断厉声道:
“你如今拥有的,妃位、荣宠,圣上所赐你的一切,便是本督所赐!
能给你的,本督自然会给,就算你不想要,也得要!”
说话间灼灼的眸色自赵安身上一掠而过,带有一丝意味不明之色,复投向顾云瑶惊悚不安的容颜,继续疾声厉叱:
“本督不能给你的,此处也与你讲个明白,奉劝你一句,便是连‘想’都不要去想!
云汐的事自然也是本督的事,人丢了本督去找,不容你来费神,更不容你借此事要挟本督!”
“你!”
顾云瑶被冷青堂句句不留情面的言辞噎得面色通红,上身一挺,终是没能在他眼前,站起身来。
“冷督主且慢!”
赵安急步上前护住身形微颤的主子,强压了仓皇神情,摆出肃然之态对冷青堂道:
“督主莫要忘记分寸,裕昭仪……可是你我的主子。”
“哼!”
冷青堂得意的勾唇嗤声,眉梢眼角的犀利有所收敛。
容色淡淡的理正衣冠,随即向顾云瑶拱手躬身:
“裕昭仪不忘十载养育之恩,亲入东厂看望微臣,臣感激涕零。
眼下时辰不早,主子不便久留,臣就此恭送主子回宫。”
“……”
冷青堂已经将话讲的明白,继续强留在此也是自取其辱。
顾云瑶无奈起身,忿忿对他说了句:
“你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十日后,本宫等你带回云汐!”
话毕,怨怼拂袖,决然离去。
冷青堂呆呆站立一刻,猝然颓背,一口鲜血吐到地上。
“爷!”
程万里见状大惊,上来扶住他,将他按到椅上。
程万里最懂督主,深知刚刚那种情形下,督主若不装出心狠鸷毒的模样唬住顾云瑶,她真就与他和东厂势不两立了。
顾云瑶一直对督主强逼她入宫的往事耿耿于怀,内心仇恨督主已深,只是为着云汐与赵安,才勉强收心蛰伏于深宫中。
方才她那番恸哭流涕的斥责,每一句落在督主心中,都像是重锤无情的撞击着,使他儒软的心鲜血淋漓,羸弱不堪。
若非不爱,只靠虚情假意的维系,督主绝不会因云汐的失踪而急火攻心。
望见督主脸色蜡黄、眉眼抽动的痛苦面容,程万里的心也跟着狠狠疼起来。
“找寻云丫头之事便交由属下吧。您身子才恢复,又经远途,还是多歇几日吧。
昭仪主子刚刚也是为云丫头急得,她的话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冷青堂以手帕擦干唇上的血迹,又漱了口,凄凄摇头:
“她说的不错,云汐出事确是怪我。我就该在毒祛后设法先救她。
或是自安天命,不该想着将她放出诏狱,诱她去找明澜换解毒药。
说到底,我就是个自私、十恶不赦之人。”
黑眸被心口的剧痛磨到光华尽失,冷青堂表情苦涩的垂头,手扶额头一筹莫展,口中钢牙咬碎,淬着无尽恨意一字一顿道:
“多派人出去找,京城没有便派各省分缉事行动。找到云汐后,本督便要将劫持她的人,亲手碎尸万段!”
“是。”
程万里忧虑的皱眉,最终没有多言。
半盏茶的工夫,冷青堂的脸色有所好转,逐的退了忧思,焕然一副清冷肃色,侧目吩咐程万里道
“安排一下,你我今晚入宫。”
――
夜色如墨,巍峨皇城上,一轮弦月如钩。
冷青堂来到坤宁宫时,被个不知死活的内侍展臂拦住。
冷青堂唇角轻扬,不待发话,身后的程万里迅疾出手,五指曲动一记鹰抓扑面。
内侍只觉一袭凉风掠过脖颈,身影尚未捕捉一分,呼吸便被一股强力悚然束缚住。
“咔嚓――”
脖颈骨骼错位分家。
下一掌带着三分内力轻松推出,习习夜风混绞着肃杀的寒意。
内侍软绵绵的尸身被那隔空一掌掀起的凌厉之气卷到坤宁宫大门口,“嘭”坠落尘埃。
“啊!”
一名宫娥看到青砖地面上突然降落的死尸,遁然吓得花容失色。
一声脆响,不知谁打翻瓷器,紧接着院内错愕的惊叫此起彼伏。
正当一群无头苍蝇四处逃窜之时,冷青堂已抬步越过朱红描金的门槛,脚踩一地倾泻的月光,缓缓走进宫苑。
夜风轻柔的撩动,一身湛青蟒袍衣摆蹁跹,头上蟠龙玄纱网纹高帽被冷月的清晖浸染上一层薄晕。
略显苍白的俊脸上始终一派安静自若之态,似乎并不受周围惊乱场面之影响。
钱皇后被掌事宫女素潋扶着,颤巍巍的走出来正殿。
有内侍嗓音婉转阴柔的喊了句:
“皇后娘娘驾到。”
周遭,阵脚自乱的宫人们纷纷噤若寒蝉,齐刷刷地跪在地上。
“皇家宫苑,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钱皇后的声音不大,带有一丝无以名副的颤音。
终究她的身份摆在那儿,不大的动静都足以震慑到琼阶下颔首跪倒的侍者,无人敢应。
一时间,整个坤宁宫突然安静下来,然这出奇的安静之中,无处不透出丝丝缕缕使人毛发竖立的诡异。
钱皇后撒目看向外面地上的内侍死尸,眼皮倏的一跳。
虽说脸上满满的镇定自持,她的心里早已是惶恐失措。
太监心窄度量极小,谁都知道得罪冷青堂的下场,能给对手留下全尸,已算是东厂提督的宅心仁厚了。
自从得知嫣晚被投进东厂的昭狱里面,钱皇后便知道,那个狡猾的阉人再不会轻易交出真心,与东宫谈什么联手。
只是她没想到,他来的居然这般快,快得让她完全措手不及。
“今晚月光委实不错,难得皇后娘娘有如此雅兴。莫若给微臣一个面子,一起赏玩月色如何!”
冷青堂负手眯眸,于宫苑正中挺身而立,精致的薄唇说尽讨巧之辞。
可他的每声语调,无不渗出刺骨的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