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礼大摇大摆的进入永宁宫时,正见明澜跪在庭院里面受罚,蔫头耷拉脑,样貌狼狈且滑稽。
一侧浓黑的剑眉玩谑挑高,万礼负手走过去,粉底云纹小朝靴蹬他一脚,弯腰向明澜凑近,笑靥狡黠:
“嘿,怎么跪上了,惹我长姐发火了?”
罚跪近半刻时辰,明澜一手撑腰,瓷片将膝盖硌得生疼,痛感早已蔓至全身。此刻,他那妆容模糊的锥子脸上五官挪移,呲牙咧嘴:
“……侯爷,别提了……”
“好了、好了!”
万礼挺直上半身,不耐的挥手:
“本侯明白,等会儿替你向长姐求个情便是了。”
说完,抬步轻松跨入正殿。
万玉瑶正窝在交椅上生闷气,精致的容颜笼罩着重露寒霜,仿佛能够在顷刻间杀人于无形。脚下,是卑微匐拜的屠暮雪,轻灵的身躯颤颤,一声不吭。
向万玉瑶拱手见过礼,万礼哂笑:
“明澜那奴才如何得罪长姐了,您对他那般不依不饶起来。”
万玉瑶冷然翻眸,眸底带着犀利的寒芒投向门口,狠声:
“那狗奴才越发能耐了,如今做起事来也敢欺瞒本宫了!”
“胆肥了他,莫若即刻杖毙!”
眸子冷嗤,万礼扭头向外面看,正要追问原委,耳畔万玉瑶幽冷的声音缓缓响起,如同冰寒的钝刀磨过肌肤,痛感奇特:
“夕儿,你向本宫透露有用的消息本宫自会论功行赏,亏待不了你。可你若然像外面那位一般,对本宫揣着旁的心思,本宫也绝不会轻饶了你,清楚吗?”
女孩低垂促狭的明眸掠过凌厉的光芒,内心却隐忍不发,容色轻浅恭顺,唇瓣微启:
“回娘娘,奴婢听清楚了。”
“好,到外头将明澜扶起来,叫他先回去歇着,不必进来了。”
“是。”
女孩起身,拢手细步出了正殿。
来到庭院,屠暮雪在台阶下方止步,清冷无绪的眸光迎上明澜猩红不甘的眼目,随即面无表情的走近,伸臂扶住明澜:
“娘娘有命,督主大人请起吧。”
微一动作,明澜全身的骨骼便疼到钻心,如分崩离析一般,四肢不再听他使唤。
由着她相搀勉强起身,明澜怒视女孩,嗓音阴戾如刃:
“暮雪姑娘当真好本事、好手段,才进宫不多时便急着过河拆桥?可你这一石二鸟之计在永宁宫里未必行得畅通!”
女孩脸色平静,澹然挑了眼目直视明澜:
“督主大人在说什么?什么鸟,谁是鸟?奴婢愚钝,听不分明。”
明澜抿唇,桃花眼眸眯细:
“你不仅想让顾云汐死,还要借她身世之说要本督陪葬,不过你低估了娘娘。本督告诉你,只要娘娘还想冷青堂在,顾云汐她便死不了。”
女孩直视阴魅男子那副妖冶的面容,冷厉的面容倏然现出一丝诡笑:
“那您呢?冷青堂在顾云汐必活,可您的生死却是难料了。无论怎样,眼下形势对您而言……未必不是死局。”
正殿内,万礼顺着屠暮雪一路走去的方向翘首引颈,提鼻嗅着那遗留的涌动香风,鼻翼贪婪的翕动不停。
“哎呦!”
万玉瑶看到,烦躁的低声叫着,酥手向万礼打去,怒气冲天的皱眉,质问:
“快说,你今日进宫来所为何事?”
万礼敛去色眯眯的目光,回身面对女人,笑意纨绔笑,拱手道:
“此番正是天助我也,今日臣弟入宫实则为您带来一桩秘密。”
“又有秘密?”
万玉瑶疑惑的压下嘴角,沉声注视万礼自锦袍袖袋内摸出一页宣纸,展开现予万玉瑶。
“长姐你看,画上这是何人?”
万玉瑶微垂眼帘,眸中流光闪转细观画像一刻,骤然神情大惊:
“莫非……这是郑冉?”
万礼奸笑,目射冷光,摇头晃脑道:
“臣弟在得到这副画像后业与父亲核实,确认画上的乃是郑冉无疑。”
万玉瑶眉头紧拢,挥手示意万礼向她凑近,压低声音问询:
“这画像是你从哪处得来的?”
万礼勾唇:
“说来长姐可能不信,此乃雷焕不久前于雨燕塔坐阵,从破阵之人心境窥得图影,落笔成像。
那日破阵之人头戴面具,五官未能被人识破,然他们之中却有东厂四品女近侍。由此推论,东厂或是东厂提督本人,与郑冉皆存有脱不开的关系。”
是冷青堂……
万玉瑶倏然凝眸,眸底光辉斑驳,意味不明的复杂:
“……冷青堂,难道会破玄阵?”
万礼脸色略微急躁,拼命摇头:
“长姐如何这般糊涂,即便冷青堂不会破阵,有那假屠暮雪为证,便足可说明破阵之人与东厂有关,而郑冉竟会出现在他的心境中,这便是老天赐予我们扳倒冷青堂的好机会!”
万玉瑶晶莹的面部悄然荡过一抹细若有无的惊色,眯眸怔怔片刻,猝然语锋一变:
“行了,今儿个本宫感觉乏累,就到这儿吧。趁着天未降雨,你也快些出宫回南苑吧!”
万礼双目陡然瞪大,不明长姐突然转性所为何意。一只拳头忿忿攥紧,他还要继续说些什么,就见万玉瑶将手上宣纸合拢,头不回的递向璃瑚:
“去,找个稳妥的地方,给本宫仔细收着。”
“长姐?”
“行了,你回吧。后宫之地,你身为侯爷也是外臣,多留恐有不便。”
“……臣弟告退。”
被自己的亲姐姐莫名下了逐客令,万礼脸色难看却不好强留,只得悻悻的拂袖,施礼退下去了。
东厂――
天色已暗,顾云汐在南院自己屋里一阵翻箱倒柜。
晴儿推门而入,手提一壶热水过来伺候她家姑娘盥洗。
顾云汐从花开富贵的雕纹立柜里翻出一只小巧木匣,对晴儿喜滋滋道:
“真想不到,从前我留在这里的东西居然还在。”
晴儿放下热水壶,对她道:
“谁说不是呢?别说在东厂,那年您离开提督府以后,您那屋里的罗列摆设也没人敢动,下人进去只做日常打扫。”
顾云汐眉眼见笑,手托木匣子坐到桌边:
“别忙了,晴儿你过来,趁督主在前厅与忙,你我坐下来说说话吧。”
晴儿正向面盆里倒水,听到吩咐停下活计抹了抹手,凑到顾云汐面前一脸疑惑:
“姑娘,你要与我说什么呀?”
“坐。”
顾云汐清浅的眸光转向对首的圆椅,含笑扬扬下颚。
“这……”
晴儿眉色微蹙,犹豫着:
“这不和规矩。”
记忆中的自家姑娘拥有一副娇美可人的面容,笑语清甜,让人极易亲近。
而今,面前此人嗓音未变,五官却娇甜尽失,神情冷凛如同空谷泉溪,自带一股摄人的锐利与清冷。
“晴儿,你最是了解我的,我从与你相识的那日起从没当你是仆人,我是主子,我们两个乃是一对亲近的姐妹。”
晴儿粉唇轻抿,浅笑点了点头,缓缓的对面落了坐。
四目相对,脑中回忆如同旋转的走马灯,一幕幕画面变换不休。
那年,她们皆是豆蔻年华,心怀各自的美好,无拘无束,畅所欲言。然时光荏苒,白马过隙,再聚首,彼此已非青葱少年。
眉睫倏然抽搐几分,一股热流冲上眼帘,晴儿抬手擦脸,吸了吸鼻:
“姑娘,每每见你这般,奴婢便想到从前咱们在提督府里,奴婢真真心疼您。为了东厂,为了咱们爷,您付出太多了。”
顾云汐涩然轻笑,眼眶湿红,眸底水光潋滟,熠熠闪过:
“督主他救过我的命,他为调查当年我家灭门一案的幕后真凶,许多年来也在默默付出,为他做任何事我都心甘情愿。”
湿漉漉的眸子抬起,顾云汐直视晴儿:
“不提从前了,就说说你与小慎哥吧。眼下见你如此便知他对你极好。如何,你心意已决非他不嫁了?”
晴儿面色羞赧,肉嘟嘟小脸立时飞起云霞,目光惊鸿璀亮,闪踱无注片刻才将头颅偏向一旁,十根手指紧紧相扣,笃定道:
“嗯!奴婢思虑清楚了,这一生便是他的人。”
顾云汐双目染起感动的水光,眉色欣然见喜:
“看的出来,他很疼你。”
晴儿浅浅垂眸,一抹回味的苦涩弥于心头,眼睫凝霜微凉,语音怅然微抖:
“那年我与十挡头前去明府救您不成,反落入明澜的圈套,那些野兽对我……我以为我一生就此毁了,若不为等到您的下落,也许就此寻了短见,更没脸面对小慎。
回京的那晚他守在我的房门前面整整一天一夜,他对我说,一生会对我不离不弃,还要我好好活着,与他、与十挡头等你回来……”
顾云汐羽睫猝然扬起,在为这坚不可摧的感情心生撼动的同时,心底也漫起几重疑惑。
眼目眨眨,顾云汐开口:
“晴儿,你是不是有所误会?你、你怎知自身已非完璧?”
晴儿容色悲伤,诧异的看向顾云汐,呢喃:
“对方都是西厂的禽兽……明澜已对东厂恨之入骨,他如何肯放过入侵者?”
顾云汐面色灼灼,不断摇头:
“不,那年我就在一旁,你意识涣散险些遭受毒手不假,可明澜确实吩咐缇骑停手,然又不解气,才命手下迫害了十挡头他们。”
晴儿一双清眸错愕睁大,以手掩口,胸腔内如同涨潮,起起落落的跌宕难休:
“这么说、这么说……”
女孩激动万分,面对顾云汐且哭且笑:
“奴婢、奴婢仍是完璧?!”
一时落泪,顾云汐笃定的点头,声音颤颤:
“我看的极真,不会有错,还好你没有为此拒绝小慎哥,否则两年下来,小慎哥还不是要难过死?”
晴儿瞬间泪如雨下,赧赧而惊喜。
顾云汐擦过眼角,深提一口气:
“这下好了,误会解了,今后你与小慎哥更会彼此珍惜。督主说过,处理完手头之事便择良辰吉日为你二人完婚。这个,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拿去。”
顾云汐把桌上的木匣推给晴儿。
晴儿努嘴疑惑:
“姑娘,这里面是什么呀?”
顾云汐浅笑:
“你的嫁妆,打开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