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就不知道了,宋大人当时命人接下葡萄奶酥就放在了一边。”阿魏想着这道点心是自家姑娘亲手做的,她尝过一块,味道很不错,想着宋宴该是不会吃的,顿时觉得心痛得很,“姑娘之前不是说过宋大人不爱吃甜食吗?估计葡萄奶酥应该是不会动的。”
顾念溪抬头扫了她一眼,“我本来就不是给宋宴做的,宋宴不爱吃甜食,宋老夫人爱吃甜食,这东西到了最后还是要被他送到宋老夫人跟前去。”
说着,她更是狡黠一笑,道。”专程做点心给宋宴?呵,他想得美!”
此时此刻想得美的宋宴正吃着葡萄奶酥,一口一个,虽说奶酥很甜,他不爱吃甜的,可说来也奇怪,顾念溪做的葡萄奶酥宛如有一种特殊的魔力,让人停不下来。
原本他想的还是自己尝几个葡萄奶酥后给祖母送过去,不知不觉之中,一盒子葡萄奶酥都被他吃的干干净净。
就在这时,吴光也回来了。
对于天香楼的底细,吴光已是查的是清清楚楚,“大人,都查清楚了,天香楼背后的靠山不是别人,正是楚王。”
楚王?
纵然面上不显,可宋宴心里还是有些惊讶的。
若换成别人,他还没有这么惊讶,可楚王的母妃乃是窦太后身边的贴身宫女,两人虽是主仆,却是情同姐妹,当初楚王的母妃更是因为窦太后而死,这些年下来,窦太后可以说是将楚王当成亲生儿子一般。
按理说有窦太后护着,在朝中他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这些年来楚王一直都是寄情山水,与世无争。
但宋宴想的明白,若是真的与世无争,就不会悉心经营着天香楼了。
宋宴浅笑一声,“有点意思。”
吴光却是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道。”这次属下也去了广阳一趟,查到了顾姑娘的身世,顾姑娘并不是寻常人。”
这一点宋宴一点都不意外,从顾念溪的言行举止中就能看出……这姑娘不是一般人。
谁知道吴光却道。”顾姑娘并不姓顾,而是姓林,她的祖父是林道远。”
宋宴一怔。
若说天香楼的正主是楚王不过是湖面上的涟漪,那顾念溪的身世就是惊涛骇浪。
林道远曾是先太子的师傅,先太子篡位之际,他乃是正二品的太子少傅,说起林道远,那可真是个人物,二十岁出头便中了状元,颇得先皇看重,当初将先太子交到他手里时曾说——朕就将太子交给你了,以后啊,你就将他当成自己儿子,犯了错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不必将他当成太子。
而后的十几年里,林道远与先太子虽是师生,是君臣,但却是忘年交。
所以先太子谋逆案一出后,有大臣上奏说是先太子谋反乃是受林道远挑唆,先皇从前就算是再不喜欢自己的儿子,可也是有感情的,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儿子会反自己。
人都是有逃避意识的,再加上那个时候先太子已死,先皇将所有的怒气都撒在林道远身上,下令株连九族。
当时林府境地惨烈无比,以至于今日有人谈起当年惨状还是纷纷扼腕叹息。
宋宴心里也不是滋味。
顾念溪本是大家闺秀,却跟着母亲房中的一个粗使嬷嬷逃命去了广阳,可以说是从云端跌入泥里,可顾念溪还是积极向上,仿佛祖母花房中的向日葵一般。
他觉得心里有些闷闷的,说不上的难受,“这件事就不要声张,她不说,我们就当作不知道好了。”
吴光颔首。
他有些不懂大人为何要专程叮嘱这么一句,他向来不是多话的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糕点吃多了,宋宴晚饭都没有用下,直接上马进了宫。
御书房内。
皇上还在批阅奏折,听闻宋宴来了,连忙叫他进来。
对于这个外甥,皇上很是喜欢,宋宴小时候还经常被他驼在肩头溜出宫去玩,特别是妹妹去世后留下这一根独苗,别说窦太后,就连他也是对宋宴宠爱有加。
一进门,宋宴还未来得及请安,皇上就忙道。”你我之间,何必这么客气?又没有外人在!”
说着,他更是笑着道。”琳琅,大晚上的你过来找朕做什么?可是有事儿?”
第82章 凉拌三丝
人与人之间都是讲究缘分的,从小到大,相较于天资聪颖的大舅舅,宋宴更喜欢这个小舅舅。
当初皇上被幽禁在别院时,宋宴曾好几次偷偷去看过他,拉着他的手不肯走。
只是到了如今,感情却不比从前,这也是为何皇上见到宋宴天黑来访觉得惊愕。
宋宴道。”没事儿,就是过来看看皇上,今早上上朝时听见您咳嗽了几声,担心您的身体,所以这才过来,果不其然,您还在批阅奏折。”
皇上笑了笑,笑的十分开心。
从小到大他并不是当做储君培养的,再加上天资平平,只能以勤补拙,几乎每日都是待到深夜才离开书房。
但是今日宋宴来了,皇上只吩咐御膳房准备宵夜,说要与宋宴喝两杯。
宋宴没有推辞。
很快酒菜就被送了上来,几杯酒下肚,舅甥之间的话也多了起来。
宋宴年纪大了,皇上的话头很快就落到他亲事上去了,“……朕原先就喜欢清平这孩子,她虽是郡主,可活的肆意,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点都不像是长在皇家的孩子,还想过将清平许给你,没想到倒是叫魏子羡那小子捷足先登了。”
“清平时常进宫,连朕都瞧得出来这孩子对你有些意思,你要是也喜欢清平,朕就替你们做主了……”
宋宴心底有些小小的惊愕。
这门亲事是窦太后点过头的,他没想过皇上会为了他忤逆窦太后的意思,哪怕只是嘴上说一说,也够叫他惊愕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他只觉得心里有些暖意,“皇上,不必了,我一直把清平当成亲妹妹看的。”
皇上笑了笑,“也是的,你们从小一起长大,要是你有这个意思,只怕早就开口了……那陈家姑娘呢?”
“前几日朕在太后跟前提起你的亲事来,太后说清平也是好的,但你性子冷,清平被宠坏了,不晓得侍奉人,所以还是陈家姑娘合适些,前几日陈夫人又进宫在太后跟前哭了一场,朕听太后那意思是想早些将你们的亲事定下来。”
宋宴皱眉道。”我从未想过要娶陈瑶为妻,陈瑶性子虽好,却是太柔顺了些,事事都听陈夫人和太后娘娘的,我可不想娶那样一个女子进门……”
“那你难道是真的喜欢上了开饭馆的那位姑娘?”皇上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看着宋宴那张宠辱不惊的脸,想到自己过世十多年的妹妹,“这几日朕每次去给太后请安,但凡有陈夫人在,嘴里念叨着的就是这个人,直说她是狐狸精转世。”
“可你的眼光,朕还是信得过的,若那姑娘不是个好的,你也不会瞧上。”
当初妹妹保宁去世时,他被困于别院之中,可保宁还是托人带话给他——这世上真心疼琳琅的除了宋老夫人,也就是他了,要自己替她好好护着琳琅。
若不是四处替自己游走,想着保全自己与母后,保宁根本不会年纪轻轻就油尽灯枯,撒手人寰……对于宋宴,皇上是有愧疚的。
宋宴没有说话,想了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她,可若身边要有个人陪着,那就是她了,也只能是她。”
皇上哈哈大笑,继而拍拍他的肩头道。”那那位姑娘知道你的心意吗?”
宋宴摇摇头,像是自嘲似的笑了笑。
皇上道。”若是喜欢,早日抬进门,这样你身边也好有个侍奉的人。”
其实对于那女子,不管陈夫人说的多么过分,窦太后都没有表态,他明白陈夫人的意思,不过是想借太后之手除掉那女子……可对窦太后而言,这样的女子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何必为了她伤了与琳琅之间的和气?
宋宴不置可否,没有接话。
其实他想要的并不是将顾念溪接到身边当个妾这么简单,况且按照她那性子,想必是断然不会给人做妾的。
宋宴有一搭没一搭与皇上说着话。
也就是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宋宴才能感受到皇上是鲜活的,他也有意无意将话题往林道远身上扯。
他看着桌上摆着有一道凉拌三丝,想了想还是道。”我记得先太子在世时喜欢味道清淡的吃食,好像也挺爱这一道凉拌三丝的……再过几天,就是先太子的冥诞了。”
他口中先太子就是他的大舅舅,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先太子当年去世后,先皇对外宣称他乃是暴病而亡,实则先太子死的是极不体面,乃至于宫闱之中十几年无人敢提起先太子。
皇上的手一顿,“是啊,再过几天就是大哥的冥诞。”
可那又如何?不过是他们偷偷叫人给先太子烧些纸钱罢了。
宋宴低声道。”皇上,您真的觉得先太子会谋反吗?还有林道远林大人,他当年极得先皇看重,他出生微寒,可以说是先皇一手扶持起来的,若不是先皇相信他,也不可能将他封为太子太傅。”
“当年先太子谋逆一案本就定的匆忙,先太子死后,林道远甚至没能见到先皇一面,就凭着旁人的几句话和先太子来往的书信就被定了罪,难道您不觉得太果断了吗?”
这话乃是宫中禁忌,将才本就不该提起的,当初先太子谋逆一事本就疑点多多,可当年先皇就已经定了案,如今翻案重审,这岂不是打了先皇的脸?
普天之下,没有谁有这个胆子,哪怕窦太后直至今日想起故去的大儿子时常是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也从未萌生过这个心思来。
皇上乃是天子,天子怎么会有错呢?
皇上扫了他一眼,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琳琅,这种话说不得,当年的事情……过去了便过去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这话,以后不要再提。”
“今日这话,朕就当做没听到过。”
宋宴不好再说什么,可从皇上的神色之中,他也能瞧出当年的事情疑点颇多。
又吃了几杯酒,宋宴这才离开。
此时已经宵夜禁,宋宴拿着他的令牌在京城之中依旧是畅通无阻,初夏的天儿夜里还带着几分凉气,宋宴坐在马上,只听得见一前一后传来马蹄踏地的声音。
吴光不远不近跟在他的身后,知道自家主子正在想事情。
宋宴回想起十二年的事情来。
彼时,他只有六岁,那个时候正被母亲哄着早些去歇着,先太子传来谋反消息时,母亲一下子瘫倒在地,嘴里喃喃说是不是弄错了。
宋宴向来早慧,六岁的他已经懂事了,只听见母亲喃喃道——不,不可能的,大哥怎么会谋反?纵然父皇偏爱云妃,可只要他没有过错,父皇是不会废了他的太子之位的,一定是弄错了。
他还记得母亲跌跌撞撞闹着要进宫,当时连祖母都惊动了,祖母并未拦着母亲,只要人陪着母亲一起进宫,可母亲还没来得及进宫就已传来消息,说是先太子已经认罪了。
这就认罪了?
呵!
宋宴其实心底也不相信先太子会谋反,当年的是是非非,纠纠缠缠,他知道的并不多,可据母亲所说先太子是一个非常聪明且擅隐忍的人,既是聪明人,又如何会做出这样莽撞的事情来?
当时金吾卫也好,还是御林军也好,都是握在先皇手上。
谋反,无异于以卵击石。
宋宴只觉得脑袋里乱糟糟的,理不出个头绪来。
吴光跟在他身后,低声道。”大人,时候不早了,要回去歇着了。”
宋宴点点头,双腿一夹马肚便朝着宁国公府方向驶去,只是经过猫儿胡同时却是忍不住掉了方向。
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此时天色已晚,顾念溪那间小铺子早已关门歇业,说不准铺子里的人都已经睡下。
是提起先太子,所以想起了过世已久的母亲?
还是心里替无辜受到牵连的顾念溪不值?
亦或者只是单纯的心里烦闷,想要四处走走,下意识走到自己最为熟识的地儿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