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在孙府后宅风平浪静了几日,陈叔在二门上让朱大娘给带话,说是叶全将军家中有贵客临门,缺个人烹茶,想起四儿的茶艺极好,让问问二姑娘,能不能借用四儿一日。
二姑娘忙道:“叶全可是他的手下,非去不可。”
好不容易躲他几天,万一在叶全家里遇见了他,岂不是自寻烦恼?
可二姑娘都应下了,只能硬着头皮去。
乔容安慰自己,叶全看着忠厚老实的,应该可靠,去就去吧。
六月初五这日一大早,乔容依二姑娘吩咐,换了月白衣衫粉色裙,出后门往孙府东墙外从北数第四个小院而来,院门上房挂一个铁牌,上写着一个叶字。
应门的是一位老仆,乔容笑着说明来意,老仆忙说请进,进院门一眼瞧见叶全,一身短打在院中树下打拳,他出拳很慢,一下一下得,但是拳风雄浑而刚猛,离得近些,就觉得劲风扑面,乔容心想,跟叶将军的一比,唐棣不过是花拳绣腿。
叶全打完一套拳缓慢收了势,接过老仆递来的汗巾擦擦手,微笑对乔容道:“四儿来得真早,客人还没到,你到东厢房里稍坐。”
“请问叶将军,来几位客人呢?”乔容笑问道。
“就一位。”叶全指指廊下阴凉处,“一大早打来了虎跑泉水,明前的龙井也备好了。”
“那就好,叶将军可真周到。”乔容笑道。
“四儿,我问你件事。”叶全有些犹豫,还是问了出来,“贵府的女先生,她可好吗?”
“叶先生挺好的。”说出口的时候,乔容心想,叶先生,叶全将军,都姓叶。
“她每日都忙些什么?”叶全问道。
“教二姑娘和三姑娘读书写字画画音律,散学后就烹一壶茶,坐在树下看会儿书,有时候吹笛子,叶先生吹笛子很好听,每次听到觉得很安静。”乔容说道。
“叶先生为人和蔼吗?”叶全又问。
“算不上和蔼,挺凶的。”乔容学着叶先生凛然的眼神,“她觉得你错了的身后,不用说什么,这样看你一眼,你就会觉得无地自容。”
叶全抿了唇,很为难得搓搓手,似乎碰上了什么难题。
那位老仆对乔容比手道:“小姑娘进东厢房歇着,客人来了我叫你。”
进了东厢房客气让她坐,又斟了茶水端了果子点心,乔容再三谦让,老仆笑道:“是将军吩咐的,你不用客气。”
乔容这才坐下,老仆笑说外面还忙,掀帘子出去了,她环顾四周,屋中陈设简单舒朗,左边架子上搁着几本书,右边墙上悬着刀枪剑戟各式兵器,居中一张方桌,四面摆着条凳,方桌后一架纱屏阻隔,里面影影绰绰,似乎是书房,又似乎是卧房。
四顾看了一会儿,喝几口茶看向装点心的碟子,竟然有一碟子蟹壳黄,拈起一颗吃进嘴里,不由笑了。
一边吃一边看着那纱屏,这纱屏竟然是素色的,没有任何图画,倒是少见。
不由起身走近,弯下腰仔细观察,这才发现妙处,窗外日影流转,纱屏的颜色也跟着变换,可以想见在月光下星光下灯光下,颜色也是不同。
她左看右看,想知道这纱屏是拿什么样的纱做成的,因离得很近,纱屏那头看得清楚,原来是一间卧房,里面陈设极其简单,一台壁橱一架衣珩一张床,床后一台屏风,看起来空荡荡的。
突听嘎啦一声,屏风动了一下,一个人闪身而入,朝着纱屏的方向走了过来,正是唐棣。
愣神的时候,他转出纱屏,歪头看着她:“这纱屏有意思吧?”
“奴婢是来帮着叶将军招待贵客的,这会儿也该出去了。”她直起身子向外。
“我就是叶将军的贵客。”他掀起唇看着她笑。
“我问问叶将军去。”她小跑步一般到了门口。
“我让他诓你过来的。”他指指对面的椅子,“请坐,蟹壳黄是为你准备的,坐下再吃几口。”
她不肯坐,站在门边问道:“唐公子为何要诓我过来?”。
“因为我心中有了疑问,势必一探究竟。”他端起茶盏喝一口茶,“四儿究竟是不是乔四姑娘,今日就见分晓。”
她淡定摇头:“唐公子的话,我听不懂。”
“我派了人出去,将宝来,绣珠,巧珍,张阿大,天竺寺静空师太都抓来,再将四儿困在我房中。”他挑眉看着她,“然后,由你来告诉我,乔四姑娘在哪里。”
“四姑娘在哪里,唐公子自己找去啊。”她眼眸里带着些挑衅。
“我还派了人到徽州,去唐四儿所在的寺院。”他的笑容里带了几丝得意。
“一来一回一个月,今日似乎见不了分晓。”她笑了起来,“唐公子喝茶吗?奴婢这就烹茶去。”
掀起帘子正要出去,迎面来了两位彪形大汉,挎着腰刀凶神恶煞,门外站定了,其中一位拱手道:“启禀少将军,昨夜里一通刑讯逼供,他们终于招了。”
“你对他们用刑了?你把他们怎么样了?”乔容惊得嚷了起来。
唐棣起身来到门口,对两位大汉挥一挥手,二人躬身退下。
他就站在身后,清香的味道包围着她,她厌恶得向前几步,猛然回头看着他,瞪着他质问道:“关你何事?我是唐四儿还是乔四姑娘,关你何事?碍着你什么了?就因为这样一桩小事也要用刑,你也太霸道了吧?你堂堂少将军,我惹不起你,我认就是……”
“你想错了,不是那么回事……”他看她恼怒,忙忙说道。
她正在气头上没听进去,一把推开他冲进屋中,端起桌上茶水泼在脸上,用袖子狠狠一抹,恶狠狠看着他道:“我不是唐四儿,我是乔容,看清楚了?满意了?”
他呆看着她的脸,跟雨水打在白墙上似的,一道一道往下淌着灰泥。
“你想做什么,冲着我来,别对付他们,我如今家破人亡,就剩了他们几个,就他们几个对我好,我……”她的眼中闪出泪光,她倔强咬着唇,不肯当着他的面落泪。
“你冷静,冷静下来听我说。”他看着她强忍泪水的样子,少见得有些惊慌,唇角没了那丝常见的淡笑,声音也少见的和气: “刚刚说的刑讯逼供,不是对他们,是对别的人,不是对宝来他们。”
她愣住了,他连忙又说道:“我也没有派人出去,他们都好好的在家里呆着呢,我吓唬你的,我是为了诈你。”
她不说话,嘴唇咬得更紧,直咬得滴下血来。
“你想想啊,就那几个人,两个姑娘两个老人,宝来又是爱哭鬼,用得着动刑吗?还动一夜?把他们带到刑房看一眼,他们就老实了……”他急急说着,几乎有些结巴。
她依然没说话,抬手又抹一下脸,拔脚就往外跑。
他追了上来,手就要覆上她头顶的时候,犹豫着滑在肩头,伸两只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声音从未有过的软,他说道:“你,进屋擦擦脸再走。”
她不理他,两手捂了脸接着往外跑。
他飞一般回了屋中,拿一顶青纱大帽出来,院门外追上她,不由分说给她扣在头上,她抬手扯了下来,用力向外一扔,他一把捞住了,又给她扣在头上,手摁住了防着她再伸手拉扯,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以后还想去孙府做丫头,就好好戴着。”
她的手顿在空中,随即紧紧捏住了帽带,他唇角一掀,想笑又忙忍住了,一本正经说道:“你回家好生歇息,我会打发人告诉二姑娘,说你夜里回家去了。”
“不用你说。”她气哼哼说道。
“为何不用?难道你一早就跟二姑娘说,在叶全这儿招待完贵客,夜里回家去?”他哄孩子一般,“四儿真聪明。”
“别跟着我。”她脚下加快,怎奈他身高腿长,摆脱不开。
前方一人一骑迎面而来,她只顾躲避他,低着头走得飞快,他忙伸开双臂将她逼到路旁护在身后,待那人骑马过去,责怪说道:“走路都走不好,不跟着行吗?”
她不理他,径直往前,他一直跟着,也没再说话。
绕过绣坊门口到了院门外,他说道:“有爷给你打掩护,你在这儿,踏踏实实做你的乔四姑娘,到了孙家,安稳做小丫头四儿。”
“无论是乔四姑娘还是四儿,我一直游刃有余,是你一再试探,才打破了我的踏实安稳。”她再也忍耐不住,回过头冷声说道,“我苦苦遮掩,你死死相逼,就为着有趣?好玩儿?今日谜底揭破,没什么好玩儿的了,日后就当没认识过。”
他抿一下唇:“有趣好玩儿是一方面,我想知道,你为何要进孙府做丫头。”
“你管不着。”她的目光倔强而冰冷,“就算你对我动刑也不会告诉你,你死心吧。”
他避开她的目光,带几分无奈说道:“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何住进孙府?”
“不想。”她咬一下牙,“那是你的事。”
“如果我告诉你,与乔财神有关呢。”他盯着她。
她愣了愣,尖锐说道:“我不相信,你说的任何事我都不信,也不想听。”
巧珍听到动静出来开了门,看到乔容的模样掩口笑道:“怎么戴一顶男人的帽子?”
她一把抓下头上的帽子,朝他扔了过来。
帽子砸在他怀中,随即,院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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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磨磨的仙人掌”,灌溉营养液 +20 2020-03-01 09:39: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