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谢谢娘亲。”裴瑜正笑着,却仰头瞧见了裴烬,笑意忽然便僵住了,“父王。”
程筠的眉心跳了跳,捏着香囊的指尖收拢,不敢相信的抬起头看了一眼,裴烬可不就去而复返,站在不远处,程筠下意识咽了口口水,看裴烬的眼神,她方才的话,是不是被他听见了。
裴烬可不曾提起这个香囊,她也不该晓得这个香囊是端午时做的,她那话暴露了。
裴烬也不说话,也不动,就静静的站在哪儿,眼眸深邃的望着程筠,心口扑通扑通的跳着,皎皎恢复记忆了?还是说,她从来便没有失忆。
他便觉着今日皎皎待裴瑜有些过于亲近了,不似失忆的模样,方才走出去,越想越不得劲,这才去而复返,谁知却听见了那样的一句话,她连那个香囊都记得,又怎会不记得给他做的衣裳与香囊呢,再略微想一想,裴烬也不傻,自然便想明白了。
程筠晓得是瞒不住了,叹了口气,“小瑜,今日你也累了,早些去歇息吧,明日再写字给我看可好?”只得先把孩子支开再说。
能和娘亲住一块裴瑜已十分满足,因而乖巧的点了点头,“好,娘亲明日见。”
裴瑜有模有样的给程筠和裴烬行了礼才离开。
裴瑜一走,屋子里便安静了下来,裴烬抬脚走了过来,站在程筠不远处,“皎皎,你恢复记忆了?”
程筠瞅了他一眼,“我骗殿下的,我不曾失忆,从始至终那些事我都记得。”
虽说两人都撒谎了,但程筠做了亏心事,心里难免不自在,因而又提高了声调道:“殿下也骗了我,咱们扯平了,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程筠的手紧了紧,这个时候,自然得抢夺制高点,这才能占据上风,这是娘亲在和爹爹吵架时得出的经验,全部传授给她了。
娘亲说在外可以给夫君面子,多听夫君的,但在内,得让自个高于夫君,要制得住夫君,这才是夫妻相处之道。
裴烬倒没恼怒,更多的是庆幸,庆幸两人曾经的感情不必再来一遍,而他心口悬着的石头也放下了。
他半蹲在程筠跟前,开口第一句话竟是,“皎皎说扯平可是真的?你也不计较我骗了你之事?”
程筠撇了撇嘴,“殿下别忘了,你骗了我两次,在庄子上那次我可以不计较,可是你骗我说咱们是情投意合,说我自愿随你入京,这可扯不平。”
裴烬嘴角抽搐,敢情还是他的错,而程筠装失忆骗他却扯平了。
“那你要如何计较?莺莺,我很想你。”裴烬握住程筠的手,他当真很想很想,想到夜不能寐,皎皎也是莺莺,可她忘记了过去之事,让裴烬心里始终梗着。
虽说他也想过,皎皎忘记过去之事也好,两人可以重新开始,但说到底,那也算是一段美好的时光,无论酸甜还是苦辣,都是两人的心意滋长独一无二的时光,若是她没忘,对裴烬来说,才是更好的。
他愿意接受她的惩罚,只要她想起来了。
程筠心头一阵酸意,裴烬这样,倒叫她不好发作了。
“你骗人,你自个想想,这大半个月,你撒了多少谎,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程筠微微偏头,不去看裴烬的视线。
裴烬笑着,“都是我的错,你要如何罚我都好,你没忘了过去之事,真好。”
尤其是那一段在庄子上的日子,那是裴烬此生最愉快美好的时光,他舍不得皎皎忘记。
“你不是不愿我想起来吗?”从前两人的那段记忆,可算不得多美好,从一开始,两人的遇见便十分不堪,她是被迫回京,殿下使了手段逼她的。
但如今再回想,殿下带她回京,给她锦衣玉食,尊荣富贵,除去她总是胆战心惊之外,倒也没哪儿不好,她不回京,便也不会遇到岳莲姐,也不会出逃,不会遇到爹爹娘亲……
这些事,也许从一开始就是注定了的,老天爷早就安排的明明白白,非人力所能抵抗,在找到爹娘这事上,殿下也算是间接性的出力了。
若是她没回京,她也不晓得自个的下场会是什么,也许不被殿下逼迫,也会被旁人逼迫,谁又知道不遇到殿下,她会遇到谁呢?
“我原是想着你忘了也好,咱们重新开始,可我私心觉着,从前那段时光也并非一无是处,我待你,也并非处处不好,我是有做的不妥的地方,可我待你的心意,从来不曾改过。”
裴烬唯独在废太子时欺骗了她,除此之外,当真没再哪待她不好了。
“你起来吧,别蹲着了。”程筠扯了扯他,“过去之事,我并不想与你计较了。”
如今孩子都给他怀了,再计较过去之事,还有什么意义,再者她心中又的确是有裴烬的,计较那么多也是累人。
裴烬有些惊喜,“你当真不计较?我从前逼你回京之事也不再计较?”
程筠瞥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起来吧。”
裴烬精神抖擞的起身,还不等说什么,程筠便甩开他的手,“过去之事可以不计较,但当前之事不能不计较,你倒是说说,我何时不让你进房间,逼你睡书房了?”
她早就想说这个了,当时听裴烬说她都险些忍不住反问他。
“咳咳,”裴烬面色尴尬,视线悄悄地移开,完了,高兴的太早了,怕是这些日子他对皎皎撒的谎,她一个个都记着呢,就等现下报仇了,“我也是善意的谎言。”
“哦?多善意,殿下说来我听听。”程筠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若是殿下不曾对她撒谎,那她撒谎了,这事被戳穿,的确她便落了下乘,可殿下撒的谎却不少呢,她也不在怕的。
裴烬憋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最终不得不认下,点了点头,“的确是我的错,皎皎要如何罚我都成。”
罢了,他的确带了不少私心,果然人就不该做亏心事,迟早有一日会见着鬼的。
“我还当你有多善意,还不是为着私心。”程筠戳了戳他的胸膛,“殿下真是好生不要脸,你可说说,这些日子,你说了多少旁人的坏话,把你自个择了个干净。”
旁人都是烂泥污沼,就他自个,出淤泥而不染,好一朵大白莲啊。
“皎皎说的对极了。”裴烬一把握住程筠的手,“对着皎皎,脸面有何用处。”
“好了,天色已晚,你回去吧。”若是要比厚脸皮,她是比不过殿下了,他连“我也是个孩子”这样的话都能说得出口。
“皎皎,收留我一晚可好?既然咱们话都说开了,何必再分开。”
“不行,你自个说的,要如何罚你都成,如今却又不听我的话了,可见你惯会唬人,说的话都是假的。”程筠作势有些恼怒,不肯再看他。
“你的话,我自然是听的,”裴烬起身,不想她气恼,“好吧,天色已晚,你也要早些歇息,我便不打扰你了,我回了。”
“快些去吧。”
裴烬摸了摸程筠的腹部,转身离去。
看着裴烬离开,程筠才舒了口气,他如今倒是挺好说话,程筠看了一眼肚子,“小家伙,怕是也有你的功劳。”
被他发觉也好,免得说话还得注意着,如今便可以随意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了,反正连爹爹娘亲都原谅殿下了,裴烬如今进出信国公府犹如自家,不晓得还当是他入赘了呢。
程筠摇了摇头,罢了,不想了,她也有些累了,还是去洗漱歇息吧。
裴烬从信国公府出来,仰起头望了望天,上元佳节一过,街上的各色彩灯取下了,街道上暗了不少,不过却越发凸显的天边圆月明亮异常。
从八月十五至今,恰好是五个月,这五月来,心里压着的大石头可算是彻底放下,莺莺回来了,成为了信阳郡主,可以不必再顾忌门第之见成为他的太子妃,她也不曾失忆,不曾忘记过去之事,也原谅了他。
这一切,看起来都在往更好的方向演变,裴烬轻松了不少。
心情好便想去找人喝酒,再不必喝愁闷的酒了,而是心情愉悦之酒。
本想去找江浸月,但江浸月昨日受命离京,去办一桩案子了,而梁云川又才和离,怕是没个好心情,想来想去,还是只有裴沐最为合适。
“去宁王府。”裴烬上了马车,也有许久不曾与裴沐喝酒了。
可谁晓得,马车到了宁王府前,府门却紧闭,敲开门小厮瞧见裴烬,连忙行礼,“小人见过太子殿下。”
“宁王可歇下了?”
“回太子殿下,宁王他不在府中,出去了。”
裴烬疑惑,这个时辰了,还不在府中,“入宫了吗?”
“小人也不知,昨日宁王殿下便不曾回府,想来是有事耽搁了。”这半年,宁王殿下少在府中,他只是看门的小厮,自然不晓得主子的行踪。
裴烬皱了皱眉,“那孤下回再来。”
“恭送太子殿下。”
从宁王府的台阶下来,裴烬越发觉得不对劲,似乎这段时日的确很少见到裴沐,莺莺失踪,他只管找莺莺,哪里还顾得上旁人,如今细细回想,从前他在上京,裴沐十日有八日都跟在他身侧,怎的如今十日想见一面都难。
“玄凌,你去查查裴沐最近在做些什么。”
倒不是他多心,而是如今皎皎身怀有孕,出不得大事,有可疑之处,他都要留个心眼,免得追悔莫及。
“是,属下这便去。”
裴烬上了马车回宫,坐下来连盏茶都不曾喝完,便有内侍来传召去紫宸宫,裴烬放下茶盏,这个时辰,怕是有十分要紧之事。
便也没耽误,尽快赶到了紫宸宫。
“父皇,深夜召见,所为何事?”
“嗤,”泰和帝瞥了他一眼,“我倒是想白日见你一面,可你在宫里吗?”
裴烬这个太子怕是大豫史上最自在的太子了,出入宫廷犹如王府,哪里还有半点忌讳,尤其是近日程家回来,裴烬怕是恨不得住到程家去。
裴烬面上有些不自在,“父皇说笑了,父皇若是有事,儿臣自然即刻赶回来。”
“是吗?我瞧着你是想住到程家去吧,可惜信国公不要你,身在曹营心在汉,没出息。”
裴烬脸上的笑容垮了下来,他似乎不久前才说过裴瑜没出息,果然啊,当儿子就要被老子训,裴烬清了清嗓子,“父皇,您有事说事,好端端的怎又提到程家。”
泰和帝眼一横,“我儿子成了旁人的儿子,我还不能唠叨几句了,你受了信国公那样多的气,也不见你反驳几句。”
程辙武可没少在他跟前念叨裴烬,这些日子裴烬总在程家,程辙武则常常在紫宸宫,两人也难得见一面,自然有数不清的话想说,尤其是裴烬提出的小都城一事,二人已商议过不下七八回了。
“儿臣不敢,那父皇先唠叨,儿臣洗耳恭听。”裴烬这些日子是到哪都碰壁,信国公跟前讨不着好,皎皎跟前讨不着好,连父皇跟前也得受奚落,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泰和帝哼了一声,“你想让我说,我还懒得说呢,来看看从西疆传回的折子。”泰和帝随手一扔,裴烬连忙伸手去接。
打开折子瞧了一眼,“巫濮格想来朝贡,可真是稀罕事啊,何时巫濮格这样乖巧懂事了。”
“自你回京,西疆便一直不太平,倒也没闹出多大的事来,此次巫濮格怕是来者不善。”
说起正事,泰和帝收敛了面上的笑意,西疆一直都是大豫这些年最不安稳的所在,直到赫冲一战才把巫濮国打的老实求和了,也是那一战,险些让裴烬丧命。
裴烬合拢折子,“父皇不必忧心,儿子的手下败将罢了,在西疆他尚且翻不起风浪,更何况在上京,他若是想来,尽管来便是。”
他虽回了京,可西疆派了心腹守着,风吹草动都在掌控之中,这半年来,巫濮格的确在加紧操练将士,招兵买马,但巫濮国与裴澄不同,裴澄私底下招兵买马是死罪,巫濮国作为一个国家,自然是有这个权力,可有权力不代表有能力。
巫濮国地域窄小,还不如西疆大呢,想要吞并西疆,无异于痴人说梦,反倒因此会劳财伤民,致使民不聊生,这几年巫濮国本就战乱不断,好不容易有了个缓和的时机,不晓得休养生息,反倒一直招兵买马,这样下去,怕是巫濮国的百姓都得反。
泰和帝点了点头,在私事上裴烬极其惹他烦心,不过在军务上倒是很拎得清,让他十分放心。
“倒不是怕他小小巫濮国,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他主动挑事,咱们也是不怕的,你想来不会再去西疆,合该挑个人选去镇守西疆,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裴烬垂眸想了想,“不瞒父皇,儿臣也一直在想此事,细数如今朝中重臣,文官居多,武官略少,若真要派遣一员大将,儿臣推荐梁寄。”
梁云川的路数他还算清楚,西疆又是他经营多年之地,自然是盼着能交到自个心腹的手上,这才不会糟蹋了多年经营,而梁云川正是合适的人选。
“梁寄也算是少年成材,永康侯府也算忠心耿耿,只是我听说梁寄与你一般,在儿女私情上不怎么拎得清啊。”
泰和帝稳坐龙椅,自然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梁寄那事在上京闹的也不小,泰和帝不想知道都难。
“父皇,所谓铁血柔情,不正是如此吗?人哪能没弱点,可这弱点无伤大雅,新平县君与信阳郡主是闺中密友,他日有新平县君在梁寄身旁时时提点,西疆与上京的心只会更近,岂不美哉?”
梁云川是他的好友,岳莲是程筠的好友,犹如程家在北漠让泰和帝放心,梁云川在西疆也会让裴烬安心。
如此一来,北漠与西疆便掌控在皇室手中了。
“说的倒也是,既然如此,那这事便交由你去办,你与梁寄商谈吧。”迟早这个江山是要交到裴烬手中的。
“是,儿臣遵命。”
说了半日话,泰和帝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忽然想起一件事,“先太子嫔齐氏与大皇孙还不曾找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