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筠拍了拍腹部,“这是何意?”
“世子爷提起要抬我为妻,可侯爷与夫人皆是反对,我从前并未想过自个能成为世子爷的正室,可如今岳家翻案,补偿了岳家,我在上京买了个宅子,将亲人的牌位供奉在里头,我想起自个为人妾室,便有些难受。”
“永康侯为何不肯?”如今她的身世也是够了。
“抬妾为妻会惹人笑话,没这样的规矩。”
程筠一想也是,人自然是怕流言的,但,“我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
“和离。”
第169章【第三更】打击……
“和离?”岳莲惊得张口结舌,好半晌才清了清嗓子道,“可我是妾室,我怎能与世子爷和离?”
与正室可和离、可休弃不同,妾室连休弃的资格也无,若是厌弃了,便送去庄子上,亦或是佛寺了此残生,总之妾室犹如夫家的婢子,即便是良妾,也是如此,更别说和离了。
“若是从前,你兴许没这个资格,可如今你是县君,有爵位在身,爵位是天家赐的,天然便与寻常人不同,若不是你早早成为了永康侯世子的妾室,你多的是选择,可以成为旁人的正室。”
即便岳家倒了,可是县君享朝廷的俸禄,每逢年节,即便是不受宠的,只要有爵位在,那也是有赏赐的,膝下的子嗣,因着爵位,也会有诸多的便利,在上京诸多女眷中,旁人也不得不高看两分,上门求娶之人怎会没有。
这便是皇权,就是这样的至高无上,若不然怎会有这样多的人削尖了脑袋想往宫里钻,想往各个皇子府上去,即便是妾室,可若是有朝一日自个飞上枝头,便能拉扯母家一把,从此青云直上。
荣华富贵,还不都是皇家的一句话罢了。
程筠想了想,“若我没记错,身有爵位的女子是可以休弃夫君的,亦如公主可休弃驸马,你还有两个孩子,世子也是有爵位在身,倒也不必闹的这样难看,和离便可。”
大豫律法规定,女子不能休夫,若是实在想分开,便也只能和离,或是被夫君休弃。
而从某一方面来说,皇权是大过律法的,人们常说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大多数时候,还真不是这样,若不然太子殿下找她时闹的阵仗这样大,殿下早也被下狱了。
岳莲从未想过要与世子爷和离,如今世子爷待她当真是好,可想到自个身为妾室,也的确有些抬不起头,但凡能做主的,谁又想做妾室的。
即便是皇家的姬妾,也有许多人是不愿的,可她们哪来反抗的机会,被家中养大,那些女子生来便是为家族付出的,家中要她们去选秀、去争宠、去为人妾室攀高枝,她们也是没得选择。
“可是我一双孩子?”岳莲如今委屈着还不是为了孩子,到底是自个身上掉下来的肉,哪舍得抛下啊。
“傻姐姐,我让你和离不是离开上京,而是和离之后让世子有个机会明媒正娶你,既然不能抬妾为妻,那便和离,和离之后,你再嫁与他,便是正室,而不是妾室了,也少了被人笑话。”
和离之后和好如初的不是没有先例,有些人一时冲动,为了口角等想和离,但之后又为了各种缘由再娶再嫁,并不违背大豫律法,也不违反规矩,顶多被人说几句这小两口花样真多,倒不至于像抬妾为妻一般流言沸沸。
“可皎皎,我若是与世子爷和离,侯爷与侯夫人未必肯让世子爷再娶我,我害怕那双孩子离不得我。”
做了母亲,便有诸多忌惮,程筠抬手抚了抚隆起的腹部,她如今也是母亲,自然晓得岳莲心中所想。
“可姐姐想想,你是妾室,你的孩子便永远是庶出,即便日后永康侯让你的孩子成为了世子,也依旧会被人说是庶出,非正统嫡出,你想他受这样的委屈吗?”
“况且,如今世子还年轻,姐姐当真有把握可以让世子一辈子都偏爱于你吗?可以保证以后绝不会续弦,绝不会有嫡子吗?若是世子续弦,你与孩子,又该何去何从呢?”
在这件事上,程筠当真是想的很明白,从前她心中便是这样想的,一直给自个留退路,让自己莫要沉溺于情爱。
不过如今她找到了爹娘,有靠山了,倒也不怕。
可岳家已倒,即便岳莲姐是县君,但到底没有娘家撑腰,即便程筠能让程家为岳莲撑腰,可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不能让人信服,还会得人口舌,还是得岳莲姐自个立得起来。
岳莲咬了咬唇瓣,眼底闪过挣扎,摇了摇头,“我不能,你我出自云楼,从来便晓得世间男子多薄情,无论此刻说的多天花乱坠,谁知日后会是如何呢?”
云姑自幼教导她们,女子色衰而爱弛,要趁年轻时争取该争取的,莫要到年老后悔。
“对啊,岳莲姐,你该趁着世子爷还倾慕于你,尽快将这件事办成,与孩子一时分离,却能与孩子一辈子相亲,怎么算也是划得来的。”
“那我该怎么办?是与世子爷商量和离,然后让他再求娶我?”
“不,你不能开口让世子求娶你,这样你便落了下乘,日后会落人口舌,还会被旁人说你是逼世子求娶你,于你名声有碍。”
程筠抿唇想了想,说道:“你先提出和离,看看世子的态度,若是世子不肯,那你就越要和离,并且表示你不是不爱慕世子,只是不想做妾室,不想让孩子是庶出,让他晓得你的心意,和离之后,他自然晓得该怎么办。”
程筠想着,既然梁云川有抬妾为妻的想法,那心中应当是有岳莲姐的。
“若是世子答应和离,之后不再娶我呢?”岳莲年长程筠,可遇到孩子之事,反倒是不如程筠镇定。
“那足以说明世子并非良人,无法托付,你正好离开,至于那两个孩子,如今贺氏被囚禁,世子后院的妾室都不能生育,那两个孩子是永康侯府的宝贝,谁敢怠慢,况且你如今是县君,想去见孩子自然也无人敢拦着你。”
程筠握住她的手,“岳莲姐,你自个得坚定,你得知道你想要什么,你真的想一辈子都做旁人妾室,贺氏即便被圈禁,可她没被休,即便她死了,你也要被她压一头,你得为日后打算。”
看眼前,岳莲姐的日子不错,可谁晓得日后呢?身为妾室,地位终究是不够稳妥。
岳莲听得程筠一番话,忍不住落下泪来,抹着泪笑道,“我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还要你来教我,真是糊涂了。”
“姐姐是关心则乱,我就是大致说说,我相信姐姐聪慧,必定有可行的法子,你好生想想便是,往后程家也是你的依靠,你若受了委屈,尽管来找我。”程筠拿过帕子给她拭泪,从前在云楼岳莲姐那样照顾她,她此生都不会忘记。
“好,谢谢你。”岳莲今日算是被程筠一番话给点明白了,要不然还稀里糊涂的呢。
程筠笑弯了眉眼,“我等着姐姐嫁入永康侯府成为世子夫人的那一日。”
岳莲莞尔,两人的手紧紧地握着。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岳莲与程筠道别,往前厅去了。
梁云川见她出来,便也向信国公告辞,程家要留他们用午膳,不过给婉拒了,太子殿下还在外边站着,他可不好意思坐下来吃。
梁云川带着岳莲离开信国公府时,裴烬喊住了岳莲,嗓音嘶哑,如雪花一般冷,“她当真忘记了在上京的那一段记忆吗?”
岳莲微微叹气,“回殿下,皎皎的确忘了,她甚至不知妾身生育了一双儿女。”
出来时程筠便交代了此事,岳莲自然不会露陷。
裴烬听见这话,站了整个上午,一动不动的身子有了裂纹,脚步微微踉跄,几欲向前倾,方定忙上来扶了一把。
裴烬推开方定,满脸失落,低声喃喃:“那段时日,她便那样讨厌吗……”
岳莲看着他眼底的光亮似乎一下子就灭了,心下担忧,皎皎的玩笑会不会开太大了,看着太子,似受了极大的打击。
唉,若是世子爷对她有殿下待皎皎这般,她也无需费心想这些了,可到底情爱还是看别人的更为感动。
“你们去吧。”裴烬咬了咬后槽牙,复又站直了身子,恢复了淡漠,无论莺莺是否忘记了过去之事,他的心意都不会改变。
忘了也好,从前因为两人之间身份的不平等,他逼迫她做了许多她不愿做之事,如今她都忘了,不正代表裴烬可以从头开始,博得她的欢心,再说她腹中怀着他的孩子,信国公迟早会心软的,他等得起!
梁云川无声的叹息了一声,带着岳莲先走了。
到午膳时分了,一家子在膳厅用膳,程筠听阿姐说太子还在外边站着,不免担忧,这都几个时辰了,他还不走,手上还有伤呢。
“爹爹,你让殿下回去吧,若是殿下受了风寒,圣上与娘娘也会忧心的。”
“我早让他回去了,他不肯走,我可没让他站在外边。”程辙武看了一眼程筠,“皎皎无需心疼他,他自幼习武,又在军营待了这么些年,他还能这点能耐也没。”
程筠鼓了鼓香腮,软软道:“可听阿姐说殿下穿的单薄,他手上又有伤。”
“他那是故意博取你的同情,裴烬那个臭小子心眼坏着呢,我看他手上的伤就是自己故意弄的,就是想让你心疼他,乖皎皎可别上当了。”
程筠越是心疼裴烬,程辙武越是不答应,他好端端的闺女,还没经过他的允许便被裴烬那小子搞大了肚子,他这个当爹的,还不能教训教训他了,只是让他站着而已,又不是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便宜他了。
原氏给皎皎夹菜,也道:“皎皎吃饭,他爱站就站着,你心疼他,谁来心疼你,你一个人从上京奔波到了北漠,吃了多少苦头,就是要给他点苦头吃,才晓得你的珍贵。”
爹爹娘亲都这样说,程筠便也不好再说什么,看来殿下得自求多福了。
第170章【第一更】望妻石……
虽说程筠觉得自个无能为力,可到底还是于心不忍,用过午膳之后她扶着烟柳的手去了大门口,但没走近,只是站在廊下远远的看了裴烬一眼。
见他身上着了一件熟悉玄色锦衣,她一下子便想起来了,那件衣裳是她做的,当初裴烬与裴瑜争风吃醋,她便给裴烬也做了一件,可那时是夏日,做的也是夏衣,如今却是冬日了,他当真是不要命了。
程筠紧紧地抿着唇瓣,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殿下这样,又是何苦呢,他身为太子,谁能真的拦得住他,何必站着,外边雪虽停了,可依旧冷的很。
程筠在看裴烬,裴烬也看见了她,程筠身上穿了厚实的狐裘,在脖颈处毛茸茸的围了一圈,半张秀丽的脸蛋都掩在了狐裘中,狐裘长到脚面,将她整个人都严严实实的遮盖起来,因而她隆起的肚子便不大瞧得出来了。
裴烬的喉结上下滚动着,他想要说话,外边这样冷,想让她早些回去,她既然来了,是不是也有一丝的心疼他?是不是心底其实还记挂着她,即便是忘记了那段往事,可心里对另一人的感觉是不会骗人的,她是不是还能感受得到呢?
但最终程筠不曾走到他跟前来,而是转身回去了,没给裴烬开口的机会。
裴烬看着她离去,嘴角扯出一丝苦笑,看来是他想多了,若是莺莺还记得那段往事,怎会瞧见这件衣裳半点也不动容,她果然是忘了。
他抬了抬被冻僵的下颌,微微叹息继续站着,她总会明白他的心意的。
*
“你可晓得烬儿还在信国公府门前站着?”泰和帝来长乐宫用晚膳,开头第一句便是这个,语气是又惊又气。
对此苏皇后点了点头,笑骂道:“我不仅晓得,我还晓得他穿的单薄,站在程家门前一日了,天寒地冻,都要冻成望妻石了,你说他何时对咱们这样上心过。”
“唉,”泰和帝坐到桌前,“当真是无法想象,想想前些日子,我是如此劝导责骂都无用,谁知信国公一句话就让他站着外边一整日,听话的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哪是听信国公的话,分明是舍不得信阳郡主,这缘分当真是奇妙,谁能想到会来这么一个阴差阳错。”自家儿子站那受苦,苏皇后虽是心疼,却也不大想干涉,烬儿已经是大人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要做什么,她也只能心疼,管的多倒惹人嫌。
“还是我有眼光吧?早早便说了要信阳郡主给我做儿媳妇。”说起这个,泰和帝不免得意起来。
苏皇后扫了他一眼,调侃道:“嗯,你有眼光,你拖着不肯立她为太子妃,还让儿子跪下来求你,你有眼光,还想让元成郡主嫁给儿子,你可真有眼光啊。”
“咳咳,”泰和帝老脸一红,摸了摸鼻尖,“这也不能怪我,当初云氏的身家的确是低了,到底是大豫的太子妃,况且我最终不还是立了她为太子妃。”
泰和帝觉得自个已是十分退让了,毕竟大豫开国以来,还真没有立过身世那样低微的太子妃,他身为帝王,要考虑的自然是多了,不能全凭喜好。
“信国公倒不会怪你,全怪你儿子身上去了,他这是代父受过。”
“那他便受着吧,想当初把我可气的不轻,他自幼习武,身子强健,站几日不碍事。”
苏皇后往外瞧了一眼,又下雪了,微微摇头,这件事当真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主子,下雪了,您还站吗?”方定已是饥肠辘辘,嘴唇都被冻裂了,站了一日,水米未进,全凭身上那点子功力拼着,他还好,穿的厚实,主子穿一件夏衣站着,比他冷数倍不止。
如此天寒地冻的时刻,街上连个人影也没,信国公府的大门也早就合上了。
裴烬手脚冰凉,面上似乎结了冰霜一般僵着,连嘴角都绷紧了皮,开口艰难,唯独那颗心还热着,若不然怕是已被冻成干尸了。
“几时了?”
“快亥时了,想必信国公府一家都歇下了,主子也回去吧,您手上的伤得换药了。”这般冻了一日,伤口非得伤上加伤,信国公倒也真是狠心,竟真让主子在这站一日。
裴烬沉思片刻,叹道:“回吧。”
方定那颗悬着的心可算是放下了,连忙要扶着裴烬,可裴烬却推开了他,一步一步,缓慢的离开了信国公府。
东宫的马车从晌午后就停在不远处,裴烬上了马车,冻僵的身子才逐渐好转,只是离开了信国公府,那颗热腾腾的心,似乎一点点冷了下去。
站了整整一日,信国公却一点和缓的样子也没,看来想求娶莺莺,当真是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