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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到了前厅一看,梁满仓正在跟宋奇说话,老远就听到梁满仓的嗓门儿又高了,仿佛是被人贩子拐到黑煤窑干了二十八年苦力之后终于被亲人给赎了回来一样的激动!宋奇比在京城的时候黑瘦了些,眼睛却是亮的。在他下手,天残地缺坐得端端正正。
梁玉进来便笑道:“宋郎君。”
梁满仓道:“还有宋先生、小宋郎君呢?”
“那也都是宋郎君。三位,有何贵干?”
三宋一齐起来,对她作了个揖,动作整齐划一,梁玉赶紧跳了开去:“这是做什么呢?”
宋奇笑道:“好叫三娘知道,下官已经面圣。如今再到府上来帮一回忙,圣人也不会说什么的。”
梁玉道:“又来!凭本事做的官,来这里不怕讨人嫌?”
宋奇心道,果然是“奇货”!那就更不能断了联系了。也笑吟吟地说:“听闻府上有事要办,下官正闲着,带着这两个兄弟来搭把手。”
梁满仓巴不得这一声,乐颠颠地说:“那好,那好,你们商议。哎哟,她能得能上天也是个闺女,好些个事儿就不合适。如今有宋郎君在,我可算是放心啦,这家里上下,你随便弄,还跟上回一样。”
宋奇便说:“那就借梁翁书房一用?”
梁满仓喜道:“好。”
三宋与梁玉去了梁满仓书房。梁玉的心情也不错,吕娘子出府去收拾那所庵堂了,给庵堂换了个名字叫人做“寄心庵”,今天是盯着去上匾的。
到了书房坐下来,梁玉又与二宋打个招呼:“您二位瞧瞧,现在他们都知道厉害了,也开始读书了。齐先生很尽职,您荐的先生也很合适。”宋义道:“举手之劳。”宋果沉默地一拱手。
宋奇故做不经意地问起了吕娘子:“不知那位吕先生现在如何了?”
“还好。她去庵堂了。”
宋奇道:“吕先生胸有大志呀。要做大事的人,通常都果决,果决太过,就是刚愎。人一旦刚愎自用,就离犯错不远了,三娘慎之。”
梁玉笑笑:“我明白的,慢慢来吧。”
跟聪明人说话,到这里就够了,宋奇转了话题,说起这次梁满仓生日会来的人。并且对梁玉道:“该请谁就请谁,难道吃一次饭就成了死党了?就算把凌家和杜家人的攒一块儿,他们也不能就打起来。真打起来了,拆开了就是。”
他要说的重点,也是这两家人。因为现在梁家要面临的,就是夹在杜、凌之间的局面。宋奇说得很轻松:“府上又没有能令君子折腰的大儒,也没有能平定四夷的将才。那就示弱嘛。这是生存之道。接下来朝上会很混乱的,不瞒三娘,贤妃娘娘我看她有点开窍。”
梁玉笑道:“是,听说穆士熙很服气她。”
宋奇笑了,这几个月来他就没遇到过像这么明白的人,说话真是省力气呀!
他接到义、果的信,早知京城中的一切,也选好了自己接下来的路。他是桓琚看中的人,但为萧司空所排斥,作为一个正常的官员,他不但要得到现任皇帝的青睐,还得想好“接下来”怎么办。
他不喜欢萧司空,认为这老货是倚老卖老、老糊涂了,对投靠了贤妃的穆士熙也十分鄙视。穆士熙这个傻蛋!想投机也不找个好对象。
不是傻蛋的宋奇,他选的是太子桓嶷。太子是有着天然的正统名份,身边围着许多人,讨好也很难轮得到他这种人,想要再进一步,不如剑走偏锋,这大概就是穆士熙的观点。
但是,穆士熙这个二缺没有意识到,太子地位并不稳。这个“不稳”,在宋奇看来,并不是单指会有人想要取而代之,而是指太子的权柄。现在有桓琚,但是贤妃还在虎视眈眈,太子也需要自己人。桓琚山陵崩了,萧司空等权臣不可能对新君有足够的敬重,也不可能放心把权柄交给新君。这就提供了足够大的施展空间!
穆士熙投靠贤妃,他得出多少力呢?扳倒现任的太子,再扶上贤妃的儿子,还得斗倒萧司空这样的老臣,以及朝中所有正直的大臣。
他宋奇要帮太子呢?天然正义,何况圣人也希望儿子身边不要都被萧司空、杜尚书这样的人包围着。太子还没有岳父,他的舅家在朝上没有一个人。他宋奇还跟梁家最聪明的一个人有着不错的关系,这个聪明人跟太子的关系也不错。
没有任何难度,就能得到父子两代人的背后撑腰。
最稳当的投机!都不用像吕不韦那样把爱妾送人!
【穆士熙真是个傻逼!】
所以宋奇一朝面圣,除了汇报自己的成果,就是向桓琚说了回来没房子住了,暂住在宋义、宋果那里,听说房子是梁玉给买的,打算等下去梁府看看。
一句话又提醒了桓琚,对他抱怨了梁满仓太不争气。宋奇笑道:“圣人,这样不好吗?若是梁满有经天纬地之才,这不就是野有遗贤吗?他这个样子,才是圣人圣明呢。”
桓琚笑骂他是马屁精,又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心情一好,把近来得意的事不免与他讲一讲。宋奇直接就从桓琚那里得到了皇帝本人的自白,也知道他的打算。再确定自己的路线就容易得太多了。
见到梁玉,提到穆士熙,宋奇就毫不犹豫地说:“萧司空自诩君子,朝中上下,对他们不满的肯定是小人,朝里小人如蝇逐臭奔凌贤妃而去。他们自己就会打起来的。”
梁玉掩口而笑。
宋奇又说:“三娘现在做得就很对,多与周围人家交往,李氏、严氏都不错,杜氏、赵氏就不必了。三娘乐意凑上去,他们还未必乐意与三娘好呢,您要上赶着给他们取笑吗?没必要。”
“宋郎君说的是。可是,不能总不理会吧?”
宋奇神秘地笑笑,他已经看出来了,圣人这是要给太子把刺都拔了,方便太子接班。跋扈了一辈子的老臣们再不收敛,就都得完蛋。杜氏、赵氏更是这样,一个徐国夫人能招多少仇人呢?!
“圣人说什么了吗?”宋奇点到即止。
梁玉也明白了。
宋奇道:“别沾。”
“那宫里?我对阿姐说,多与淑妃娘娘亲近。”
“就是这样!三娘不妨多往宫里走动,不碍事的,圣人乐见其成。梁翁寿宴就交给下官,三娘不妨对圣人说一说。圣人会给梁翁官复原职的。”
“他还愁做官儿么?等着就是了。”
宋奇快意极了:“对太子讲一讲嘛,太子与婕妤不能不知道梁翁做寿的。太子十五了,不算小啦。”
“好!”想了一想,梁玉又说,“太子心里明白呢。我明天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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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去东宫的路上,路过弘文馆的时候,梁玉就听到一声:“我的亲娘呀!讨债还讨到宫里来了吗?”
第50章 父子兄弟
梁玉抬头一看, 严中和双手紧紧抱着栏杆,紧张地看着她, 似乎真是怕她索债。梁玉冲他挥挥手,严中和缩到柱子后面去了。梁玉笑出声来,不再吓他,她早已学会了不因自己的喜恶来决定对一个人的态度, 何况严中和还算养眼。
一旁李吉小心地问:“三姨认识得那位郎君?”
“嗯,严家的。”
他二人往东宫去了,严中和的磨难却还没有结束。
松开栏杆严中和决定回屋接着抄书还债,被女人嘲笑并不是一个很美好的体验。还没转过身就听到一把冰冷的声音:“你躲到这里来偷懒啦?”
严中和跳了起来:“亲娘!小先生你属鬼的吗?走路没声音呀!”语毕,抱头就往里跑。他跑得太急, 一不小心,还左脚绊右脚了。袁樵飞快地伸出左手,在严中和的脸亲吻地面之前拉住了他的腰带。右手捏住严中和的后领,将人整个提起来, 放好,拍拍他的后腰:“去抄书吧。”
是了, 这就是严中和没和袁樵翻脸的原因了——打不过。反正是不知道小先生是吃什么长大的, 在他第一次决定作乱的时候就暴力镇压了他,胳膊都脱臼了。人家说了,不打他是怕把他打坏了,所以从今而后都告状。
陆尚书的心里, 严中和要更亲近一些, 一个自己亲近的晚辈, 被不那么亲近的下属给指出不妥来,真是大大的丢脸,陆尚书心里就不痛快。这股不痛快最终就落到了严中和的头上,原本只是苦口婆心,现在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了。
【我招谁惹谁了呀我!】严中和哭丧着脸,想着自己的悲惨经历,慢慢挪回座位上。也就没有注意到,袁樵望着远去的身影出了好长一会儿神。
袁樵的内心也是极其丰富的,从“她好像又变好看了一点”到“她家好像只有她一个在忙碌”,又想起“她让严中和抄书,怕不是因为我吧?”,继而担心“她要忙的事情已经够多的啦,不能再让她为我这点小事伤神”,最终变成了“我得找个机会跟她谈谈,先去她父亲的寿宴上碰碰运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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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并不知道袁樵出现了,她一气赶到东宫,桓嶷还在上课。
孙顺跑出来迎接:“三姨,今天太傅讲上瘾了。奴婢这就去禀告殿下。”
梁玉拦住了他:“别去!先生肯多教,是好事儿。我等着。”
“殿下吩咐了,只要三姨来了,就要禀告的。”
梁玉笑道:“那我跟你一块儿去,都在外头听着。”桓嶷的师傅有一部分是仁孝太子时期就已经任职东宫的,另有一部分是桓琚后来出于种种考虑给他换上的认为合适的人选。甭管是怎么来的,师傅的口碑都是需要的。
再说了,太子的老师讲课啊!那不得是天下最好的师傅吗?叫她一直就站窗口根子下头偷听,只要给听,她都乐意!师傅正在里面讲《礼》,这个梁玉还没学到,多听点也没坏处,就一直站着听。单就学问上的微言大意,旁征博引,吕娘子太子的师傅比,确实差得远。
孙顺被梁玉掐着胳膊跑不掉,陪着她站了半天,好容易里面的师傅终于过足了瘾。桓嶷恭恭敬敬地将师傅给送了出来,师生二人走出来的时候,梁玉拽着孙顺躲了,在墙角后面,梁玉看到几个男孩儿在他们后面也走了出来,看服色,得是桓嶷的弟弟们。
梁玉心道:我说哪里奇怪呢?凌贤妃总一副亲热的样子,其实她的儿女们我还一个都没见着!阿姐册封的时候,她女儿都没来!啧!三郎他大姐都到了呢。
孙顺低声说:“那是四郎、那是五郎,六郎早先夭折了,那边,那两个,十二郎和十三郎。”
梁玉看过去,不由一叹:“真是长得很好很好的孩子呀。”十二郎和十三郎年纪相差不大,据梁玉所知,十二郎今年八岁,十三郎六岁。两人孩子粉雕玉琢,胖乎乎的,尽拣着父母的优点长了,聪明不聪明看不出来,好看是真好看。反观四郎、五郎,就长得不如这两个弟弟了,四郎也比桓嶷得还要精致一点,五郎大概是兄弟里长得最丑的。
兄弟里面,最大的桓嶷今年也不过十五岁,都没长大,从身高、长相上大概就能分辨出谁是谁。孙顺低声说着几个皇子的情况,八、九两个也夭折了,七郎是那个小瘦子,打小身体不大好。十四郎开始,还不到读书的年纪,并不在这里。
四郎的母亲林昭容也颇得宠过一段时间,也曾与凌贤妃别过一段时间的苗头,后来失了宠,三年前忧愤而死,所以脾气有点怪。五郎因为长得丑,比桓嶷还不得父亲喜欢,桓嶷是总被忽视,五郎是被父亲嫌弃——他眉毛散乱,肤色红黑,还是个地包天。所以封王的时候,五郎的封户比桓嶷还要少一千户。
这么一群人凑到眼前,梁玉都替桓嶷捏一把汗。好在现在他们都放学走了,梁玉也就从墙角里闪出来,把忧虑按下去,笑吟吟地看着孙顺跑过去与桓嶷耳语两句。桓嶷飞快地转身,看到梁玉的时候也露出一个大大的笑。然后他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他跳了一下,脚未落稳就冲梁玉跑了过来。
跑到了跟前,笑着说:“三姨!”
梁玉被逗乐了,歪着头看看他,问道:“你是不是长高了?”又看看他的衣服,旋即觉得自己傻,他哪怕一天长高一寸,也有穿不完的新衣,袖子是万万不会短的。
桓嶷猜不到她会想这个,高兴地凑过来:“是呀。阿姨说,我这正是在长个儿的时候。走,咱们到后面说话去。”
梁玉与他并肩走着,问道:“三郎有什么开心的事?说出来让我也开心一下呀。”
“看到三姨就很开心。”说着,又跳了一下,伸出单手去够一下房檐,当然是够不到的。
梁玉与他走了一段,到了后殿,两人坐下了,才说:“每天都与这许多兄弟一道读书吗?”
“不是,”桓嶷的笑容淡了一点,“以前大哥在的时候,会操心我们读书的事儿。他去了,这些事就没了章法。我前天对阿爹说,不如让兄弟们到东宫来一道读书。否则同样的兄弟,不一样的师傅,算什么呢?阿爹好像很开心,就答应了。”
“处得怎么样?”
桓嶷抽抽嘴角:“我自是比不上大哥的,他们么……各怀着心事吧。这样也好,都在眼前看着。太傅倒说我做得对,他的课也就讲得越发的长了。”
“哈哈哈哈。他们那是喜欢你。”
桓嶷皱皱鼻子,像个十五岁的少年了:“喜欢不喜欢的……唉,还是喜欢吧。不说他们了,三姨,你总是很少到这里来。”
“我总来,对你们不好,再说了,家里我也得盯着呀。阿爹要做寿了。”
“哦?什么时候?怎么安排?”
梁玉解释道:“是我的主意。总关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这些事都是要学的。放心,都安排好了,我向湘湘求教过,宋郎君也回来了,也说要帮忙。”
桓嶷又问这二人是谁,听了之后点头:“刘家是不错的呀,宋奇?那是简在帝心的人,他肯帮忙……哦。”他明白了。
梁玉道:“嗐,多个朋友多条路呗,我见过的人少,他这样就算我见过的人里顶会办事的人了。不过他有点怪。”
“怪在哪里?”
“我说,杜家、赵家,咱们梁家高攀不起,他说,那就不用上赶着叫人笑话了。严家、李家、袁家待梁家不是挺好?就行啦。反正,圣人也没说什么。不瞒你说,我有点怵徐国夫人,就躲了这个懒。”
桓嶷将头搁在梁玉的颈窝,笑得发颤:“三姨,三姨,跟我说话不用拐弯没角的。我虽听得懂,不想在你这儿费这个劲。”
梁玉的脸刷地挂了下来,伸手推开了他的头:“你给我起开!我再你量尺寸,闲着也是闲着。行吧,那说实话,萧度你打算怎么办呐?他就只有脸比别人强,论别的,都有比他更好的。还傻。搁你这儿真叫人担心。就他那脑子,我有八百个办法用他来害你,我这不是吹牛。”
姨甥俩从座上爬了起来,桓嶷命人取尺子来,对梁玉道:“三姨别小瞧他,他还不是最傻的,这朝上乱七八糟的货色太多了。譬如凌庆,琵琶弹得倒好,啧!”剩下的话他就不讲了,凌庆是凌贤妃的父亲,江湖传说,凌庆年轻的时候还是某人的娈童。这经历颇为污秽,就不要说出来脏了三姨的耳朵了。
梁玉接过了孙顺手里的软尺,一面量一面说:“那搁你这儿我也担心。”
桓嶷想了想,道:“萧范把长子召回京来了,且看他们怎么处置吧。若是不行,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