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度挣扎着看过去,脸色大变:“你们监视我?!”
反了!反了!当爹娘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有什么不对?!你还想自己拿主意吗?大长公主阴恻恻地道:“好如你的愿呀,刘家来退婚了,你高兴不高兴?”
萧度的脸上喜意顿现,看得大长公主把对刘家的不满给忘了,骂儿子:“你真是鬼迷心窍!”
刘家主动退婚,虽然没有照着他的剧本走,却也是达成了目的。这让萧度看到了希望,他为凌珍珍辩解:“阿娘,珍珍是个好姑娘。”
“呸!就凭凌家?!”大长公主一脸的轻蔑,“哈?你知道凌家是一窝子什么东西吗?”
萧度极希望自己的妻子能够得到父母的认可,他们不认可,这事就成不了,他极力说:“凌家虽然出身寒微……”
大长公主慈母笑,给儿子纠正:“出身下贱。”
萧度噎了一下,仍不放弃:“可她知书达理,温柔可人,一定会孝顺舅姑……”
“舅姑”说的是公婆,大长公主故意曲解:“她舅她姑,什么人呐?一门贱婢!你还敢说出来说?羞也羞死人了!你知道凌庆是个什么东西吗?”
萧度低声下气地:“凌庆先是乐户,如今却是朝廷命官,早脱贱籍。何况……”
“何况,他是我那老哥哥的小玩艺儿,”大长公主怒气直扬,“你这是要我在宗室里抬不起头吗?他!凌庆,是你舅舅高阳郡王的娈童,胡作非为逐出去的。”
萧度傻眼了。他当然知道乐户不可能纯粹就是唱歌跳舞做游戏的,要是这样,贤妃是怎么上了圣人的床的?但是凌庆的经历还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高阳郡王,他不是大长公主的亲哥哥,是位血缘不远不近的堂兄。那也是哥哥呀!“乐户”只是让大长公主鄙视,凌庆那就是戳她肺管子了。大长公主招权纳贿,底线极低,节操也不高,乱七八糟的事儿也没少干,看梁玉这个暴发户有点像样,都能眼神儿亲切。但是跟凌庆做亲家,还是踩到她的底线了。
不行!就是不行!
何况,高阳郡王还没死呢,打凌贤妃得宠,高阳郡王就先溜为敬了。到现在还在外面没回来呢,一想到这位年近七旬的老哥哥还在外头吃沙子,大长公主也是心疼得想抹泪。
萧司空清清嗓子:“好了,事情你都知道了,你给我闭门思过吧。”
萧度游魂一样的飘回了自己房里,缩在被子里一阵大哭。哭完了一抹眼泪,下了个决心:凌庆是凌庆,珍珍是珍珍,我要再抛弃她,她该怎么办呢?这件事绝不能让她知道,她会受不了的!想到这里,他的心意更坚定了。
他一定要干成一件大事,好使父母认可他的能力,认可他的眼光。这样才能和珍珍在一起。穆士熙!只要把他按死了,贤妃没了外援就会老实。要快,一定要快,慢一些,贤妃的野心养大了,拿珍珍出去联姻,珍珍岂不是要被逼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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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度下着他一厢情愿的决心的时候,朝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没有萧司空这个亲爹撑腰,八个萧度落在穆士熙手上都得吃亏。萧司空就不一样了,他有权。萧司空试图将穆士熙贬出京城,随便打发到哪个偏远州郡去当个司马。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穆士熙后半辈子都得吃沙子。
然而,凡官员升降任免,要经几道手续,穆士熙官职不低,更得把这几关都走过了。在门下省,这道命令被拦了下来,门下侍中认为萧司空调穆士熙的理由不充分,驳回了。
萧司空家里看着个逆子,朝上又诸事不顺,与门下黄侍中掐了起来。黄侍中名赞,四十来岁年纪,堪称是中枢里年轻有为之人。黄赞既能做到侍中,还没有一个做皇后的外甥女,就说明他比杜皇后的舅舅赵侍中要强出一个皇后的加分。他的加分项也很清楚,他背后没有皇后,但是有一个皇帝。
萧、黄二人在朝上掐得风生水起,整整一个月,穆士熙愣是没有走成,还做着他的侍郎。这可算得上是朝中的一件大事了,萧司空自打十五年前执政起,就没受到过这样的待遇!穆士熙是个勾连后宫,想要乱朝纲的小人,怎么能再让他留在朝里呢?
一时之间,萧司空一系、不结党的君子都不满了起来,奏疏一封连着一封的上,就是要贬了穆士熙。黄赞那里,认为萧司空“擅作威福”,你只是一名臣子,连侍郎这样的高官都要随你的心意升降,你也的威风也太大了吧?你说谁是小人谁就是小人?你比十殿阎王还准啊?穆士熙自然是不肯坐以待毙的,尤其他还有凌贤妃这个帮手。
三方相持不下,闹出了今年最大的新闻。原本,梁家的种种笑话是京城的谈资,此时,就是再热爱八卦的人,也不再说梁家的事情了,说的都是“听说了吗?今天黄侍中与赵侍中打了起来。”、“今天上朝,圣人拂袖而去了。”
诸如此类。居然比当初贬刘尚书的时候闹得还大,刘尚书一个尚书,只撑过了半个月,穆士熙一个侍郎,硬是一个月还好好做他的官。
梁玉每次去宫里看望姐姐、外甥,都能感觉得到气氛的压抑。期间也见过桓琚两次,都是闲话家常,也没有再提袁樵或者其他任何人。她还往寄心庵里去过两次,但见已经修葺一新,庵不大,中路三进,只在最后一进带一个小偏院儿。庵主带着三、四个徒弟住在里面。
寄心庵也有三三两两的香客来,梁玉每月出两千钱,加上香火钱,够庵主师徒生活。第二次去的时候,梁玉又拿出十匹绢来,让庵主给梁满仓和南氏点个灯、念点经。庵主细心,又问了二人生日,表示供奉一点朱砂串的佛珠,每天念经的时候就供在佛前。等经念完了,送到梁府,大小算个开过光的物件。
梁玉心道,吕师找的人,果然都不傻。也笑纳了,拿了佛珠回家给父母。尤其是梁满仓,他是值得好好安慰的。
朝中事多,梁满仓这个生日,就过得不大如意。梁玉的计划,是使梁家正正经经的出现在京城的社会交圈里。穆士熙的事情一出来,梁家成了搭台给别人唱戏的了。梁满仓一个做寿的老太爷,成了个布景板,说理都没地方说去。
先是宾客,没撕破脸的时候,什么人都请,各方面子都顾到,一团和气,没问题。朝上大打出手,再把各方都凑到一起,简直自找麻烦。然而帖子下了,人请了,难道要再把一部分人轰走?那就是真·站队了。所以,还得硬着头皮把预定的客人都招待了。
到了寿宴这一天,凌庆自己没来,派了长子凌光过来。他打进坊门开始,就被人围观了——哟,这是贤妃的哥哥呀?居然上梁家来了?进了梁府事情就更多了,梁家上下奴婢被勒令不许无礼,一视同仁,宾客就不管那么多了。
朝上打了一个月,又是官员考核的时节,萧司空不但把长子召了回来,还把次子也给弄了回来。萧司空的次子,今天代表父亲来了。萧家原本说不来人的,这一变卦,弄得梁家又是一通忙。
单只这两个人,就是一场大戏。
萧司空的次子名叫萧绩,也是一个促狭的人。张望一下,发现梁满仓四个儿子奉了父命带着梁家的兄弟子侄,堂上堂下给贵客斟酒。便说:“梁翁是主人家,不必罚酒。我等吃这寡酒无趣,听这靡靡之音刺耳,不如行令!都不许逃席!”
一句话,将所有人都困住了。这些人里,除了梁家半文盲,书读得最不好的就是凌家了。萧绩就是要整姓凌的,穆士熙背后有什么人,当大家都不知道吗?我就是要你在京城出丑!当年,凌贤妃刚得宠时,凌家人也是想挤进上流社会的,硬是被这些人用这些看起来极风雅的办法给活活憋屈的踏不进去门。
凌家发家也有十几年了,修养的底子是比梁家好的。凌贤妃的哥哥,二十好几开始读正经书,天分不高,没学出个名堂来,却也比梁满仓父子强多了。然而落在了存心要他们出丑的这些“家学渊源”手里,他就惨了。萧绩把倒数第一给摘了出去,倒霉的就是倒数第二。
反正,你是玩不过他的。
宋奇看出来了,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他使了个眼色给梁满仓,梁满仓就说:“这说的是些啥意思哩?我都听不懂,咱换个吧。”
宋奇意思意思地拦了一拦:“今天是梁翁的好日子,不如客随主便?”
萧绩就说:“梁翁,入了京城,就要照京城的规矩来办啦。”
把梁满仓也给堵了回去。
反正这仇,是结定了。
凌贤妃的大哥也不是吃素的,之前吃了二十多年的苦,仗着妹子发迹之后又受了好一阵的气。但是,凌家又是做官的、有脸面的、被很多人羡慕的。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待遇撕扯着他,让他变得敏感而易怒。
萧绩行的全是雅令,凌光输了,也不叫梁家子侄斟酒,萧绩故意亲自去灌他。被灌了两壶酒之后,凌光的脾气就再也压不住了。一抬手,他把桌掀了。萧绩大怒:“凌光!你敢?!”
凌光借酒装疯:“我有什么不敢的?!你个狗才!也敢拿你爷爷取乐?!”
萧绩跳了起来,劈手夺了梁六郎手里的酒壶砸了过去,凌光一闪,躲过去了,躲完了,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萧绩大笑:“没卵子的东西!还想打我?你有什么比人强的?还敢笑我?”凌光的心里,自己外甥做太子、再做皇帝是很有把握的,他的胆气也足了。再有点酒,脾气越发压不住了。他冲上去撕打萧绩。
萧绩边退边笑骂:“瞧这个腌臜东西,他要动手了!”
众宾客一拥而上,试图将二人分开。
两人被分别架起,口里还互相问候。萧绩把凌家说得格外污秽不堪,担到凌庆的旧事,更是笑得十分欠揍。凌光被骂急了,反过来骂萧绩的爹娘。宋奇一把捂住了他的口:“你可不能这样说。”凌光一口咬在他手上,宋奇飞快地甩开了手,顺势将他往前一推,正推到萧绩面前。
凌光得了自由,一看萧绩正在眼前,没得说,抡起拳头就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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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眷堆里比男人们要好些,打是没打起来,也不大愉快。梁满仓的生日,女眷本不是重点,但是接到帖子的人几乎都来了。这便显得凌家的儿媳妇极不够格,在刘夫人、严礼的夫人杨氏、李淑妃的嫂子袁夫人等人面前,凌家儿媳妇几乎说不出话来。
别说凌家儿媳妇了,就是南氏和四个儿媳妇,也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每个字都是正经官话,连一块儿就像是黑话。南氏、梁家儿媳妇,与凌家儿媳妇大眼瞪小眼了起来。旁边一个梁玉,半懂不懂的,刚听懂上半句,下半句又迷瞪了。心说,她们之前对我是真的好,没这么磋磨我。
原本,刘家和萧家一退婚,关系就变得尴尬。穆士熙的事情一出来,刘湘湘与萧司空的二儿媳妇两人手拉手、头碰头,好得跟亲姐妹似的。
凌家大娘子正不自在,梁玉又来跟她说话,还悄悄说:“您听不听得懂她们说什么?我怎么每个字都听得清,连一块儿就听不懂了呢?”凌家大娘子心说,难道不是你们串通好了的?娘娘说,你最狡诈了!
还没回答,王管家的侄女儿叫香奴的飞奔了进来,一脸惊惶,爬在梁玉身边说:“三娘、三娘,前面打起来了!”
梁玉一惊,拍拍凌大娘子的手,拉着香奴出去了:“怎么回事?”
香奴如此这般一讲:“奴婢叔叔叫奴婢来问三娘,怎么办?”
“怎么办?”梁玉问道,“宋郎君怎么说的?”
“没、没说!”
梁玉一跺脚:“走!”
她飞快到了前堂,却发现那里还在打!萧、凌二人被分开了,但是凌光忽然骂了一句:“谁打黑拳?!”喊他的小厮来上来助拳。战端再启。梁玉看一眼,袁樵躲得远远的,行,知道躲着,就受不了伤。
这才去找宋奇,钻过去将他扯了出来:“宋郎君,现在如何是好?”
宋奇道:“三娘,三娘明天一早就要进宫!向圣人哭诉!”
梁玉问道:“今晚我能不能将这些人,所有的人,都留在府里?明天一早,门一开,我先去宫里。”
宋奇笑道:“三娘真是再也不用别人操心的!打,让他们接着打,打到过了宵禁的时候,想走也走不了了。”
梁玉也放心了:“好!你在那里做什么?”后一句是问缩在廊柱边上的王管家。
王管家战战兢兢地上来,问道:“三娘,这宴还怎么续下去呀?”
梁玉道:“酒食都留着,他们得在咱这儿过夜!今晚没吃好,都给他们送到房里去。”
宋奇听到“酒食”也放心了,主要是凌光,他有了点酒,送回房去,再多多给酒。人微醺的时候喝酒是最痛快的,神仙都劝不住他接着喝!醉到明天早上,梁玉早就抢先一步告状了。感谢梁满仓,他的生日不在休沐日,今天赴宴的人,他们来吃的是晚饭。
主人家有意拉偏架,还有宋奇这个卧底打·黑·拳,萧绩与凌光越打越热闹,把梁满仓的寿宴给彻底搅黄了。等一切平息下来,天也黑了,坊门也关了,没有手令谁也不能街上乱走。宾客们都被安排在了梁府住下。
准备寿宴的时候就准备好了房间,当时是为了“宾主尽欢、忘记时间”,现在是因为打架打超时了。
王管家亲自把两坛好酒、两席佳肴送进了凌光的房里。凌大娘子没劝住丈夫,只能眼看着他越喝越醉,一面醉酒,一面高声大骂萧家不是东西。萧司空这个老东西怎么还不早死?!骂完又骂梁满仓不是个东西,做局坑他。
这些话,理所当然被宋奇听了个正着,他派人盯着客房呢,只要有人出去,就引着巡夜人将他们以犯宵禁的名义都抓了,保证一个也别想跑。
梁玉挨个儿给女眷们道歉,查看她们住宿是否满意。如刘夫人、杨氏、袁氏等,都暗示她——明天天不亮你就起来,去宫里哭!告状去!一定要抢在前面!
跟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梁玉又回房,与躲避刘夫人的吕娘子商议了一下入宫要怎么说。吕娘子道:“怎么说,三娘心里一定是有数的。怎么打扮却是要好好准备的。庄重一些,可怜一点。”
这一夜,梁府上下,除了不懂事的孩子,没有一个人能睡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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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凌光还宿醉未醒,梁玉已经到了延嘉殿了。此时,桓琚坐在两仪殿听政,杜皇后正在梳妆,凌贤妃刚送走桓琚,想着自己吹过的枕头风。
前一天往梁家吃寿宴的人家,没有一个察觉发生了什么。赴宴在主人家里留宿,在有宵禁的年代,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萧司空不知道次子又打了一架,正沉着地给己方压阵。凌庆也不知道自己儿子酒后失德,他正紧张地注视着穆士熙,看他如何应对。
殿中侍御史们摩拳擦掌,因为他们发现,有几个本应该在今天出现的官员,他们没有来!这是旷工!
而在梁府,宋奇极巧妙地让萧绩与凌光又撞上了。众人少不得再拉一回架,齐齐耽误了去宫里上班。
第52章 太可爱了
梁玉也不知道朝上会出现什么情形, 她对朝堂并不熟悉,吕娘子对朝廷规范的细节也不很明白。但是既然有宋奇在, 这事就坏不了,她就放心大胆地跑到后宫去了。
先到延嘉殿,一路上就阴着脸,还抽抽噎噎的,弄得李吉也不敢问她究竟是什么事。到了延嘉殿就放声大哭:“阿姐——我好苦哇!”
跟着就一直哭, 一直哭。
梁婕妤这边正巧有件事也要跟她说, 才想她这回来得倒巧,不想妹妹一进来就哭, 哭得她心里也慌了。虽然总是觉得妹妹年纪小,但是妹妹从来有主意, 这一点梁婕妤也是很倚重妹妹的。现在妹妹都哭了, 梁婕妤差点以为天塌下来了。
将妹妹扶起来:“玉啊,怎么了?咱先说完再哭。”
梁玉刚好哭累了,就势收声:“阿姐,昨天、昨天,家里又出事儿了。”
昨天那不是咱爹做寿吗?居然出事了?事情大到妹妹都哭了!梁婕妤眼前飞过一口棺材, 只觉得头晕目眩, 脚也软了,颤声道:“出、出什么事了?”
梁玉拿手绢儿擦擦眼, 长长吸了一口气, 又慢慢吐了出来, 感觉自己缓过来了:“萧绩和凌光在咱爹寿宴上打起来了。”
“啊?”梁婕妤张着嘴, 好像是那瓷盆里养的锦鲤,“然、然后呢?”
“打过了宵禁的时候,都留在咱们家了。今天一早起来,我就来报个信儿。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我得再跟贤妃娘娘说一样,”说着,又吸了吸鼻子,喝光了一盏茶,觉得喉咙好受多了,起身道,“我的日子怎么这么苦呀,嘤嘤嘤,好容易操持一次寿宴,又出了大笑话,嘤嘤嘤。”
【你还有脸嘤?!】梁婕妤好险没背过气去,她也深吸一口气,就想把妹妹薅过来打一顿:“贤妃娘娘正在昭庆殿呢!”
矮油,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