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柏松伸手拂去林渊嘴角的残渣,轻声说:“好。”
当圣旨传到军营,朱元璋领旨之后不到半日,马氏就赶到了,她身上还穿着护士的制服,护士的制服是青色长衫,颜色很淡,这样沾了泥土灰尘才能发现,给士兵包扎的时候就不容易让泥土黏到伤口上去。
马氏和朱元璋来往并不频繁。
护士们不常在军营里走动,她们都住在军营外头,马氏管着她们。
“我听说陛下叫将军去濠州?!”马氏剃掉的眉毛和发际线又长了回来,现在就算穿男装也能看出是个女人。
朱元璋也不瞒她:“正是。”
马氏心潮起伏,她一直等着今天,等着给义父报仇,手刃仇人!
她原地跪下,给朱元璋磕了三个头:“将军,带我去吧!”
她抬起头来,双目瞪圆,饱含怒火,如鹰似虎:“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朱元璋笑她:“你一个女子,战场刀剑无眼,我可没精神去护你。”
马氏也知道自己上了战场就是拖后腿的,她从小学的可不是舞刀弄剑,也没什么力气,连刀都提不起来,她咬着牙说:“那我就在营地里,等将军凯旋,还望将军不要立即杀了孙德崖。”
“至少让我看着他死。”马氏紧盯着朱元璋,双眼泛红。
朱元璋亲自把她扶起来,认真道:“我应你。”
马氏破涕为笑。
明明不是什么美人,但朱元璋忽然愣住,直到马氏退出营帐他才回神。
真是……
真是怪了。
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孙德崖只有一双眼睛还能动,鼻子还能呼吸,嘴能张合却说不出话。
成了一个真正的废人。
他的臣子们已经很久没来看过他了。
就连宫女和太监,对他的伺候也越来越敷衍。
因为他说不出话,宫女太监们敷衍他,他也告诉不了任何人。
他觉得自己身上满是腐臭味。
只是不知道现在把持着朝廷的人是谁。
没人来告诉他。
他不仅瘫了,没法说话,在这殿内,他也成了聋子。
哪怕能听见声音,他也收不到任何消息。
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情形。
每日都这么昏昏沉沉地过日子。
最开始的时候他很愤怒,他不相信自己会成为一个废人。
后来,他依旧愤怒,但是他无法宣泄,久而久之,他风疾越来越严重。
宫女太监们也不愿接近他。
他能听见宫女给他擦身的时候小声说:“可真臭啊。”
杀了她!
来人!拖出去斩了!
杖毙!
做成人彘!
但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只能听着那个宫女继续说:“早伺候的是个屎尿不知的废人,我就不进宫了。”
屎尿不知的废人……
孙德崖这一刻恨不得自己已经死了!
他为什么不在犯病的那时就死了呢?还要活着受这样的屈辱。
风疾啊,哪怕扁鹊在世也不一定能治好的绝症。
他想死。
但想到自己的江山,又不想死了。
说不定能治好呢?
天下那么多能人异士,只要能找到有修为的道士,说不定一颗丹药下肚,他就能生龙活虎?
但他想得越美,就越急切,越难受。
因为他没法对任何人说出这些话。
慢慢的,孙德崖停止了思考。
他每天睁眼看见的就是床帐,然后宫女会给他喂饭,他只能喝稀的,干的咽不下去。
刚开始还有各式肉粥,还会放糖或别的,后来没肉了,也没糖了,只剩下白粥。
他的皇后和妃子们最开始还会来看他。
后来也不来了,她们忙着拉拢朝臣,推自己的儿子去当皇帝。
所有人都觉得他已经死了,哪怕他还躺在这里。
宫女太监们有时候会躲到他的寝宫里,假借伺候他的理由不去干活。
然后他们甚至会当着他的面苟且。
他记得以前宫里抓住宫女太监厮混,他还嘲讽过,说没根的东西还想玩女人。
而他躺在床上不能动弹。
那个听见他嘲讽的太监正抱着曾经被他临幸过的宫女胡天胡地。
他们甚至就躺在他的身边!
太监还说:“来,爱妃,叫声陛下。”
宫女娇笑着说:“陛下。”
孙德崖紧紧闭着眼睛。
男女之音近在耳侧。
就在此时,外面却传来了巨大的震动和惊天的响声。
宫女和太监慌忙下床穿戴,太监打开寝宫的窗户,朝远处望去,城墙处有火光!
有人攻城!
他对宫女说:“快!咱们走!”
宫女吓得魂不附体:“走去哪儿?”
太监说:“我们逃出去,去安全的地方。”
宫女想问哪里是安全的地方。
但是看着太监那双坚定的眼眸,她还是伸出了自己的手。
临走之前,她转头看了躺在床上的孙德崖最后一眼。
这个曾经临幸过她的男人。
曾经让她恐惧和恶心的男人。
“呸!”
宫女扭头跑了。
孙德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不是之前每一天都会看到的床帐,他能感觉到自己躺在地上,粗糙的地面就在他身下。
然后一张脸出现在了他的视野内。
是一张女人的脸。
马氏也在看孙德崖。
但奇异的事,她在看到孙德崖的那一刻,仇恨就慢慢退去了。
她回忆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孙德崖的场景。
那是孙德崖来求见义父,自己偶然间跟他相遇。
那时候她不知道,她和这个看起来憨厚的汉子会成为仇家。
她也不知道自己竟然能这样仇恨一个人。
而她看着孙德崖的眼睛,知道孙德崖已经忍不住她了。
是啊,他们总共也只见过两面。
或许在孙德崖心中,她没有任何值得他去记住的价值。
“我姓马,是郭子兴的义女。”马氏拿着一把朱元璋送她的匕首,深深地插进了孙德崖的胸膛,她的眼睛一直直视着孙德崖,没有丝毫躲闪。
“下辈子投胎转世,若要报仇,就来寻我。”
孙德崖到死,都没记起这个女人是谁。
他杀了太多人,多得自己都数不清了。
这是谁的妻子?谁的女儿?他实在是想不起来。
临死的那一刻,孙德崖的脑子一片空白。
当匕首刺进他的血肉,他才有种“原来我活着”的感觉。
还感觉得到疼痛。
早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