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李从戎一个人在一旁一脸懵逼,他每个字都懂,怎么揉起来他就不明白了?
林渊:“正巧与你们一同说说,我上回叫二哥去兴化给我寻来了一个人,名叫张四九,此人原先是兴化的盐民,泰州、兴化、高邮,这三地都是富庶之地,再说远点,还有常熟、湖州、松江等地。”
杨子安摸着下巴说:“就怕……路途遥远,难攻。”
林渊:“这倒不怕,兴化盐民苦不堪言,与其从外部进攻,不如从内部瓦解。”
姜桂拍掌:“妙哉!此计甚妙,就是不知叫谁去做?”
李从戎这下终于反应过来了,他呆头呆脑地问:“你们……说的是要去打兴化?那、那不是造反吗?”
林渊和杨子安,姜桂互相看看,最后是姜桂开口解释。
“若是明年石人不出,我们自然不必反。”姜桂简直要掰碎了揉细了跟他说,“但石人若是真出了,但凡有胆识的都会反,我们若是慢人一步,就守着这个庄子,给别人塞牙缝?”
李从戎呆愣愣地点头,一脸深思的表情。
林渊咳了一声:“刀哥,你在想什么呢?”
李从戎没过脑子,直接说:“什么都没想。”
只是被吓住了,在发呆而已。
姜桂说道:“我出去前也不敢想呢!出去转了一圈,我才知道现在人人都谈这个。”
“尤其是行商的,有不少都跟白莲教和明教接上头了。”
林渊想了想,觉得商人啊,果然才是最聪明的人。
而且胆子还大,只要有利益,龙潭虎穴都敢去闯,给他们一根撬棍,他们能翘起整个地球。
第42章 042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庄子里忽然传出了一些奇怪的传言。
狗子和二两是年纪相仿的玩伴,有时候一起干活, 还经常一起睡, 说的话也比别人多, 狗子那天就蹲在院子里挖杂草, 一边跟二两说:“他们都在传呢。”
二两:“传甚?”
狗子说:“他们说, 东家是上头派下来的。”
二两:“……?什么意思?”
狗子抓耳捞腮, 想寻摸个好说辞,但奈何肚子里没有墨水, 想了半天只能吭哧吭哧地说:“就是说东家不是人。”
二两:“……谁?!我家少爷怎么就不是人了!我看他们才不是人!少爷给他们吃喝, 倒是给他们胆子了!还敢编排少爷!一个两个就是皮痒!”
狗子连忙说道:“不是这个意思!”
二两:“那是什么意思?”
狗子小声说:“你想呀, 东家年纪轻轻就置办了这么大的产业,这个先不说, 就说东家还收留了这么多人, 就是残废的也没有赶走,普通人做得到吗?”
二两与有荣焉的挺起胸脯:“我家少爷肯定不是普通人啊!”
狗子:“他们说, 东家是菩萨派下来的。”
他没说更离谱的, 还有人说东家就是菩萨下凡。
二两一愣,他作为林渊的身边人,竟然也觉得这样的说法很有道理, 就跟狗子说:“我自幼就跟着少爷,少爷从小就是个仁善人,但凡有事求到他身上,少有不应的, 在少爷身边做事最好,少爷不挑拣,但凡对人,都是实心眼。”
“以前这样就罢了。”二两仔细分析,“可后来到了坞城,少爷见流民可怜,就叫他们过来修房子,后来房子修好了,流民不想走,少爷又叫他们留下来。”
二两一拍巴掌:“他们说的很是啊!少爷就是菩萨样的心肠!”
狗子把话往回一穿,众人又觉得,原来东家是自幼心善,幼童懂什么呢?肯定是没人教这个的,这不就是无师自通,生来就待着仁善之心吗?
于是流言往复传几遍,失了真,就变成了林渊原本是天上的善神,见不得人间百姓受苦,便向天帝辞了差事,要下凡拯救苍生,天帝当然舍不得他啊,自然是百般挽留,可善神脾气也大,并不给天帝脸面,偷偷溜下了凡。
有人问:“但东家也赶走过一个人啊,善神做不出来的?”
这时候就有人说话了:“人有好恶,神自然也有好恶,龙王爷行云布雨,你若是招惹了他老人家,便叫你大旱或发大水,难道龙王爷就不是善神?”
来历编好了,林渊的出身也被胡编乱造了一通。
说法比较乱,不过后头他们好像自行统一了,那就是林渊他娘怀孕的时候,梦见天边一道金光,他娘又惊又恐,就跪下来问大仙所来为何?
大仙就指着她的肚皮说:“天有一善子,今夜入汝腹,此乃大造化,此子降生,汝亦功成。”
所以林渊亲娘生下孩子就没了,她不是死了,她是完成了她的任务,有了大造化,成仙升天了。
再说林渊出生的时候,只听见一声雷鸣,林渊就顺顺当当的出生了,他一出生,天上的乌云就自己散开,阳光布满大地,还有凤凰领着百鸟在林间穿梭恭贺,连鱼都不待在该待的地方了,要跃上岸去,就想离林渊近一些。
流言传啊传,终于还是穿到了林渊的耳朵里。
林渊听到这些流言的第一反应是“该不会有人要搞自己?”,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毕竟这样的流言无论从什么方面看,都是对自己有利的。
西方讲君权神授,就是把君王提升到人上面。
我国讲真龙天子,就是把君王和神等同。
这是一种精神上的统治,就像白莲教一样,最开始也不过是非常朴素的信仰而已。
但教众越是深信,就越容易被煽动。
林渊听完以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
这些流言大概就是庄子里的人日常没什么娱乐活动,加上文化程度低,封建迷信思维根深蒂固,聊闲话的时候聊出来的,只是聊的有鼻子有眼,不像是大老粗说出来的话。
“应该是有人刻意编排的。”林渊对姜桂说。
姜桂也是个人精,他点头道:“这绝不是他们能编出来的,只是不知道那人为何要编这样的话。”
编故事的人肯定就在庄子里,但是庄子这么多人,口耳相传,最开始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反而没人知道。
不过姜桂让人去打听了几次,这个编话的人就自投罗网了。
他半夜溜出宿舍,就在林渊住的院子门外蹲着,大概是想寻个合适的机会进去,但是里头的灯一直熄着,里头的人没醒,他就缩着脖子蹲在那儿,拿起来又可怜又好笑。
还是姜桂进出的时候看见他,把他拎进了林渊的房间。
这人只看外貌,能有五十上下,他体格看起来还好,但脸和头发胡子都已经有了老态,他的眼袋很大,看面相有点刻薄阴森,嘴角向下耷拉着,不是个好接触的人,他也不敢坐,看到林渊就噗通跪倒在了地上,林渊还没张嘴说话,这人就自己一股脑全说清了。
“东家是人中龙凤!”他咬死了说,“这出身才配得起东家。”
林渊问他:“你这样传,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这人膝行几步过去:“小老儿如今五十有二,能活的日子不长了,有生之年只求能看这乱世平复,天下归一。东家这一路走来,条理分明,各人各队各司其职,赏罚有度,东家志向高远,小老儿愿尽绵薄之力。”
林渊站起身来,将这人扶起来,面带微笑地问:“先生哪里人?”
待林渊问完才知道,这老头名叫宋石昭,祖上曾是宋朝的官员,后来宋朝亡了,主家殉国,他们这些旁支倒是保全了下来,不过即便保全了,也还记得自己是大宋的子民,时时刻刻想着反元复宋。
他们隐居山林,隐着隐着,就有晚辈下山了,陆陆续续的走了不少人。
都是青春少年,谁想在深山老林里待一辈子?
说是反元复宋,宋在哪儿呢?皇室血脉在哪儿?反了又拥立谁?
这宋石昭是最后一个离开深山的,也是年纪最大的那一个,他不是觉得不能反,也不是觉得他空有一身本领却无人欣赏,他只是觉得不是时候。
等他觉得时候到了,下山了,就因为没粮没钱成了流民,一路流浪,阴差阳错又被买卖交易了几次,就到了这处庄子。
“你是说,你在帮我收揽人心?”林渊哭笑不得。
宋石昭很认真地说:“东家,您以为这些流言无用吗?”
林渊摇头:“有用,但……”
宋石昭:“您怕此时传扬出去,必然叫狗朝廷发现?”
庄子进出都是严密,普通人根本出不去,也无法跟外界交流,这个担心是不成立的,林渊摇摇头。
他只是觉得感觉很奇怪,他有点无法接受。
宋石昭却说:“东家,您以为您给他们吃穿,叫他们不饿肚子,又订了规矩,他们就能老实,就归心了?”
林渊看着宋石昭:“老先生请讲,愿闻其详。”
宋石昭终于感受到了林渊礼贤下士的态度,摸了一把自己花白的山羊胡,眼底却冒着精光:“百姓都是一样,向来有奶便是娘。”
林渊:“……”嗯……话糙理不糙。
宋石昭又说:“他们没读过书,不晓得道德廉耻,知道什么叫忠义?什么叫道义?”
宋石昭:“东家,他们如今听您的,不过是因为您管着粮,管着人,他们怕饿肚子,怕死。”
“您得叫他们知道,跟着您才有盼头,他们才听话,才晓得忠义。”宋石昭说,“不然为何历代皇帝,都传出生便天降异象,生来不凡呢?”
宋石昭说:“他们觉得您是善神,便会推崇您,听从您,他们觉得善神也有好恶,就不敢违背您的命令。”
林渊明白了,宋石昭在告诉他,想要让人在短期内服从他,推崇他,不敢反对他的做法,就是给这些人洗脑。
而洗脑的方法也很简单,就是利用他们本来就有的传统迷信思想,引导他们觉得林渊是善神,跟着林渊就有好日子过,而且这个好日子只有林渊能带来,别人带不来。
“东家,泰定二年,赵丑厮打的就是弥勒佛的旗号。”宋石昭说,“至元三年,朱光卿打的是定光佛出世的旗号,更不说至元四年的背心皆书佛字。”
宋石昭:“招式从不在老。”
林渊笑了笑:“这么说,我还得感谢您老了?”
宋石昭表情很稳重,但他微微颤抖的左手小指暴露了他此时激动的心情,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愿为东家驱使,但有不从,万死不辞。”
“宋先生严重了。”林渊喊道,“二两!”
二两连忙在外头应声:“少爷,何事吩咐?”
林渊说道:“给这位老先生整理一间屋子,他从此就住这边了。”
二两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也没多问,带着宋石昭去了偏屋。
走时宋石昭还不停转头看着林渊,几乎是一步三回头,光看着情态,不知道的还以为宋石昭是新嫁娘,林渊等人走了,才倒了杯茶给自己压惊。
大概是因为从小长在红旗下,所以林渊才会对这种方法有抵触心理?
他自嘲的笑了笑,喝了一肚子茶水。
他想了一夜,不得不承认宋石昭说的是对的。
一个拥有凝结力的队伍,会比没有的更强。
这个凝结力可以是统一的目标,也可以是相同的追求,但最有保障的,还是至高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