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钟陵生事
原来, 朱祐樘前些时日命牟斌派出锦衣卫悄悄前往各藩调查, 锦衣卫们便日夜兼程赶往了诸王的封地。宁藩本便是此次调查的重中之重, 钟陵郡王所在的钟陵县更是锦衣卫打探的首要目的地。却不想,他们刚到钟陵县没有多久,钟陵郡王府便传出了丑闻。
当时,锦衣卫刚布置起来, 日夜监视钟陵郡王府,便发现府内似乎发生了甚么事。某一夜, 有两名宫人趁乱外逃, 他们便将这两名宫人带回住处仔细审问。两名宫人似是被吓坏了,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据她们所言, 她们是钟陵郡王一位妾室钟氏院子里负责洒扫的婢女。数日前, 钟陵郡王的爱妾刘氏与钟氏同一天生下儿子,刘氏之子因不足月夭折,钟氏之子却成活下来。刘氏因此嫉妒钟氏, 借口说钟氏巫蛊诅咒她,便将钟氏责打囚禁起来。
钟氏不受宠,而刘氏目前正是钟陵郡王最疼爱的妾室,因此钟陵郡王没有丝毫给钟氏做主的意思。王妃不忍心,派人前来阻止,刘氏便拿出搜罗出的假造‘罪证’说服了王妃。王府内没有人为钟氏说话, 钟氏竟被活活渴饿而死。
之后,刘氏又说钟氏所生之子命带妨克,是不祥的征兆。因此时接到了宜春郡王薨逝的消息, 此子恰好便生在宜春郡王薨逝那一天,钟陵郡王与王妃对钟氏之子的命格亦是将信将疑。趁着钟陵郡王和王妃前往宜春郡王府奔丧,刘氏便故技重施,饿死了钟氏之子。
为了斩草除根,刘氏连钟氏的身边人都没有放过。钟氏的亲信婢女,钟氏之子的乳母,皆被刘氏以与钟氏同谋的借口囚禁起来。这两名宫人只是钟氏院子里不起眼的下等婢女,趁乱逃了出来,这才保得了性命。
张清皎仔细看过了折子,眉头轻蹙:“这妾室刘氏,便是当年兴济县出身的刘氏女?”她简直无法相信,当时那名功利心有些重、怀着狡诈心思却也不敢轻易行事的少女,竟会变成一个手染鲜血的杀人恶魔。而且,她之所以杀人,仅仅只是因为嫉妒对方的孩子成活了下来。
“钟陵郡王侍妾众多,却只有一人姓刘,应当就是刘氏女无疑。”朱祐樘道,“她谋害无辜,杀死宗室子嗣,必须立即逮捕定罪。而钟陵郡王、王妃坐视她杀人,不加以阻止甚至连约束都不曾,是为帮凶,也须得一并审问清楚。”
张清皎垂下眼,叹道:“可惜了钟氏与那无辜的婴孩,也可惜了那些被她残害的宫人。”那孩子想来应该刚出生没多久,刘氏怎么下得了手?!连基本的人性都已经丧失殆尽,这刘氏根本不配为人!
“卿卿,事已至此,也只能为钟氏与其子主持公道,方能抚慰他们的在天之灵。”朱祐樘柔声道,“我已经吩咐牟斌带锦衣卫赶往钟陵县,将钟陵郡王府上下所有人等都拘捕来京,以备三司审问。相信这一番询问,必定能问出不少罪责来。”
“……”张清皎长长叹息,“许是因为咱们也有了孩子,我真有些不忍心听到这些事。万岁爷之前说是好事,这也确实给咱们带来了机会。可一想到钟氏与那无辜的孩子,我便替他们觉得惋惜。明明不过是后宅的争宠,最终却闹出了人命……”
“那也是钟陵郡王性好渔色,纳了太多妾室的缘故。”朱祐樘道,“若想内宅平静,便不能有太多的女人。先帝时何尝不是如此,如果他只有万氏一人,万氏也没有理由戕害别人。”他并不是为万氏说话,只是不经意间想明白了而已。说到此,他的声音略有些低沉:“而我只有卿卿一人,日子才过得平安喜乐。”
“既如此,为何不能限制宗室纳妾?”张清皎望着他,“一则,限制纳妾,日后如刘氏钟氏这样的惨事才不容易再次发生;二则,因着妾室人数有限,宗室也不能以娶妾为名扰乱当地民众的生活,亦不能借故与当地豪富官吏联姻。”
“三则——万岁爷可还记得,咱们家的宗室如今已经有多少人了?我们曾经看过玉牒,林林总总加起来,至少有数千人之巨。光凭着国库养活这数千人,已经是极为沉重的负担了。我记得万岁爷曾经说过,想改一改藩屏之制。不希望兄弟之情疏远,不希望孩子与咱们分隔两地,更不希望助长宗室的野心,不希望他们生乱,也不希望国库入不敷出,养不起那么多宗室,也无法赈济民间的灾荒,连边疆的粮草都须得拆东墙补西墙。”
“宗室数目太多,子嗣繁衍太盛,亦是不安定的根源。国库负担不起他们的生活,他们便会绞尽脑汁欺压民众,更会想方设法地与兄弟子侄勾连,行不法事。万岁爷,宗室繁衍确实很重要,但若是毫无节制地繁衍,于国朝有害而无益。”
朱祐樘皱紧眉头:“卿卿说得有道理,我很认同。”他本便不觉得一个男子需要纳那么多女子方能满足其欲,为了繁衍子嗣而广纳后宅,不过是男子放纵自己的借口罢了。瞧瞧他,守着自家皇后,过得不知有多舒坦。他也不觉得子嗣众多方是福气。有那么多孩子又如何?做父亲的若不能关照爱护每一个孩子,任孩子受尽委屈与苦楚,倒不如膝下只有两三个孩子,好好教养得好呢!
“只是,仅仅以钟陵郡王一例,恐怕不足以说服群臣。”他沉吟片刻,忽然想起了甚么,问怀恩道,“戴先生,朕依稀记得,仿佛有御史参奏某一藩子嗣众多,恐有虚假冒名之嫌?”他当时因瞧见了锦衣卫的折子,就将那封只看了开头的折子放下了。
“是。”怀恩低声对旁边的萧敬说了几句,萧敬便亲自带着小太监回了乾清宫将那折子取过来,“老奴记得,是巡抚陕西都御史杨澄等上的折子。说是晋府庆成郡王的子女累计已有九十四人,他们认为其中必定有收养异姓子冒名宗室者,也有贱奴所出冒充良妾子者。”
朱祐樘与张清皎被“九十四”这个数字给惊呆了。历朝历代,他们还从未听说过有哪代宗室竟然生了“九十四”个儿女!若是让庆成郡王这么生下去,光是养活他们一府的人所用的禄米,就已经足够皇宫大内这一大家子人的用度了!更不必说,他们这一家,顶得上多少藩王家啊!
“九十四……万岁爷,如果这九十四人,男子皆封镇国将军,女子皆封县主,那——”张清皎觉得,自己隐约间已经听到了国库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悲鸣。这可不是九个人、十个人,而是九十四个!这九十四人如果再繁衍下去,只需一代,少说也能翻个四五倍!!再过一两代,光是他们一府的人,便能顶得上目前所有宗室的数量了。
朱祐樘回过神来,皱眉道:“御史所言有道理,必须查清楚这九十四人的身世,确定他们确实是王妃、夫人以及良家女子所生,才能上玉牒。”无论如何,他绝不会让国库白白养这么些只知道不停生孩子的闲杂人等!!
“这庆成郡王府曾有冒领禄米的先例,因此杨御史等人才会怀疑他们为了禄米便多报子嗣,混淆宗室血脉。”怀恩又道,“杨御史在折子中建议,让礼部限制郡王及以下宗室的妾媵数量,查清楚各藩宗室的子女是否王妃、夫人与良家女子所生。如有贱籍女子所生者冒领禄米,便追缴回来,以儆效尤。”
“很该如此。”朱祐樘从萧敬手中拿过折子细细地看了看,又给张清皎也瞧了瞧,“庆成郡王一例,钟陵郡王一例,已经足够命礼部将宗室婚配的礼制改一改了。必须限制他们纳妾的数量,否则必定会生乱子。”
“仅仅只是郡王以下?”张清皎挑眉,“亲王便不必限制么?”
“目前两例都是郡王,不宜提亲王,否则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朱祐樘道。他当然也知道,养活亲王更是不易。亲王之子封郡王,禄米多,待遇好,比郡王之子封镇国将军可难养活多了。不过,眼下亲王与郡王毕竟少些,郡王以下的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等数量才是最多的。
他思索片刻,在折子上批道:礼部会同宗人府查证各藩宗室子嗣出身。如有违例者,追回所冒领的禄米,并将贱籍子女所封爵位都尽数收回。同时,罚没家主一半俸禄,以示警戒之意。另外,若有滥收子女冒领禄米者,将养子女发还家中,追回禄米,且再罚没家主一半俸禄。
至于郡王及以下宗室的妾媵究竟以多少之数为合适,礼部与宗人府仔细商议再回奏。确定妾媵数目后,郡王及以下所有宗室都须得遣散多余妾媵。如查出有违例者,罚没家主一半俸禄作为惩戒,违例妾媵所出子女皆不得册封。
折子批复完后,萧敬便赶紧亲自送去了礼部。帝后二人回过神来,这才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了。原来,他们赶着处理钟陵郡王府与庆成郡王府的两桩事,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尚食局准备的午膳早就呈上来了,几乎都已经放凉了。
“启禀万岁爷、皇后娘娘,臣已经命人重做午膳——”尚食行礼道。
“不必费事了,将这些凉的都端下去,稍后热一热,赐给戴先生与萧伴伴等人罢。”张清皎瞧见桌上还有煨着的七八样汤水以及清蒸的菜式,便亲自给朱祐樘盛了乳鸽汤,“我与万岁爷胃口都小,这些菜本便吃不完,就这么些已经尽够了。”
若按皇帝与皇后的排场,他们俩一起用膳,尚食局与御膳房至少得准备上百道菜。不过,谁叫他们俩都奉行节俭呢?好不容易才将菜肴减到了十来道,而且菜肴的量也减小了许多。饶是如此,两人也都用不完,每回都将膳食赏给了身边伺候的大珰、女官以及宫女小太监们。
唔,说不得,他们的膳食还能再精简一些呢?
作者有话要说:弘治五年,因为庆成郡王的子嗣太多震惊了朝野,所以改了宗室郡王以下的妾媵婚配,给亲王之外的所有宗室都额定了妾媵的数目。╮(╯▽╰)╭,陛下为宗室的计划生育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ps.钟陵郡王府这桩事儿也是史实,但发生在弘治九年。
我先挪过来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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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磨刀霍霍向宗室,藩屏这件事铺垫了这么久,是该先动一动了
第318章 押送进京
数千里之外, 先前满口皆是愤懑的一群人再度聚在了一起, 脸上多了几分紧张与谨慎之意。他们本以为藩国天高皇帝远, 根本不必惧怕那位远在京城的年轻人。可谁能料到,藩国境内所发生的大小事,竟仍然在皇帝的掌控之中?莫非锦衣卫当真如此来去无踪?在他们完全没有察觉的时候,便已经悄无声息地搜罗了各种消息?
“如何?见着老三了?”一人迫不及待地问。
另一人平静地答道:“在临走之前, 总算是见了一面。他的精神倒是不错,还说不过是受那个贱妇的牵累而已, 定然不会有事。毕竟他确实没有杀人, 只是并未安顿好后宅, 怎么着也不可能罚得太重。不然, 皇帝如何向我们这些宗亲解释?”
又一人冷哼了一声:“都是他自作自受!谁让他将那贱妇宠上了天?之前还听那贱妇的挑唆, 一门心思的想与皇后为难……依我看,即使那贱妇这回不闹出事来,他迟早也会被挑唆得头昏脑涨, 下回指不定又折腾出事来!哼,沉迷女色果然误事!”
“吃一堑长一智,经过这回的教训,他以后应当会收敛不少。至少,不会再被一个女子耍得团团转,也能用些心思好好地理一理他的后宅。”
“他的那些属下呢?可有人约束?可别因着一时太过紧张, 闹出甚么事来。原本咱们的人手上回便折进去不少,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了。如果因着他的缘故,将剩下的人都折去了, 那咱们数十年的谋划可就彻底毁于一旦了。”
“这你们都不必担心,他已经将他那些属下都暂时交给了我来安排。这一回,所有人都务必冷静,稍安勿躁。如果你们希望为子孙后代着想,便安生着些,别再闹出甚么事来。听说皇帝年后要派御史和锦衣卫前来各藩,虽不知他们的目的是甚么,但我不希望出现任何意外。你们可都明白了?”
待到他们悄悄散去的时候,有两人落在了最后。其中一人犹豫半晌,忽然问:“大哥,我还是有些想不通。为何明知老三不过是约束不力,皇帝却依然命锦衣卫将他与全家上下所有人都带进京城?这分明便是不打算轻轻抬手就放过他。皇帝……真没有别的意思?莫不是……他发现甚么蛛丝马迹了罢。”
被称为大哥的中年男子沉默片刻:“之前京城那件事,应当没有留下甚么证据。若说发现线索,或许也应该是后来刘家在兴济县中伤皇后声名,锦衣卫顺藤摸瓜,查到了刘氏头上。如果这件事查出来,老三确实脱不开干系。”
“那大哥刚才怎么——”怎么不提出来呢?
“自作孽,不可活。”顿了顿后,中年男子长叹一声,“他也该长长记性了,总归皇帝不会要他的性命,顶多不过是被罗织些罪名,废为庶人而已。若遇上大赦,指不定还能恢复爵位。他一人担着罪责,总比将咱们一家子人都牵连进去好些。”
说着,他摇了摇首,惨然一笑:“一步错,步步错。当初谋划这些的时候,便是一时昏了头。而今走到这一步,只能收手,而不是义愤填膺,一错再错。我们其实该像父亲与曾祖父学一学,却偏偏谁都没能领会他们真正的想法。”
所有人都离开之后,静悄悄的密室角落里忽然闪出了一个少年。他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脸上犹带着几分稚气,眼眸却较之寻常少年更深沉。他望着众人离去的方向,轻声喃喃道:“原来,父亲与叔叔们在这里商议的是与皇帝相关的事……竟然都瞒得严严实实的……”
提到“皇帝”,他眯了眯眼,眼底透着几分跃跃欲试:啧,听起来,他们一家子与皇帝之间似乎发生过许多事?应该很有趣罢。“皇帝”,听起来也比宁王威风多了;皇宫、京城的繁华,应当更是远远胜过宁王府与南昌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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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皇帝陛下的旨意后,牟斌便亲自领着一群锦衣卫日夜兼程赶到江西,将尚未回过神来的钟陵郡王府所有人等都一并拿下,解送进京。而犯妇刘氏的父亲刘县丞也丢官去职,刘家主仆数十人同样在被押送的行列中。
因着皇帝陛下希望在年前了结此案,所以牟斌特意让当地卫所准备了些骡马车。钟陵郡王以及王妃身份尊贵,且目前并非罪犯,因此仍是乘着王府的轻便马车。其他侍妾子女则一概乘坐清油骡车。至于涉及犯罪的刘氏与刘家人,都只能戴着重枷坐敞篷的驴车,在寒风与薄雪中冻得瑟瑟发抖。
锦衣卫骑马押送着这些人,白日忙着赶路几乎不休息,深夜则匆匆投宿驿站,令养尊处优已久的钟陵郡王等人皆是叫苦连天。钟陵郡王朱觐锥实在是熬不住了,便让锦衣卫将牟斌唤到马车边,软硬兼施地朝他施压:“孤是先帝亲封的郡王,牟指挥佥事如此薄待孤,便不担心进京之后,孤向陛下上折子弹劾你么?!”
“臣何曾薄待过郡王?”牟斌抬起眉来,“郡王与王妃所用的车驾皆是王府准备的,舒适宽敞,完全符合郡王与王妃出行的规制。每日三餐亦是王府厨子精心准备的膳食,晚上下榻驿站住的也是最好的房间。乘坐的马车最好,吃得最精致,住得最安心,郡王还有甚么不满意的?”
“一日比一日紧赶慢赶,中途连歇息的时辰也没有,每日奔波劳累,还不算慢待?!饶是孤自幼习武,身子骨打磨得健壮些,也觉得身心俱疲。更不必提孤的王妃、夫人与儿女都是妇孺幼儿,哪里能经受得住?!”朱觐锥怒道。
闻言,牟斌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他一番:“听闻从前钟陵郡王还曾上过折子,想去边疆领兵作战,为宪庙尽忠。或许,十来年前的郡王还能上马使得动弓箭,不过,如今么……”再怎么自幼习武,也早已被后宅的女色给掏空了身子骨。眼下的钟陵郡王在他看来,甚至不及陛下的身体健康呢。
朱觐锥的脸色猛然一变,便听牟斌再度慢条斯理地道:“郡王放心罢,我们随身带了大夫。如果妇孺幼儿生了病,必定会及时诊治,且会让他们好好安歇一段时日再赶路。至于郡王,既然自幼习武,身体健壮,不可能连旅途中的些微劳累都受不住罢。若是郡王不喜乘车,也可骑马而行,臣不介意匀出一匹马来供郡王骑乘。”
听了他的话,朱觐锥不由得暗骂了一声“鹰犬之辈”——外头天寒地冻的,他怎么可能舍弃生着炭盆的马车,选择骑马?!这不是折腾自己么?!这牟斌果然是个猖狂的小人,前几个月奉命来宁王府祭奠的时候分明还对他毕恭毕敬的,如今便原形毕露了!
牟斌自然并不将他的怒火放在心里,只是吩咐众锦衣卫维持警戒,继续赶路。
与不肯安生的朱觐锥相比,王妃却是格外平静。纵然疲惫不堪,她也依旧低声宽慰着自己尚且年幼的女儿:“说来,咱们一直都没有机会走出钟陵县城,如今终于能够进京了,好好见识一番京中的繁华也颇为不错呢。钟陵这样的小地方,远远无法与京城相比。指不定咱们还能去皇宫里,见到皇帝、皇后、太后与太皇太后……”
“娘,若是禀告他们,这件事与咱们无关,他们会将我们放回府么?”
“……与你和你兄长确实无关。”王妃的眼眸里泛起了泪光,“也都怨我一时糊涂,一直放任不管,最后才会变成这样。放心,我会上折子向几位贵人陈述清楚此事,请他们务必别牵连你们。我的儿……咱们一直都安安分分的,谁能想到,府里怎么会招来这样一个丧尽天良的煞星呢?”
敞篷的驴车上,先前还在不停责骂刘氏的刘家人也都没了气力。每日戴着重枷在寒风中赶路,于他们而言已经是从未经历过的可怕折磨。与其怒骂刘氏,倒不如省着些气力,安安生生地熬到京城呢。而蓬头垢面的刘氏一直发着呆,并不理会他们的责骂甚至是踢打。她仿佛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不时地便发出笑声,显得既阴森又疯狂。
如此日以继夜的赶路,一行人终于在腊月上旬赶到了京畿。当远方出现京城高耸的城墙时,几乎所有人都微微松了口气。牟斌纵马来到队伍前方,让人立即驱马回宫禀报,确定钟陵郡王府一行人如何安置。
倏然,他听见有人高声大笑起来。回首望去,却是刘氏猛然站了起来,冲着京城笑道:“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尽管她此时形容极为不堪,但众人依旧能从她的声音中听出了喜色与甜意。在这种境况下,这女人竟然还能笑得如此开怀,令大家都不自禁地觉得脊背有些发寒。
宫里,得知锦衣卫急报的朱祐樘思忖片刻,与张清皎商量了几句。眼下尚未给钟陵郡王定下罪名,自然不适合直接将他们放在诏狱里。幸而手头还有些整治御马监那些贪婪的内官时抄出来的精致小宅子,张清皎仔细挑了挑,暂时将一座三进宅院拿了出来。
朱祐樘觉得很满意:“横竖不过是暂时安置郡王夫妇以及侧室夫人与儿女,用不着太好的宅邸。”等到审出刘家受钟陵郡王支持造谣中伤皇后,以及其他各种罪名的时候,朱觐锥便该去诏狱里蹲着了。如今将这座小宅子给他们住,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猜猜,上半章出现的少年究竟是谁~
第319章 审钟陵案
钟陵郡王府一案, 朱祐樘交给了大理寺与宗人府一同审理。朱觐锥等人进京后, 大理寺便从锦衣卫北镇抚司的诏狱中提了刘氏及服侍她的宫人, 审理她虐杀钟氏及其幼子一案。主审官自然是大理寺卿,宗人府官员只负责陪审与记录。随着案子审理的进展,钟陵郡王府的宫人奴仆们也都陆陆续续被传唤,或作为证人指证, 或作为帮凶定罪。
眼见着便要轮到朱觐锥与王妃过堂了,他在书房里大发雷霆, 赶紧连夜写了请罪折子递入宫中。说是请罪折子, 其实内中多为推托之词。若按他的说法, 他顶多也就落个识人不明的错处, 管理内宅有疏漏的是王妃, 不及时阻止刘氏所为的依然是王妃。至于刘氏,那就是个大奸大恶的女子。若非她父亲有意攀附将她献上,若非她蒙骗引诱了他, 他也不至于将她纳为妾室云云。
其实,察觉皇帝并没有将自家安排进诸王馆,而是让锦衣卫带着他们另外安置在小宅子里时,朱觐锥就已经心生不祥之感。从旧制而言,藩王进京后,从来都是入住诸王馆, 没有任何例外。虽说自英庙以来,已经数十年没有藩王进过京了,可那也是祖制, 不可能随意更改。更何况,他堂堂郡王,居然让他在一间三进小宅院里落脚,这简直便是明晃晃的轻视与薄待!!
对此,牟斌给出的解释是,诸王馆眼下正住着兴王殿下,不可能与他们一家子合住。兴王是皇帝的亲弟弟,无论是封爵还是血缘远近,都吊打钟陵郡王朱觐锥。朱觐锥也没想过让兴王朱祐杬给他腾地方。他在意的,是皇帝的态度。
本以为这回进京,便是看在宗亲的颜面上,皇帝也绝不会为难于他。毕竟他在刘氏这件案子上并没有犯太大的过错,顶多也不过是罚罚禄米了事而已。可眼下他所得到的待遇却不能不让他多想几分——莫非,皇帝是知道了什么?
猜测出这种可能性后,朱觐锥便整日整日地坐立不安起来。因为他曾经做过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其中有些若是单拎出来,可绝不是罚罚禄米那么简单。皇帝倘若真的查出了证据,降爵都是轻的,废为庶人甚至是招来杀身之祸都有可能!
百般心虚之下,朱觐锥只得每日锲而不舍地上折子试探皇帝陛下的心思究竟是什么。刚开始,他佯作义愤填膺之状,弹劾牟斌对他无礼。谁知,无论他弹劾牟斌在解送的路途中有多恶形恶状,也没有掀起半点水花。每张折子都确确实实地送去了宫中,然而却都仿佛石牛入海,惊不起丝毫动静。
而后,朱觐锥便又转向上折子求见皇帝。他不单自己上折子,还逼着王妃也上折子求见太皇太后、皇太后以及皇后。他打的主意便是,自家的辈分较高,与英庙同辈,是当今皇帝的族叔祖父。如能进宫以宗亲的身份求一求情,指不定周太皇太后心一软,他们便能躲过这一劫了。
然而,他并不知道——原本周太皇太后确实觉得该见一见他们,可被王太后普及了刘氏这桩案子后,她对这家人便嫌弃至极。旁的不说,这刘氏祸害内宅的手段与当初的万贵妃何其相似?一旦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万氏,她对这家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感。
周太皇太后都不乐意见着他们了,王太后自是更加不喜这家人。只要稍微了解这件案子的始末,便可瞧出朱觐锥与王妃都有自己的私心。一人冷漠以待,一人坐视不理,对钟氏与她的孩子没有任何同情之心。尤其朱觐锥作为父亲,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被虐待而亡却没有任何反应,简直与禽兽无异。
至于朱祐樘与张清皎则更不可能浪费时间了。他们或忙着处理朝政,或忙着打理宫中事务、统计收支与预算是否平衡等等,余下的时间还须得好好教养大胖儿子朱厚照,又怎么可能与朱觐锥一家虚与委蛇呢?
朱觐锥自然不可能接受自己被无视的事实,各种请罪的、哭诉的折子频频送往宫中,皆是石沉大海。正当他暴跳如雷,在书房中如困兽般转着圈咒骂当今皇帝的时候,亲信忽然急慌慌地冲了进来:“王爷!锦衣卫来了!!”
朱觐锥满脸煞气地回过首,气势汹汹地出了书房:“牟——”
然而,来的却不是牟斌,而是一位年轻的锦衣卫。他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眼前这位满脸颓色的钟陵郡王:“微臣乃锦衣卫北镇抚司试百户田疆,奉命前来带郡王、王妃以及两位身边的亲信等诸色人等,前往大理寺过堂。郡王,请罢。”
朱觐锥盯着他,冷笑道:“牟斌就这么派一个试百户来打发孤?”
田疆勾起唇角,挑眉道:“牟指挥佥事奉陛下之命,在诏狱中审案,实在无暇分出身来,还望郡王海涵。”若不是眼前这位眼下还有郡王爵位在身,他险些冷笑出声了——牟指挥佥事那是什么身份?陛下的亲信,下一任锦衣卫指挥使。不过是一个犯了罪的郡王,还敢对他颐气指使?果然是平日里太过骄狂了,怕是以为这仍是在江西钟陵县的老巢,而非京城呢!
“娘……”内院里,王妃穿上了常服,默不作声地扶着婢女走出了房。身后传来女儿的呼唤声,她双目微红,回过首安抚道:“放心罢,为娘只是出门去一趟大理寺罢了,很快便回来了。你在家里安心等着,明白了么?”
正当她缓步慢行离开内院的时候,长子忽然在外头冲着锦衣卫呼喝起来,还耍起了郡王世子的脾气,想将这群人都怒斥走。她遥遥地望着完全不知自家即将面临什么的长子,长长地叹了口气,三两句话将他支使走了,又替他向锦衣卫致歉。
田疆过来的时候,正好听见她道歉的话语,微笑道:“王妃不必如此客气,请罢。”可惜了,原来这座钟陵郡王府里还有个明白人。不过,就算再怎么明白,当初既然无法阻止,如今也已经醒悟得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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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月!”
“没错,这便是月亮。大哥儿可还记得,昨夜咱们推开窗户,看到的是甚么模样的月亮?你看,娘的手指头遮住这一部分后,像不像昨晚瞧见的月亮的形状?”听着自家娘说这么多话,小家伙有些迷迷糊糊的,歪着脑袋看画册上的那轮“弦月”,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