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泽慕怒火攻心:“混账东西!!”
当年他派人来充州查詹世杰,所经之处的官员大多都是诋毁他,他本以为是詹世杰做的事情犯了众怒,没想到这从一开始就只是这些贪官污吏所撒的弥天大谎。
而更可笑的是,这些人中竟然还有他亲口称赞的尽忠职守的臣子,这让顾泽慕简直怒不可遏。
洪松源见状,说道:“我这里整理了一份当年这黄河沿岸州县官员的名单,你看看吧。”
顾泽慕接过来,一页页地翻下去,却是越看越生气。
洪松源又道:“你得明白,如果你真要给詹世杰翻案,你将会得罪多少人,更别说谢长风如今接了詹世杰的任务,在这种敏感的时候,一旦你轻举妄动,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你可想到了?”
“我若没想明白,就不会来这。”
顾泽慕慢慢地坐下来,心情也渐渐平复下去,“这件事我必然是要查清楚的,不仅仅是为了蒙受不白之冤的詹世杰,也是为了这大周朝千千万万的百姓。”
看着这样的顾泽慕,洪松源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感慨,他与萧胤相交半生,虽地位天差地别,他却一直将对方视为最好的朋友,只是到了后期,萧胤身上的那份意气渐渐消磨,他熟练地玩弄着权术,成为了令人敬畏的帝王,却也是让洪松源失望不已。
而如今,看到这样的顾泽慕,洪松源只觉得自己这颗早已苍老平静的心,竟然又慢慢地跳动起来,他微微一笑,像是做出了某种承诺一般:“你这么说,我自然是要倾尽全力帮你的。”
顾泽慕抬起头,看着他脸上的神情,也慢慢笑起来:“不然呢,你以为你躲得掉吗?”
两人都笑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
第109章
顾泽慕既然查到了曹家, 自然要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 恰好曹家之前因为想要攀附太子的缘故, 想要拉拢顾泽慕,一直邀请他赴宴,只是顾泽慕都拒绝了, 这一次他便答应了下来。
负责接待顾泽慕的是曹家的长孙曹源, 他的年纪比顾泽慕长了几岁,但却一点都不敢小看顾泽慕,先不说他出自东宫的身份, 就这几个月他在充州的表现,就足够让他们重视了。
这一次曹家的宴会来赴宴的除了本地的乡绅之外, 还有当地的一些官员, 众人看到顾泽慕的时候都吃了一惊, 没想到曹家真有这么大面子将人给邀请到了。
曹家的当家人曹晟心中有几分得意,他们曹家在充州多年,家财万贯, 良田千顷,只是子孙不大争气,靠着捐官才混了个一官半职, 以至于曹家再有钱,也得不来旁人多少尊重。这些年来, 曹家人一直致力于提高家族声望, 哪怕因此花掉大把银钱也在所不惜。
顾泽慕来了充州之后, 曹家便打上了他的主意, 只可惜顾泽慕压根就没理会过他们,叫他们一番媚眼抛给了瞎子看,很是郁闷。
如今顾泽慕终于被打动了,曹家人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次炫耀的机会,只是在场又有多少人打起了和他们一样的主意,却是不得而知了。
宴会全程都有不少人借着打招呼的功夫来试探顾泽慕,只是顾泽慕的表现滴水不漏,让他们都失败而归,这让旁边的曹源松了口气,但同时又对眼前这个年纪尚小的少年又添了几分慎重,不愧是太子殿下所信重的人,不负虚名。
等到宴会结束,曹晟才连连向顾泽慕道歉,又小心地邀请他在曹家住下。
顾泽慕心中一番思量,面上却笑着道:“既是曹老盛情相邀,在下也不好不从。”
曹晟喜不自胜,他早早就让人将家中最好的客院打扫出来,只是没想到顾泽慕竟然真的会答应。他亲自在前头引路,将顾泽慕带到了客院。
曹家是充州豪绅,家中的园子处处盛景,令人目不暇接。即便是一间客院,里头种植的花木也都是珍品,整间院子更是清幽雅致,可见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曹晟见顾泽慕露出满意的神情,心中也松了口气。
只是顾泽慕并没有要他们府中的仆人,而是自己带了伺候的人,曹晟也不在意,又让人不要随意打搅顾泽慕,面上做足了功夫,双方都很满意。
顾泽慕便这么在曹家住了下来,与曹源也渐渐熟识起来。
曹源虽说读书不太行,但在交际一道上却很有手腕,和他交往让人如沐春风,且他一副憨厚真诚的面相,很容易叫人卸下心防,也难怪曹晟会将这个任务交给他。
顾泽慕这几日住在曹家,亲眼见到了曹家有多豪富,曹家的假山石都是不远千里从平江运回的,这便不知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于吃一道更是精致,宴会那一日便不说了,便是平日里饮食也是极尽奢靡,单早餐的饮食便是一百零八道,但实际吃不过是吃三四道。
曹源还轻描淡写地告诉顾泽慕,他平日里吃雀舌,一只鸟雀便只取那一抹舌头,其余全部扔掉。顾泽慕曾经身为帝王,都不敢像曹家这般奢靡花费,而曹家这些钱究竟出自哪里,不言而喻。
顾泽慕心中有怒,但却不动声色地将这怒火给暂时按捺下来。
曹源并不知道在顾泽慕心中曹家已经是被判了死刑的,他依旧使出百般手腕交好对方,换做是旁人,定然已经将他当成是好兄弟,与他掏心掏肺了。但顾泽慕的身体里却是一个两辈子的灵魂,曹源这些小手段在顾泽慕眼中根本不够看。
这么一段时日下来,反倒是曹源被套路了还不自知,竟真的将顾泽慕当成了好友。
顾泽慕将近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写好了信,交给信使,让他送回京城,只是在信使离开之前,他又叫住了对方,似乎有一点犹豫,但还是将自己之前便买好的礼物一并交给了信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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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宁收到信和礼物的时候还有点发愣,她本以为之前那封信是顾泽慕心血来潮写的,谁知他竟还将这个当成了个长期活动,而比起这封信来说,他千里迢迢送过来的礼物更令她觉得惊悚。
里头是一支造型别致的金钗,除此之外还有两盒胭脂。
顾泽慕这个人,除去戴上面具欺骗世人的时候,平日里其实是个很自我的人,顺手买些点心什么的便罢了,若要他亲自给女孩子挑选首饰和胭脂,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难道还真是一场重生就让他转性了吗?
这些念头只是在顾清宁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将金钗和胭脂收起来,也没有急着给顾泽慕回信。因为她近段时间的安排十分紧凑,原本刚刚她就应该去上兵法课了,因为顾泽慕的信耽搁了一会,已经是有些迟了。
顾清宁到了大房,顾泽禹正在写字,见她来了轻笑一声:“今日怎么来迟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顾清宁露出一抹羞赧,说道:“对不起,大哥,是有些事情耽搁了。”
顾泽禹知道她不是那种偷懒不守时的性子,也没有生气,只是道:“虽说是有缘故的,但规矩不可废,一会下了课,你将今日所学再多抄三遍吧。”
顾清宁也没有反驳,乖乖地应了下来。
自从那日顾清宁在大房看了战报之后,便一心想要去西北,可她也知道,顾家人是绝不会同意的。而且以她现在的能力,论武艺,在女子之中虽然算是优秀,但在战场上也不过是花拳绣腿,论兵法,她这些年都不曾接触过兵书,早就生疏了,就算她真的去了战场,也不过就是个累赘,只能给家人添麻烦,更别说去查当年的真相了。
所以她回来之后便下定了决心,一方面和武艺师父好好学习,一方面则趁着顾泽禹还未出去之后,同他一起学习兵书。
顾泽禹虽然好奇顾清宁为什么突然表现出了对兵法的狂热,但顾清宁不说,他也不多问。他本就赞成人要多学点东西,又是个好为人师的性子,顾清宁还一点就通,便愉快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待到上完了一节课,顾泽禹布置了今日的作业,才道:“再过一段日子我便要跟着队伍出发了,恐怕没法再给你上课了。”
顾清宁这才恍然,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她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泽禹将早已准备好的几本兵书递给她:“这是我之前看过的,很多地方我都做了笔记,每一章之后,我还给你准备了作业,你可要好好写,等我回来是要检查的。”
“还有,你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便去问赵叔,赵叔是跟在祖父身边的老人了,他在战场上拼杀多年,这些东西,他比我要清楚的多。这些事情我都同赵叔说好了的,他很爽快就答应了,所以你不用担心。”
顾清宁看着顾泽禹温和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顾泽禹有多忙,在这种忙碌之中,他不仅要抽出时间来教导自己,还替自己考虑的那么周全,看他眼下一点淡淡的青黑,便知道这些作业都是他熬夜赶出来的。可他却什么都不说,这份体贴令人觉得心疼。
顾清宁接过那些兵书,只觉得手上的这份心意沉甸甸的。
“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用功的。”
顾泽禹点点头,还同她开了个玩笑缓和气氛:“若是清姝或清薇说这样的话,我少不得还会怀疑一下,若是清宁你,大哥却是相信你一定会做到的。”
顾清宁低头笑出来,原本凝重的气氛也烟消云散。
顾泽禹这才接着道:“虽说兵书很重要,但兵法一道并不是死的,在战场上瞬息万变,更多的还是需要你自己的思考。”
“大哥放心,我懂的。”
顾清宁抬起头看了一眼顾泽禹,说道:“谢谢你,大哥。”
顾泽禹笑着摇摇头:“都是自家兄妹,不必这么客气。”只是他却又顿了顿,随后补充了一句,“你若真的想谢我,便不要同你大伯母她们一起胡闹。”
顾泽禹说的便是朱氏近段时间一直想尽办法让他成亲的事情。
顾清宁也没想到会被他发现自己也参与其中,颇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大哥,难道这么多姑娘家,就没有一个让你改变主意吗?在你心中,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呢?”
顾泽禹很不愿意同堂妹讨论自己的感情问题,只是顾清宁难得执拗,他仔细地想了一会,才认真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但我想,我所希望的那个女子,是要能与我并肩前行的。”
顾清宁愣住了。
顾泽禹难得在旁人面前说真心话,还是年纪那么小的堂妹,只是他性子认真,既然决定回答了就不会敷衍,又接着道:“所谓并肩前行,也不是指她要与我一同上战场,我觉得夫妻之间贵在交心,彼此扶持。我愿意为妻儿遮风挡雨,但我希望在她心中,她也是能与我并肩站立的大树,而不仅仅只是一株需要依附的菟丝花。便是没有我,我也希望她能独自坚强美丽,能过好自己的生活。”
顾泽禹这番话简直就是石破天惊,世人都认为女子柔弱,必须要依附男子而活,即便是顾家其他男人,也习惯将所有的压力都扛在肩上,将妻子当成柔弱不堪的名贵花朵保护在身后。
但顾泽禹这番话却在顾清宁的心中泛起了不一样的波澜。
第110章
在顾泽禹离开家之前, 顾清宁先要送别的就是夏宜年夏先生和霍云舟。
和之前不同, 这一次游学要去的地方更远, 而且都是穷乡僻壤,很有可能一两年都回不来,且虽然有霍家的护卫, 但危险性也不低。
顾清宁准备了不少东西给夏先生, 收拾好之后,亲自拿到客院去,谁知刚进去就碰上霍云舟。
霍云舟看到她, 似乎有些惊喜,但他很快又垂下头。
顾清宁虽然和母亲说的斩钉截铁, 但毕竟与霍云舟认识这么多年, 多少还是会担心他的。尤其他此刻这种可怜兮兮的模样, 更是让顾清宁有一点心软。
顾清宁说道:“你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霍云舟点点头,眼见她放下心来就要走,他连忙道:“你就没有一点舍不得我……我们吗?”
顾清宁回过头, 霍云舟只是抬头看着她,他的神情难得严肃,眸子里仿佛有两团小小的火焰, 这样子倒是唬人,只是耳根处泛起的红色出卖了他。
在顾清宁看来, 他就只是个孩子而已, 此刻听到这样一番话, 心中除了错愕也只是无奈:“别闹。”
听见她的话, 霍云舟眸光一暗,还欲说什么,顾清宁已经将东西送进院子里了。
夏宜年正在整理书箱,见她进来,扬起一抹笑容:“我还当你这小丫头已经忘记我这个老师了。”
顾清宁无奈道:“您又开玩笑了。”
夏宜年接过她手里的东西,稍稍一看便笑道:“果然还是女孩子细心,送的都是有用的东西,哪像泽浩几个,居然送的都是刀剑,平白占了行李的重量。”
夏宜年虽然面露嫌弃,但这几把刀剑可都被他给带上了,用他的话来说,等到盘缠用完了,还能把这些拿去当了。
顾清宁知道老师向来心口不一,也有些好笑,又指了指她收拾的那些东西:“泽慕知道您可能要去百越那边,还特意找人配了些药膏,且一并准备了药方,防瘴气的,治蚊虫叮咬,还有,他嘱咐您多带些雄黄过去,那边的蛇多。”
夏宜年顺着她的指示将东西找出来:“这倒是帮了大忙了,难为这小子在外头还想着为师。”
“对了,他如今在充州那边怎么样了?”
顾清宁便将他在充州那边治水的事情告诉了夏宜年,只是隐瞒了他查詹世杰旧案的信息。
夏宜年频频点头,他与顾泽慕虽然无法成为真正的师徒,平日里也总是互怼居多,但却意外地惺惺相惜,如今顾泽慕做的事情是利国利民的,他自然很欣慰。
顾清宁同夏宜年又说了一会话才离开,只是走出来才发现霍云舟居然还在。
霍云舟几步走过来,然而看到顾清宁那双眼睛之后,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原本想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许久,他才憋出一句:“能……和我在院子里走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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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宁和霍云舟并肩走在花园里,此时已是秋季,树叶逐渐转黄,连风中也带着一丝萧瑟。
两人走在小道上,脚底下踩过枯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顾清宁穿着淡黄色的长裙,头发梳着最简单的垂鬟分肖髻,戴着铃兰的绢花和珍珠的饰品,虽然年纪尚小,却已经显露了娉婷之姿。
霍云舟不敢看身旁的女孩子,他只觉得手心一直在冒汗,想他平日里性子最是洒脱促狭,竟也有这样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