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的是靠爬山的高低,来决定资质。那么我会一直向前爬。”千晴面容坚毅,道,“超越他人根本无关紧要。我想……想开到上等资质。”
瘦喜看着千晴的脸,看他被汗水浸湿的漆黑鬓发。这张脸,诡异的,与千晴幼年同他四处流浪时的脸重叠在一起。
瘦喜张口,声音沙哑道:
“……那就爬吧。”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已是亥时。
没有了白天灼热日光的照射,却又迎来了咆哮的夜风。
光线昏暗,稍不留意,就会踏空坠落。
千晴与瘦喜每向上爬一段,就不得不停下来贴紧山壁。此处地势已高,四周甚至有云雾缭绕,狂风呼啸着吹来,将两人的汗水全然吹干,反而冻得发抖。
瘦喜咬紧牙关,努力遏制手脚的颤抖,全力向上攀爬。
喘息声越来越重。
就在瘦喜感觉肺部都要炸开时,忽然听到千晴断断续续的声音:
“看!瘦喜,上面……”
瘦喜抬起快要断了的头颈,双目一亮,几乎要喜极而泣。
原来,就在他们不远处,两人看到了山顶。
之前这山顶一直被云雾包裹,再加上天色昏暗,靠得近了,这才让人看清。
“快,”瘦喜道,“千晴,我们终于到了。”
此时气候已经很冷,然而两人都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尽管筋疲力尽,然而看清一个目标后,两人的动作登时快了起来,原本疼痛抽筋的手脚也重新变得灵活。
两人呼吸仍然急促,但此刻却是全然不顾,心中喜悦难以与他人言表。
千晴与瘦喜一先一后将手臂搭在山峰处。瘦喜右腿竭力向上蹬,却似脱力一般怎么也上不去。千晴情况也好不到哪里,两人卡在山壁凹进的一块,无论如何攀不上那最后一身的距离。
然而两人同时放声狂笑,只觉得再让他们歇一下,很快就能将这座高山踩在脚底。
正狂笑时,千晴用力向上窜了一下,想看看山顶的风景究竟是如何的。可这一眼,令千晴面色猛然一变。
瘦喜一怔,竭尽全力伸长脖颈,向山顶望去。眼前的一切,让他惊慌失措,原本高昂的斗志,又吹灯拔蜡的垮了台。
这里才不是山顶。
这里,只是一块能容人两臂宽的石台。若不是天色昏暗,若不是累到全无理智,他们本应该能见到上方的高山的。
两人伸长头颈,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山石拔地而起,耸入云霄。
还有……遥遥无期的距离。
那边,说到前来参加开脉大典的少男少女,终于支撑不住,自山壁坠落,被桃色的红云接住,飘到来时所在的桃林,将他们妥善放到地上。
一行人累得浑身颤抖,即使坐在地面、身靠桃树,也是全身酸痛。若不是顾及颜面,就会瘫倒着躺在这里。
哎呦之类的呻吟接连不断。
有人问:“这就是开脉吗?结束了吗?”
“难道爬得越高,开脉资质就越好吗?这……可真不公平,我生来体弱,这等蛮力的活计,是干不来的,唉。”
“我还有力气,只是脚下一滑,不然定能爬得更高。”
“脚下一滑,就是你技不如人。话说回来,是不是还有人没落下来,在继续爬山?”
“之前这里有一百三十七个人,此时还差两人。”许望闻儒雅的声音自东面传来。
众人齐齐哦的一声。
有人道:“这样的话……恐怕开脉大典尚未结束!我们之间,可有人察觉自己开脉了吗?”
众人皆摇头。
“如此,定然是要等到所有人都爬完。我们再等等那两人吧。”
夜里又回归了平静。
不少人体力难以维持,闭目睡了过去。
临子初盘膝闭目,坐在巨石上,脊背挺直如竹。
忽而面上表情一动,他眉端紧蹙,睁开双眼。
刹那间,长空风卷云涌,星芒暗淡。
狂风袭来,临子初的宽袍被风吹得鼓起。他的脸上隐隐有光芒流动,双眸漆黑,望向远处未名的一点,忽而启口,道:
“……还要继续吗,千晴。”
第13章
就在千晴与瘦喜发现‘山顶’原来只不过是一块石台时,两人高昂的斗志便似火焰被当头浇了盆冷水,登时熄灭了。
他们久久沉默,如同两只壁虎,僵直贴着山体。远远望去,十分可笑,此时却无一人笑的出口。
瘦喜手指颤抖,他能察觉自己浑身再挤不出一丝力气。
这石台只能容纳人的两臂宽,也不能坐在上面休息。瘦喜因为疲劳而略显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起来,他将双手搭在石台上,努力找了个最轻松的姿势,问:
“千晴,还爬吗?”
千晴学着他的样子,把下巴搭在前臂上,坚定道:“爬。”
“我们歇一歇,过一会儿再爬吧?”
“嗯。我没有一点力气了。”
“我也是。”
两人沉默了许久,千晴忽然说:“瘦喜,不要睡着,不然要掉下去了。”
瘦喜点点头,声音沙哑地问:“千晴,我问你。如果我……如果你没有开脉资质,你会怎样?”
“怎么?”
“就是想问问。”
“没有开脉资质啊……”千晴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口渴到不想说话。然而他倦意甚浓,不说说话恐怕要睡过去,只好思索一阵,回答道:“我白白吃了临家庄这么多年的米,没有资质,还算是人吗?没脸去见柳管家,只能夹着尾巴溜走。”
瘦喜笑了两声,问:“你认真的?”
“嗯。”千晴道,“……我真的会走。是了,我想去擎天之柱看一看。”
擎天之柱位于正梧洲界壁处,乃是一座黑胧胧的仙山,是正梧洲正道象征。此山仙气浓郁,灵脉广布,震慑八方。
在正梧洲,三千门为宗,三千宗方可被称为仙宗。也只有仙宗,方才有资格将宗派落于擎天之柱上。
瘦喜问:“你怎么想去那种仙宗云集的地方?”
“正是因为仙宗云集,所以才想去看看。”千晴道,“那里,说不定会有人知道,我为什么总是头痛。再这样痛下去,活着一点都没有意思了,哈哈。可我还想再多活几百年。 ”
瘦喜说:“只为这个,有没有开脉资质都能去那边看病,又不是单单没开脉才能去。”
“是啊。不过,没开脉,我会自己去。开脉之后,便要顾虑临家庄的各种安排。总不能只考虑自己。”千晴深吸口气,道:“怎么样,休息够了吗,动身吗?”
“嗯。”瘦喜应着,缓缓抬起右手,向上方的石块摸去。
两人手心被尖锐的山石磨破,半途拆下绑腿,用绷带缠过。后来连绷带都被磨破,带着血迹粘连在两人手心处,显得极为惨烈。
若是此时不是夜里,就能见到山壁上到处残留两人的血迹。
千晴咬紧牙关,用力一蹬,要继续向前。
就在这时,情况忽边。
只听得耳旁有极细微降落的风声。这声音在这一天响过一百多次,每次都令千晴精神紧张。是以他迅速反应过来,猛地侧过头,惊讶道:“瘦喜?!”
同时迅速伸出左手,想要去拽瘦喜的手臂。
原来瘦喜方才已经有了放弃的念头,可不愿说些丧气的话,以免影响千晴的志气。他本想悄悄坠落,没曾想在如此陡峭的山壁上,千晴竟然胆敢伸手来抓。
幸而瘦喜下坠速度甚疾,千晴的手擦着瘦喜的手腕滑了过去。
千晴大惊,突然见到袖口里一条长毛的黑色细腿,不顾三七二十一,喊道:“阿毛!”
便见几条细韧的蛛丝,闪着银光,从千晴袖口吐出,圈到瘦喜的手腕上。
千晴只觉得左手猛地一紧,右手骤然一沉,一股沉不可言的重量压在他身上,几乎要把他也拽落山崖。
瘦喜被千晴一拽,猛地拍到山上,口鼻登时出血。
他吼道:“千晴,放手。”
“不行!”千晴咬着牙,道,“快点上来。”
“我不爬了。你放我下去。”
“不,瘦喜,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山顶了。”
瘦喜怒从心中起,正要大骂,忽然察觉到有温热的东西滴在自己脸上。他一愣,抬头去看。
就见千晴破裂的掌心被蛛丝勒得伤口更深,血珠顺着蛛丝一滴一滴流下,落在自己手上,滴到瘦喜脸庞。
再看千晴的脸。他脸涨得通红,很难想象这个少年单薄的身躯,呼吸时胸腔会起伏得如此剧烈。他的嘴唇干裂,咬紧牙关时,用力扯动,唇齿也染上流不尽的鲜血。
瘦喜看着千晴坚毅的眼神,不由嘴唇颤抖。
忽然放声大哭。瘦喜口渴的厉害,本以为自己浑身上下再没有一丝水分。然而大量的泪水夺眶而出,他恍然发现,人的身体里竟然能装下这么多的水。
瘦喜有多久没有哭过了?
似乎自有记忆以来,他就没有再哭得这样厉害了。
千晴两只手都打摆子一样剧烈颤抖,听到瘦喜狼嚎一般令人害怕的哭声,不知怎么的,心里竟然安定下来。
他道:“别哭啦。”
瘦喜听也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