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自觉, 明华月那句还没出口的“孽障跪下!”便给堵住了, 顿了顿, 才冷哼了一声:“你此刻倒乖觉起来。”
“母亲, 今日是我太急躁了。”荀澈低头躬身, 诚恳恭敬, “我今后必然改了, 求母亲宽恕这一回。”
明华月冷冷看着他:“还有呢?”
荀澈又道:“我今日怒责淙儿,是因为他结交了朱家与潘家的子弟且不知其危,甚至从书院逃课,变装混入朱家, 与那些朋友厮混。我一是责他贪玩误课,二是怪他少思少谋, 交友不慎。但今后我会好好教他, 母亲也不必太过担心。”
“朱家与潘家的子弟?”明华月不由重复了一回, 刚要顺着细想,又觉得不对,脸色越发难看,“你弟弟的事情回头再说。我叫你现在过来,你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那我即刻就叫碧树去将那藤条拿过来,倒要看看还有谁巴巴的心疼你!”
荀澈倒笑了,跪着偷眼去看母亲:“最心疼我的自然是母亲您了。打在儿身上,疼在您心里,我知道的。”
明华月却不吃这一套,一拍手边的桌几:“还敢贫嘴?快说实话,你与那俞家姑娘到底怎么回事!”
荀澈直身抬头,正面望向母亲,俊秀面孔上一派坦然:“我与俞家姑娘?诚如母亲所见。”
明华月脸上怒色愈盛:“那就是真有私情了?!荀澈,你好大的胆子!”
“这是从何说起?”荀澈全无丝毫惊惧心虚的模样,望向母亲的目光澄澈依旧,“母亲何以觉得我们有私情呢?”
明华月气道:“就你们刚才说话的态度,是当我听不出还是看不清?当我是瞎子还是傻子!”
荀澈却唇角一扬,笑意更甚:“俞姑娘不忍我过于苛责淙儿,又见滢儿软弱,锦柔惊惧,便上前劝阻顶撞了儿子几句,母亲觉得这就是私情了么?”
明华月又要骂他,但快速回想刚才所见情景,却又一噎。无论是言辞或者态度,二人确实只是正面争论了一场,其中一句好言好语也没有。
除却当时她的直觉之外,非要挑出什么问题,大约就是俞菱心对荀澈那半是劝阻、半是数落的言语十分流畅自然,一气呵成,丁点儿犹豫也没有,那情景竟隐约有些熟悉。
但明华月到底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再想想,便冷笑道:“你少胡乱搪塞,后来我打你的时候呢?俞姑娘那神情,还当我看不出?”
“母亲,您可是上过战场的巾帼英雄,哪里是旁人比得的。”荀澈越发失笑,“人家俞姑娘还是小姑娘,才比滢儿和锦柔大一点,估摸着就是心软罢。她既不忍心看着我打淙儿,自然也不忍心看着您打我。当时若是滢儿站在那位置,说不定又吓哭了的。”
明华月再次无言以对,可也不能就算了,索性顺势应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啊,那照你这样说法,你们就是什么关系也没有的。那也不错,前几日你父亲来信还说,老太太催着要给你大堂哥相看媳妇,那不如就给泽哥儿求娶这位俞姑娘好了。”
虽然明知母亲这是故意试探,荀澈心里还是滑过了一丝杀机,随后才强压了心绪,淡淡道:“荀泽不配。”
明华月仔细看他的神色,故作鄙夷:“那俞家姑娘有什么了不起?泽哥儿有什么不配?你堂哥也是正正经经的二甲进士,咱们文安侯府的二房嫡长子。俞家老尚书早就谢世了,现在的俞大爷是四品还是五品官来着?我看着,泽哥儿还是低娶了呢。”
荀澈看着母亲眉梢眼角里浮夸的鄙夷之色,竟觉得有几分好笑,暗道难怪荀淙假装的技巧这样差,大概是有些像母亲。只是母子间这样继续绕圈子也不是个事,他稍沉了沉,终于还是说了一句:“母亲这又是何必。您明知那是做长媳的人才,真要往二房推么?”
“终于说实话了是不是?你还敢说没有私相授受?”明华月喝道。
荀澈跪到这个时候,膝头也有些酸了,稍稍调了一下姿势,才再坦然回话:“儿子说的,是人品。以俞姑娘行事为人的品格风仪,母亲且仔细想想,荀泽配得上么?您若真觉得合适,那您就去做媒罢,我是不敢拦着的。只是您若真的定了心,要错过一个这样品格的儿媳妇,母亲将来不要后悔才是。”
见荀澈的态度仍旧如此光明坦荡,明华月心里越发疑惑,同时也有几分倦怠于这样的猜测兜圈,不由叹了口气:“先起来,坐着说话。”
顿一顿,明华月又望向扶着膝头起身、恭敬斜签半坐的荀澈,语气彻底和缓下来:“澈儿,你与那俞姑娘到底有情无情?你是我的长子,也是咱们侯府的世子,你知道娘素来信任你,对你放心,你更该知道,你的婚姻大事不是儿戏,迟迟不定也是为了慎重。如今不许再耍嘴皮子胡闹了,跟娘说实话。”
荀澈斟酌了一下,同样认真望向母亲:“俞姑娘平日里常与锦柔、滢儿在一处,近来也有不少时候在您跟前。她到底人品行事如何,想来母亲心中也有评断。您既然问儿子心里的实话,儿子便直说了。在我看来,俞姑娘沉稳贤淑,善理家务,又有爱护弟妹的长姐之心――”说到此处,荀澈也停了一停,终于道,“所以儿子确实也希望得一位如此贤妻。”
明华月目光微微闪动,一时倒没立即说什么。
荀澈心下却盘算飞快,开弓没有回头箭,刚才那句话既然出口,能不能说服母亲,就在此一刻了。他唇角再度微微扬起,身子向后放松下来,语气甚至都有几分随意:“当然,若是您看着俞姑娘有哪里不好不妥,那此事暂且不提也罢。只不过无论成与不成,那损坏她名节的话,儿子还是不敢认领的。”
明华月又是沉吟半晌,才忽然问道:“说起来,你们也没见过几回罢?”
荀澈笑笑:“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儿子自诩看人的本事尚可,有那两回诗会的耳闻,再听妹妹们的说话与往来,也就差不多了。”言罢他也忽然做出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皱眉低声去问母亲:“娘,可是这俞姑娘当真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若是有,母亲不妨与我直言,那我也好丢开那成家的念头。”
明华月在听他说前头那一段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开始在回想,与俞菱心的每回相见或者耳闻,其中她为人处事的品格态度等等,虽然多少带了些芥蒂和挑剔的心思,但怎么想好像也想不出什么问题来。
论容貌,俞菱心大概是平素往来的这些闺中少女中拔尖儿的,只是打扮较为素淡简单,就看着没有那么抢眼。然而若真论起五官精致、容颜美丽,能与她相比的实在寥寥无几。
尤其难得的是俞菱心行事又十分大方得体,即便此刻明华月仍旧怀疑她与荀澈有些什么私下往来,却也不好将俞菱心平日的言行硬与“狐媚轻浮”之类扯上什么关系。
至于爱护弟妹这一宗,从先前与荀滢、明锦柔的来往,甚至今日的荀淙身上,也都可以看得明白。
但就这样叫荀澈完全说服了?
明华月颇有些再狠狠驳一回的冲动,但看着儿子眉梢眼角里不自觉流露出的隐约心绪,再想想他素来的才干与精明,到底还是撇了撇嘴,含糊道:“也没有什么大不妥,咳咳,再看看罢。”
荀澈这时唇边的笑意便掩不住了,起身深深一躬:“多谢母亲。”
就在上房院里明华月与荀澈这一番母子对话终于算是有了个含糊结论的时候,晴雨轩里一直干坐着的明锦城已经喝掉了整整四盏茶,将荀滢手录的那份荀淙行程也反复看了两回,实在有些坐不住了。
他便打发下人去荀滢那边问问,明锦柔与荀滢她们说话完了没有,是不是该回府了。谁知下人刚往荀滢那边过去,他这边倒先见荀澈回到晴雨轩,不由诧异道:“你怎么过来了?姑姑那边,没事了?”
荀澈舒了一口气:“算是吧。我将淙儿的混账事情大概提了提,然后跟母亲说要过来与你商议对策。”
“又拿我当挡箭牌是不是?”明锦城扶额道,“你自从跟这个俞家姑娘好上之后,我们兄妹俩就没别的事情了。就淙儿这点子狐朋狗友的,拦下来不就得了,还有什么好商议的。真亏你好意思拿这个做借口。所以你这是要送人家?”
荀澈答得理所当然:“今日闹成这样,母亲又忽然过来,她肯定吓着了,我不送她怎么能放心。”
明锦城也是服气:“我可听说了,人家俞姑娘在承恩公府都没用锦柔帮腔,一句一句怼的瑞阳都下不来台。刚刚又给你顶了一个狗血喷头,你还怕人家吓着?”
“她也会担心我呀。”荀澈嗤笑一声,看明锦城的眼光就像看傻子,“等你遇着个情投意合的,自然就明白了。”
“切。”明锦城也哼了一声。
这时刚好明锦柔与俞菱心也回到了晴雨轩,时间上的确是该启程告辞了。
而俞菱心一进门,便看见荀澈也在,神情登时便轻轻一顿,虽然没再上前了,眼光却飞快地扫视了一下他的脸颊和身上。
荀澈上前一步,和声道:“不用担心,母亲没再打我。”
旁边的明锦城与明锦柔互相看了一眼:“行了行了,走吧!我们跟你换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