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做好了,也是泼天功劳,不是吗?”张彦瑾说道。
春风吹得书房下的竹林飒飒轻响,以往幽静的书房中有这些飒飒之声陪伴张仲谦,总让张仲谦心中宁静不已。
可今天,他却越发沉重了。
他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怎么能看不出这乃是周勤他们所使用的捧杀之法呢?
皇上没有直接否定周勤他们的提议,而是提前和彦瑾说了,这也是他为何心情沉重的原因。
中州虽说不比长安城,可也是中原重地,沃野千里,一旦出了岔子,可并非是他替张彦瑾在皇上面前求情就可以解决的,瑞国公、韩国公、陈国公他们肯定会揪住这件事不放,狠狠地弹劾张彦瑾。
作为张彦瑾的伯父,他自然是不愿意看到张彦瑾肩膀上担上这么大的风险。
张彦瑾早就心里把周勤这些老狐狸狠狠痛骂了一番,这事情看似是在委以重任,让他建功立业,实际上是在给他埋炸弹,同时也在试探他的底线在哪里。
这回来的路上,他其实想了很久,他到底是要推掉这件事还是顺着周勤他们的意思做,然后用事实狠狠地打周勤他们的脸呢?
“伯父,你放心!”张彦瑾说道。
张仲谦不可思议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张彦瑾,额头上的抬头纹似乎都因为发愁而深了些许。
“中州重建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更不是你掌握了一门技术,设计一个工厂这么简单,这需要对规划建设十分熟悉的人才能去做…… ”张仲谦正说着,就忍不住道:“二郎,不是伯父不相信你有这种能力,而是这件事实在是太大,也太难,很难完成,而且历时很久,伯父也实在是怕你受苦。”
张彦瑾淡淡一笑道:“伯父不是常常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吗?中州重建虽然辛苦,事物也繁杂,可若是看到一个原本只留下残骸的地方以重生的姿态在自己的手中慢慢成长起来,不也是一件很有成就的事情吗?”
张仲谦没有说话,显然心中还是不想让张彦瑾接下这件事情。
“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侄儿不想浑浑噩噩度过一生,凡事有挑战就有机遇,还请伯父支持侄儿建功立业。”张彦瑾诚恳地注视着张仲谦道。
张仲谦望着自己侄儿如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心中微微动容。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侄儿已经长大了,已经会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又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的侄儿已然退去了眉宇间的青涩之气,长成了一个可以顶天立地的男儿郎了。
回想往事,张仲谦鼻头竟然一酸,为了不让自己在张彦瑾面前失态,张仲谦淡淡挥挥手道:“罢了罢了,你若是想去你就去吧。”
果不其然,第二天下朝之后,宫中就传来了圣旨,让张彦瑾进宫。
张彦瑾换了他作为爵爷等级的服制之后,就跟着张仲谦一起进了宫。
等到他们两进了御书房之后,张彦瑾发现户部尚书陈德让、瑞国公周勤、精通建筑的……黄修均以及工部的其他几名官员都到了。
在给皇上行礼之后,大家便开始商议起中州重建的事情来。
“启禀皇上,臣认为,张彦瑾天资聪颖,先前有在西州大同建立露天煤场,后有设计出中州巨舰,现又有妥善安排灾民,顺利下南洋,这些事迹都足以证明了张彦瑾的能力,故而臣还是坚持在朝堂上的谏议,请求皇上将中重建之事委任给张彦瑾。”瑞国公周勤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大家先是都看了看皇上,随后都纷纷用余光看了看张彦瑾,陈德让多看了张仲谦一眼,眸子中隐隐有些不安。
今天早上张仲谦已经把张彦瑾想要接下中州重建委任的事情告诉了陈德让,陈德让虽然不赞成张彦瑾如此冒失举动,却也无法阻拦劝说。
毕竟张仲谦已经默认了张彦瑾的决定,他也不好再多说。
就在众人都沉默着的时候,却听见张彦瑾哈哈一笑,宛若一副激动不已又十分天真的样子道:“没想到瑞国公这么欣赏我,我可真是受宠若惊,我记得库部员外郎周齐烨在库部掌邦国军州之戎器仪仗许多年了,肯定是更为擅长地区重建这项事务,可瑞国公却一点都没有推举他的意思,我记得当初在辎重后营,还是他带着我,可现在却差距这么大,瑞国公是不是也觉得他实在是太蠢了,根本扶不上墙呢?”
第75章
兵部也是六部之一, 周齐烨所在的库部员外郎就是兵部的一个分支。他的官阶虽然不高, 可是掌管的事情却一点都不少, 再加上有他老爹周勤在后面撑着,他便可以以在兵部的名号, 身兼数职, 就像当时在辎重后营的监军长史一职。
张彦瑾这么说,在针对周齐烨能力不行时,还故意挖苦周勤, 就算你给你儿子安排职位,你儿子依旧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巴!
瑞国公周勤饶是宠辱不惊, 在宦海沉浮许多年的人也气得是后槽牙紧咬,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张彦瑾会拿他的长子周齐烨出来说事!他又岂能听不出张彦瑾话语中的弦外之音?
张彦瑾眨巴着眼睛呆萌地瞅着瑞国公周勤, 宛若非要执拗问出一个答案的无知少年郎一般。反正他早都不在乎名声了, 既然周勤铆足了劲想要给他挖坑,那就不要怪他不留情面。
他一个光脚的还怕穿鞋的?瑞国公周勤在朝中德高望重,被他这么一个小辈侮辱,对他而言肯定是奇耻大辱吧?
“你这孩子,术业有专攻, 你在这方面擅长, 自然要推荐你担任中州重建的事务最好不过。”瑞国公周勤避开锋芒, 呵呵一笑,将话题绕开了。
不就是被说两句难听话吗?他若是连这种小花招都在乎,他也就不可能走到位极人臣的地步了。
早就熟悉张彦瑾秉性的皇上也怕张彦瑾再这样下去,会伤到瑞国公周勤的面子, 就摆摆手,直接了当询问道:“张彦瑾,你觉得中州重建这件事如何?”
不知为何,从以前的种种事项来看,他总有一种感觉,若是张彦瑾答应了某件事,张彦瑾定然会将那件事做得超乎他想象。
朝廷中的交锋他并非看不出,其中涌动的暗流他也清楚,可作为皇帝,他要做到的是知人善用,还要将人用到合适的位置上才行。
这也是为何他明明知道周勤他们有自己的小算盘,可还是顺着他们的意,想要将这件事情委任给张彦瑾。
“既然有瑞国公欣赏臣,愿意为臣担保,臣愿意一试!”张彦瑾抬起头,望着皇上,启齿一笑,一口大白牙差点闪花了在场所有人的眼。
瑞国公周勤心中呵呵一笑,他什么时候说给他作担保了?
就在周勤要反驳的时候,却听见张彦瑾继续道:“皇上,瑞国公心系朝廷,不惜为臣担保,臣定然会好好负责中州重建的事务,不能让瑞国公对朝廷的一番心血付之东流!”
他现在把对朝廷忠心耿耿这个大帽子扣在瑞国公周勤头上,他就不相信周勤当着皇上和众大臣的面还敢推脱!
周勤这才算是明白了,张彦瑾明明就在胡搅蛮缠,想要把他也拉下水,这和他的计划相违背,他决不能让张彦瑾得逞。
可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看到陈德让和张仲谦这两个老搭档像是提前商量好了一般,齐齐跪地道:“皇上,瑞国公呕心沥血,为我大魏朝廷尽职尽责,实在是让臣们佩服不已,臣当真是惭愧!”
黄修均闻言,也跟着跪地道:“臣也对瑞国公的行为佩服不已,还请皇上允许臣和张爵爷一起远赴中州,为中州重建尽一份微薄之力!”
跟着黄修均来的工部官员们一看这架势,也纷纷跟风跪地诉说自己的惭愧和对瑞国公的佩服。
皇上心中几乎都要乐开了花,他本就害怕瑞国公周勤这些人在中州重建上搞小动作,现在张彦瑾胡搅蛮车,愣是把周勤这些人也拉下了水,为了不担负责任,周勤这些人也不会妄动。
可是他表面上还要装出对瑞国公忠心的感动,他走下台阶道:“瑞国公为我大魏朝廷日夜操劳,可谓是呕心沥血,宣朕旨意,赏瑞国公周勤黄金千两!”
周勤此番简直就是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咽,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被张彦瑾给坑了,事后他越想越觉得这根本就是陈德让和张仲谦的主意!他们一开始就是卯定了主意想要坑他!简直是岂有此理!
实则不然,陈德让和张仲谦两人早就感觉到了皇上想要把中州重建的事务委任给张彦瑾,他们两人能做的也就是顺势帮张彦瑾扫清障碍而已,再无其他。
在瑞国公周勤谢恩之后,皇上大手一挥,分外豪爽道:“既然如此,张彦瑾为领工部侍郎,并兼任中州牧总领中州重建各项事务,黄修均为工部少府监府监长史一职,总领中州百工诸务,司虞部司有郎宇文上恺为司农少卿,负责中州农业。”
这等于说给他们每个人都升了官阶,不过张彦瑾知道,这些官阶都是暂时的,而且是在中州当地才有效,皇上这么做,是为了方便他们在中州安排各项事务。毕竟州牧这种官职,在前朝就已经废了,这可以是一州之地集军政一把抓的一把手。
司虞部也是工部下面的一个分支,主要掌管京城街巷种植,山泽园囿,草木薪炭,供屯田猎之事。说白了也就是宫苑中花园的设计,以及长安城的园艺设计都由宇文上恺负责,在现代便是园林设计。
黄修均张彦瑾已经接触过了,也知道黄修均在建造方面的才能。
张彦瑾便多看了宇文上恺几眼,在看到宇文上恺那带着浓浓少数民族风格的长相之后,张彦瑾总算是想起来他为什么对宇文上恺的名字这么耳熟了。
传闻宇文上恺的祖先是鲜卑贵族,从小就好学进取,博学多识,器宇不凡,是大魏城市规划和建筑工程的牛人。
大魏现在的宫殿就是宇文上恺负责设计的,他根据地势附会了“六爻”与龙首山原的几支山冈对应,打造成了“六爻”地形。让皇宫宫殿的含元殿处在龙头位置,从那里向南眺望,整个长安城的美景都会尽收眼底。
想到这里,张彦瑾心中很是舒畅。他记得在历史上,中州重建乃是又宇文上恺任职中州牧一职,负责中州重建工作,宇文上恺完成的非常完美,后来回京,封了爵位,之后更是做了六部尚书。
却不曾想,他误打误撞来到大魏朝之后,居然由他作为中州牧,而宇文上恺作为司农少卿辅佐他。
有黄修均和宇文上恺这两个大魏朝的顶级专家辅佐他,他岂不是可以轻松很多?把中州打造成一个全新的城市,在这个城市里永久地留下自己的印记,后世谁提起中州的时候,都无法绕过他张彦瑾,这种体验对于张彦瑾而言还真是前所未有,让他体内的热血慢慢沸腾了起来。
“多谢皇上!”府监长史黄修均和司农少卿宇文上恺,还有张彦瑾纷纷谢恩道:“臣定当报答皇上赏识之恩,快速将中州重建,给中州老百姓一个安居之地……”
张彦瑾原本就想着直接说一句多谢皇上就完事了,却没有想到黄修均和司农少卿宇文上恺像老太婆的裹脚布一般,说个不停,他也只能跟着说这些话。
皇上瞥了一眼有些别扭的张彦瑾,心中了然。时间一长,他也习惯了张彦瑾有时候的冒犯,不过这些事相较于张彦瑾立下的功劳,都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再加上张彦瑾本来就是如此,他对张彦瑾的包容也就比其他人多许多,当然更重要的是,张彦瑾这动的心眼都是无关大雅,反而更像赤子之心。
在出了御书房出宫的路上,张仲谦忍不住殷切嘱咐道:“宇文上恺和黄修均都是精明干练之人,你一定要多向他们讨教,这中州重建乃是大事,既然你已经接下了这副担子,就一定要做好,若是有困难,可寄信给家里,我帮你想办法。”
张仲谦这番话完全是对即将远行的孩子的殷切嘱咐,宛若一个盼望着孩子成长,又担心孩子在外面受苦的老长辈。
张彦瑾扭头看着两鬓已经微微有些斑白的张仲谦,心中柔软得一塌糊涂,他笃定道:“伯父请放心,侄儿定然会做好中州重建的事务,不让伯父担心。”
他顿了顿又道:“侄儿此去,还不知何时才能再回到长安城,还望伯父保重身体,待到侄儿完成重建中州的各项事务后,定然邀请伯父一睹中州的新风采!”
“好好好。”张仲谦说不感动是假的,他望着张彦瑾神采奕奕的模样,恍然间又觉得自己似乎老了,张彦瑾已然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他可以相信他。
只是男人总是不像女人那般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到头来他只是拍了拍张彦瑾的肩膀道:“伯父等你邀请伯父去欣赏新中州的那一天!”
张彦瑾微笑着点了点头,他发现,尽管他和张仲谦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之间的亲情将他们的心紧紧拉拢在了一起。
第76章
回到宁国公府邸之后, 张彦瑾告别了张老夫人, 便开始让张伍二着手收拾东西, 他则窝在房间里想中州到底有什么优势。
中州如果在他那个世界,那就是后来的河南, 中州是河南的古称, 中州位于中国中东部万里母亲河黄河中下游,周围群山连绵不绝,可谓是山水河岳壮美、绵长相连, 绝对当得起“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 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这种赞美。
毕竟自古有天下名人, 中州过半的说法。再者, 中州也是古都盛产之地,十三朝古都洛阳、八朝古都开封、七朝古都安阳、夏商古都郑州四个及商丘、南阳、许昌、濮阳等古都位于中州。
可张彦瑾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到中州日后在工业上有什么大的发展,毕竟在现代,中州位于西部内地, 经济上也说不上有多么发达, 不像西州和榆林, 凭借着当地的资源蓬勃发展,崛起成为经济重镇。
他眉头紧皱,面色凝重,在看到窗外盛开的繁花时, 眉头却渐渐松开了。
他发现他把自己的思维限制住了,工业固然可以加速经济的发展,可未必发展经济就只能凭借着一些重工业不是?
中州地处中原,地理位置适中,气候条件适宜,尤其是夏季雨水极为丰沛,后世正是凭借这一点,在中州推广北花南迁、南花北移,种植出了雍容华贵,国色天香的洛阳牡丹,被后世称赞为: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甚至到后来,还在美国费城和日本建立了“中国牡丹园”。
后来中州这里还种植出了菊花、南阳月季,以及各式各样的月桂和冬梅,其中鄢陵腊梅等名花卉更是进入了北京人民大会堂和美国林肯纪念馆。
现在他打通了南洋海路,有刘俊义在,把这些花卉卖出海外根本不是难事,更重要的是,他还可以引进一些海外的名花品种,种植之后,倾销在大魏朝。
再者,随着河西走廊道路的打通,他还可以开辟西边市场,把花卉销售到那边去。
市场一旦打开,这其中的利益便会源源不断的产生。
更重要的是,他还可以在花卉生产基地旁边建立一个香水生产厂不是?这个时代还没有女人用香水,只是把新鲜的花瓣摘下来放在衣橱当中,给衣服上沾染一些鲜花的香气。
而大魏朝的男人所用的去污除秽的香料更为奇怪,都是在香囊当中装一些大料。这大料不是其他,正是现代炒菜的时候才会用的大料,也就是桂皮之类的东西,每次张彦瑾闻到都觉得别扭不已。
没有一个女人是不爱美的,对于大魏朝而言,香水市场这里还是一片蓝海,若是他能率先生产出香水,岂不是会造成一段时间的垄断?
张彦瑾赶忙把脑子里蹦出来的这些想法记在纸上,至于中州该如何重建,张彦瑾决定还是先去中州各地转一转,根据实际情况来定。
毕竟谁都不知道经过这一次洪水之后,中州各地的地势,环境到底有没有改变。
张彦瑾和黄修均,还有司农少卿宇文上恺来到中州之后,发现洪水早已退去,所留下的乃是一片满是泥泞的土地,甚至有些地方还变成了沼泽,有些地方则还存在着深深的水坑,其中时不时有鱼儿蹦出。
张彦瑾干脆直接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道:“咱们对中州目前的地势不了解,中州以前的地图在经过洪水之后也不能准确描述各地地理情况,我想不如我们三人带着工匠们先走访一遍中州各地,一边绘制中州的地图一边商量要如何重建如何?”
黄修均和宇文上恺都有此意,便纷纷答应下来,张彦瑾和宇文上恺,还有黄修均就踏上了走遍中州的征程。
以往繁华热闹的中州,由于洪水的侵袭和灾民的迁出,这里居然变成了人烟稀少之地。基本上他们三人走许多里地才能看到一两座简单的窝棚,里面居住的都是少数幸存的,靠着官府运来的粮食过活的人。
张彦瑾和黄修均,还有宇文上恺和其他工匠们最后干脆就随身携带简易的帐篷和褥子等东西,白天走访,晚上则在帐篷中休息,其中随行的还有负责做饭的家仆,发展到最后,他们这一支走访队伍俨然变成了一支简易的行军小分队。
当地的老百姓一看张彦瑾他们来了,都感激不已,这一次灾难,朝廷应对的非常好,所以不但没有暴动,反而让中州老百姓看到朝廷的人过来就生出希望,毕竟若非朝廷的船和将士官员,他们早就淹死在洪水当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