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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闵近日里很是得意,感觉自己走路都带风,毕竟燕京里四五品官员那么多,却偏偏只有他的女儿被选入了宫,这不是说明他教女有方吗?
贺闵下了轿子,正准备回家,忽然见到继室那侄儿从斜刺里冲了出来,“啪”地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贺闵吓了一跳,还没等他说话,张文轩已经大喊道:“姑父,小侄与茕娘表妹两情相悦,早已互许终生,请您大发慈悲,将表妹嫁给小侄吧!”
这条巷子本就热闹,先前张文轩跪下来的时候,已经围了不少人看热闹,此时听到张文轩那番爆炸性的发言,更是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贺闵早就被张文轩投下的炸雷弄懵了,反应过来之后顿时一身冷汗,他厉声道:“你胡说什么!是谁指使你污蔑我女儿的名声!”
贺闵的反应其实还算快,但张文轩得到了指使,只是不管不顾说已与茕娘有了肌肤之亲,请贺闵成全。偏他的身份是真,这年头表哥表妹成亲的比比皆是,再加上张文轩拾掇一番倒也人模狗样,就有不明真相之人责怪贺闵卖女求荣拆散有情人。
贺闵气得半死,可这种事情本就不好辩解,张文轩铁了心要污茕娘的名声,便是他即刻死了只怕茕娘的名声也坏了。
正在这时,人群忽然被人拨开,顾云璧铁青着脸走了出来:“按照本朝律法,污人名声可是要坐牢的,你一介白身,却攀扯官员之女,更是罪加一等,按律你全家都该下狱,你本人最低也是流徙三千里。”
张文轩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可想到那背后之人的手段,他只能硬着头皮狡辩道:“我……我没有,我与表妹的确已有肌肤之亲。”
“那好,本官问你,你敢说出那是在何月何日何时何地?”
张文轩满头大汗,结结巴巴道:“是……是七夕,我与表妹就是在七夕之时互定终生的。”
“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
张文轩脑子一团乱,咬牙道:“就是在七夕!”
顾云璧冷笑一声,声音忽然扬起:“那我便告诉你,七夕之时翰林院黄大学士之母黄老夫人在府中设宴,贺茕娘去了黄府与众多官眷一同乞巧,莫非,你要说你也去了黄府?”
张文轩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结结巴巴道:“我……我……”
顾云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七夕之日究竟在哪里,恐怕红柳巷的姑娘会更加明白,待你进了牢里,自然会有人带你去想想清楚的!”
还未等顾云璧说完,荣娘却扶着张氏匆匆走了出来,张氏先是瞪了张文轩一眼,先时荣娘见到外面发生的事情立刻就来找母亲,张氏怕张文轩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这才不顾禁足令匆匆赶出来,却见到顾云璧咄咄逼人,张文轩毕竟是她侄儿,这顾云璧却丝毫不讲情面,她心中自然不舒服,随即对贺闵道:“老爷,这毕竟是家事,咱们回府里慢慢说便是了,何必让外人看笑话?”
贺闵怒道:“还不是你这好侄子惹的事情!”
“文轩倾慕茕娘,就算行为激烈些,您也怜惜他一片痴心,大姑娘模样虽好,但性子古怪,必然是无法讨得宫里贵人欢心的,到时候出了宫,嫁谁不是嫁啊?”
张文轩见姑母这么说,眼前一亮,立刻跪地道:“姑父,小侄对大姑娘是真心倾慕,请您成全啊!”
荣娘也在一旁嘀嘀咕咕道:“就是啊爹,再说,谁知道大姐平日里有没有做什么不检点的事情呢?”
贺闵气得牙齿都快咬碎了,他从未如此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娶了这样一个愚蠢的女人,又生了一个跟她一样蠢的女儿,她这是要害死全家吗?!
正在此时,贺府中又走出一个女子,她直挺挺地跪在台阶下:“老爷,妾身有话要说。”
贺闵正被眼前这些事闹得烦心,见了杏姨娘,忍不住吼道:“你又出来捣什么乱!回去!”
杏姨娘却道:“老爷有所不知,夫人一直看大姑娘不顺眼,不仅纵容二姑娘残害长姐,更是设计要毁了大姑娘名声,好在大姑娘福大命大,没有被算计去。如今夫人又指使她侄儿在大庭广众之下污蔑大姑娘名声,妾身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这情节一波三折,围观的人群顿时又是一阵惊呼。
张氏没想到一向老实的杏姨娘会来搅局,一张脸都气得扭曲了:“贱人,你胡说什么!”
杏姨娘却怡然不惧,抬起头凉凉地看了一眼张氏:“夫人,是不是胡说您心里清楚,不如将那疤六给叫出来跟您当面对质,不就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张氏在听到那疤六的名字时,脑子就是“轰”的一下懵了,冷汗顿时就落了下来。看到她这模样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就是狠毒继母残害嫡长女,果真是一场好戏啊!
张文轩见事态突变,立刻爬起来就朝外跑去,却被赶来的御林军给按住。此时在人群中一直观察此事的那两名男人也意识到了不对,先前说好要在人群里带头闹事的人也没有出现,两人对视一眼正准备离开,就看到他们不知何时已经被人包围了起来。
为首之人冷冷一笑:“两位,跟着咱家走一遭吧!”
两人的脸色一变,看到那人手中的内造弓弩,便知他们连最后一丝逃脱的希望也没了,只能脸色灰败束手就擒。
这里的事情发生的隐秘,并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还放在贺府门前这一大出好戏上,早就没人记得贺茕娘被人污名声的事,都只是唾弃张氏和张文轩。
张氏瘫软地跪在地上,贺闵厌恶地看了她一眼:“毒妇!你就等着被休吧!”接着便怒气冲冲地回了府中。
荣娘六神无主,但看了看被抓起来还挣扎不休的张文轩,又看了看瘫在地上双眼无神的母亲,却被一个扔过来的鸡蛋给吓了一跳。
有人在人群里骂道:“你这毒妇,就该下十八层地狱!”
这一声叫骂似乎引发了群情激奋,一时之间,烂叶子和臭鸡蛋都朝着张氏扔了过来,张文轩被御林军困住,反倒是免了这一劫。
荣娘一见此情景,连母亲也顾不上,一呲溜就爬回了府中。
顾云璧皱眉看了看眼前的场景,又与人群中一人对视一眼,见那人点了点头,他才彻底放下心来。看了一眼贺府紧闭的大门,便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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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贺府门前发生的事情很快就被传到了承平帝的御桌之上,他忍着怒气听完了暗卫的复述,才沉声问道:“如何,可查出什么?”
“那两人供出背后之人是通政使司左通政何子明,似乎其中还有其他人家的影子,不过暂且查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何子明就是何莹之父,通政使司左通政这个位置虽然不是高位,但何子明以同进士之身爬到这个位置,很多进士出身的都未必有他这运气,况且他虽然出自何氏,却只是偏支庶子,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也多是靠了自己的能力。
赵瑕却摇摇头:“区区一个何子明胆子怎么敢这么大?他背后还有什么人?”
“这何子明是章阁老的亲信,此次他的嫡女何莹能入宫据说也是因为得了德太妃的喜爱。”
章阁老因为本事不如另外两位阁老,故而并没有多少亲信,德太妃的事让他感受到了后宫对前朝的影响力,所以才不遗余力要在赵瑕的后宫插一手,他章家并没有年纪合适的姑娘,所以才便宜了何莹。
也正因为如此,发现茕娘得了赵瑕喜爱,他才格外在意,他不曾亲眼看见赵瑕是如何对待茕娘的,便从自身的角度去想,以为只要污了茕娘的名声,赵瑕自然会厌恶她,何莹等人才会有机会。
赵瑕在宫中将茕娘保护的密不透风,却没想到他们竟然在宫外闹了幺蛾子,他本就和茕娘在冷战,万一被她知道了,岂不是更加不愿意嫁给他了?
赵瑕想通了这些关节之后,越发痛恨这些无事生非的人。
“好!真是好!”赵瑕眯了眯眼,“他既然不肯安安分分,非要上蹿下跳,朕就成全他!”
章阁老当初也是凭借德太妃的关系才能入阁,他没太多本事,在赵瑕登基初期一直都老老实实,是几位阁老中最没有存在感的那个,赵瑕要集权,内阁的权力就不能太大,章阁老的存在也算是变相拉了内阁后腿。也因此,赵瑕虽然不大看得惯他,却也能一直忍着他占着一个内阁的名额,可他贪心不足,那就留不得他了。
毕竟一个人可以蠢也可以贪,但若是又蠢又贪,那基本离死也不远了。
何子明原本身上就不太干净,赵瑕只是一声吩咐,第二天上朝就有御史弹劾他“贪赃枉法,纵容亲属侵占良田、打死良民”等等一系列罪名。
何子明还欲辩解,就见已有暗卫呈上了所有证据,他顿时脸色灰败,知道自己大势已去。毕竟暗卫唯一听命的人就是承平帝,况且没有他在背后支持,这一切怎么会发生的这么巧?何子明自忖他平日里虽然是章阁老亲信,但行事一直小心,却没想到,最后竟然被自己的亲生女儿坑了一把。
章阁老站在文臣队伍的最前方,却不发一言。
自从那两人被抓了之后,他就知道大事不好,好在他早早得了消息,留了后手,这才将所有责任推到了何子明身上。
何子明心知自己被当了弃子,虽然俯首认罪,但心中愤恨,毕竟若没有章阁老的默认,他如何会将女儿送进宫,又如何会有今天之罪?
他的罪名清清楚楚,证据也都摆在这里,再加上承平帝推动,几乎立刻就定了罪,只等着抄家流放,家中眷属虽然免了流放,但家产被抄没之后,以后的日子只怕也不好过。
何子明被宫中禁卫给拖了下去,不少臣子都猜到了内情,尤其是章阁老那些亲信多少有些物伤其类,毕竟何子明的忠心他们是看在眼里,但章阁老还是说弃就弃,着实有些无情了。
然而赵瑕的态度在另外一些人眼中就不一样了,他当初在宫中去找贺茕娘的事情并没有特意瞒着,几位阁老都是知道的。
如今何子明突然被撸了下来,大部分人想的都是杀鸡儆猴,是对章阁老不满。可另外一些人却想的更加深远,毕竟贺府门前发生的事情可就在前日,那张文轩虽然是故意陷害,却极其迅速地被化解了,贺茕娘的名声一点损伤都没有,反倒是张氏和张家被嘲了个彻底,张氏更是成了恶毒继室的代表,若说这背后没有人引导,傻子才会信。
而将这事情办得这般干净利索,整个天底下,除了承平帝不作第二人想。
谢阁老最先出列:“老臣奏请。”
“准。”
“陛下亲政已逾六载,朝野清明百姓富足,然后宫无主,难免动摇国本,故此,老臣恳请陛下择家世清正、品行良好之女子,请立皇后位,以正国本。”
往常群臣只要一提这个话题,赵瑕的脸色必然不好看,早几年还扔了茶杯砸在人身上,这几年脾气内敛,但在这件事上头还是没有丝毫转圜。很多臣子都做好了准备,想着他们这位陛下日后恐怕根本不会娶后,说不定还得在宗室中挑个孩子来继承皇位了。
可谁知,赵瑕这一次并没有直接了当地让他们滚,而是破天荒地说了一句。
“让朕考虑考虑。”
这句话可比之前将何子明定罪打压章阁老要有震撼力多了。不少老臣当场老泪纵横,连呼万岁,仿佛赵瑕先前做了那么多事都不如这个决定来的英明。
赵瑕扔下了这个雷,就施施然宣布退朝,直接就把众臣晾在了大殿里。好在众臣也不以为意,毕竟坚持了这么多年的事情,皇帝终于松口,甭管是为了什么原因,这也是他们文臣的胜利啊!
谢阁老也没想到皇帝的态度转的这么快,一时之间就懵了,原本还有不少劝服的话都卡在了喉咙眼里。回过神来之后,谢阁老与杨阁老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着凝重。
从前赵瑕不肯立后,他们也愁的很,如今赵瑕松口了,他们却更加愁了。
两人都是经历了两朝的臣子,还都做过帝师,尤其是杨阁老,他教了赵瑕四年,可以说是亲眼看着赵瑕一步步成长起来的,他虽然自小长在冷宫,却并没有瑟缩或者暴虐的坏毛病,事实上他的优秀和成长速度都非常惊人,可也正因为如此,他的另一个毛病就显得格外突出了。
那就是偏执。
他的心志坚决,若非如此,他不可能在整个朝野的反对之下,一力推动了重开海运。这六年时间,他从一个处处被人掣肘的少帝长成了如今无人敢违逆的帝王。不管心性还是手段都是极致,而这样一个人,要转变他的想法有多难?!
若非贺茕娘家世清白,他们都要怀疑对方是苗疆之人,给陛下下了蛊。但就算如此,一个对帝王影响如此之深的女子,终究是隐患。
杨阁老苦笑一声:“谢兄,如今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谢阁老叹了口气,“先看看吧……”
第四十七章
最近几日何莹一直心神不宁, 哪怕蔺秀宜安慰她已经有了计划, 她们只要等着就好, 可何莹这颗心依然定不下来。她这模样叫德太妃见到了,只当她对自己怠慢,心里也有些不高兴。
因为承平帝出面护着茕娘,德太妃知道剩下的这些姑娘没了希望, 也就不如先前那般热情, 也就是何莹还能经常在慈安宫陪伴她,其他人却只能老老实实龟缩在云秀宫中了。
德太妃半眯着眼睛靠在美人榻上假寐, 两名宫女跪在底下替她捶腿, 何莹则捧了一本书在念, 只是念着念着就出神了。德太妃不悦地睁开眼睛:“何丫头, 你若是不愿意大可回云秀宫, 不用……”
她的话还没说完, 忽然听见宫门处一阵喧哗, 顿时脸色沉了下来。她惯来有午睡的习惯,慈安宫的宫人在中午的时候连走路都要把鞋子脱了,不能发出一点声响,却不知是哪个不懂事的竟然敢犯了忌讳。
还未等德太妃叫人去察看,却见有几人已经越过宫门进了殿中。为首之人正是尚宫局的武尚宫,她身后还跟着十几个腰大膀粗的宫女。
“奴婢见过德太妃娘娘,娘娘金安。”
德太妃忍着气道:“你这是要做什么,带着人浩浩荡荡来我慈安宫,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主子了?”
武尚宫态度恭敬:“奴婢不敢, 只是早朝时,陛下处置了通政使司左通政何子明,如今何子明认罪,其家眷自然也要依律受惩,奴婢正是奉旨将其长女何莹带出去发落的。”
德太妃的表情惊疑不定,而何莹早在听到武尚宫的话时就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冲了过来:“你胡说!我爹一向廉洁奉公,定然是别人污蔑于他的!陛下被人蒙蔽!我要见陛下!我要伸冤!”
武尚宫冷笑一声:“暗卫查出来的信息,还能有假?带走!”
几名宫女从她身后走出来就要带走何莹,何莹连忙跪在德太妃腿边,哀求道:“太妃娘娘,您救救我,救救我。”
武尚宫见那几名宫女有些迟疑,眉头一皱:“还愣着做什么!去抓人!”
“慢着!”德太妃冷冷地开了口。
德太妃倒不是多喜欢何莹,只是何莹毕竟侍奉了她这么长时间,多少有些情分。再说武尚宫这般直接闯上门来拿人,半点没将她放在眼里,若真让这些人从她手里把人带走了,那她往后在宫中还有什么威信,岂不是人人都可以欺在她的头上?!
武尚宫的脸色不那么好看:“太妃娘娘,这可是陛下的旨意,奴婢……”
“你少拿陛下来压哀家,既说是陛下的旨意,那哀家就去乾清宫亲口去问问他!”
见着气势汹汹的德太妃,武尚宫却根本不怵:“太妃娘娘若要问便请问吧,只是犯人却是必须要带走的,来人,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