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管理井然有序,知道他们的来意后,立刻有小鬼引他们去见那位周主簿。
周主簿正站在殿训斥鬼差,竖眉长须,威风凛凛,隔着几丈都能感受到阵阵阴气扑面而来。几个鬼差被训得身子半截入土,抬不起头来。
又过了一炷香,周主簿才意犹未尽地放过鬼差,慢悠悠地跑来见他们:“你们在黄天衙当差?”语气不善。
陈致自问从未见过他,觉得这敌意来得好没道理。
但周主簿后来的话说得他差点如那些鬼差一般——身子半截入土,抬不起头来。他说:“国运崩坏,世道离乱,连带这鬼门关都成了集市,三不五时就聚众赶一波。枉死的冤魂、冤死的亡魂不计其数!孤魂野鬼更不必说,把头发掰成手指了都算不过来!”
陈致无言以对。
周主簿发完了一通牢骚,才意兴阑珊地问:“你们有什么事?”
陈致突然说不出口,好在仙童是根直肠子,毫无负担地说了。
听完的周主簿表情十分难以形容,半晌才说:“皇帝都死了,这世道不是要更乱了吗?”
陈致把尸体拿出来:“死得不是太久,想想办法,也许还能还魂?”
周主簿看着那微微僵硬的尸体,气得差点挂胡子上吊:“你想复活他的话,就好好保存尸体啊!这都僵硬了!你想他还魂以后天天玩木头人吗?!”
陈致呆了呆,立刻将尸体交给他:“那就麻烦周主簿了。”
周主簿:“……”
周主簿把烫手芋头丢给了阎王爷。
阎王爷仔细检查之后,摇头道:“体内的妖丹融合了一半,还喝下大功德圆满金身的鲜血……这好比凡人吃毒药,嫌命太长!修复这尸体还不如另外找一具。容貌差一点,个子矮一点,皮肤黑一点……但好歹毛病少,用起来顺手。”
陈致心拔凉拔凉的:“难道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阎王爷说:“就算有其他的办法,上天入地不知多少年,等你凑够了条件,都不知道轮回多少次了。”
陈致说:“那……他的魂魄现在何处?”
阎王爷让周主簿去查。
周主簿算了算崔嫣出事的地点,道:“唔,那是永心的辖区。他办事严谨,就算是意外之死,也会详细登记,而且他是仙人,不日将转去苍天衙,你们也可认识一番。”
陈致问清楚寻找永心的办法,又匆匆赶去,仙童怕衙中无人坐镇,寒卿的那群爱慕者又闹事,折返了天宫。
永心此时正在皇宫。
因宫中遭遇刺客,崔嫣与陈致又相继失踪,朝中群龙无首,众臣各怀鬼胎,军师为了稳定局面,将京城围得水泄不通,满城都是搜人的黑甲兵。偷鸡摸狗的盗贼都倒了大霉,一经发现,不过审问,直接处死。一时间,城中尸体猛增,满街都是嚎哭的冤魂。
陈致点了牛眼泪,穿梭在亡魂中间,仔细搜寻一名戴着高帽子的高个鬼差。
许是的确高了些。
没多久,就看到一户人家的围墙里,一顶黑帽子露出尖顶挪来挪去,他急忙翻墙而过,果然看到一个带着仙气的鬼差抓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孤魂做登记。
那孤魂的死相着实丑,尤其是痛哭流涕的时候,面容扭曲得无法直视,他看到后脑勺都觉得有些不适,偏偏那鬼差一本正经地听他哭诉,半点没有不耐烦,等问得清楚明白之后,才温声道:“你的冤屈我已知晓了。你先待在此处,不要乱走,等这里的情况到地府归档之后,自有对你的安排。”
那鬼哭泣道:“我死得这么冤枉,难道就白死了吗?”
鬼差说:“放心,世间有天道,善恶终有报,你做的坏事会遭到报应,受到的委屈也会得到弥补。”
安慰了他之后,鬼差正要走,转眼就看到陈致站在墙边看着他,不由好奇地挥了挥手,似乎在鉴定对方是否真的能看到自己。
“可是永心大人?”
陈致一开口,对方就知道果然看得见自己,忙过来行礼:“是,永心正是我的道号。”
一个鬼差竟有道号。陈致有些奇怪。
永心说:“我原是个修道人,因走火入魔……才在地府办差。”
他不欲多言,陈致自然不会追究。
陈致自我介绍之后,说:“我想请你找个鬼魂。”
“哦,当然,当然可以。”永心翻开自己的小册子,“你要找谁?”
“当今皇帝,崔嫣。”
永心呆住:“皇帝驾崩了吗?”那表情,可说是十分难过。
陈致说:“你没有见到他的魂魄?”
永心摇头道:“我一直守在这里,从皇宫行刺到现在,寸步未离,确实没有见过皇帝。”叹了口气道,“若皇帝真的驾崩了,这世道便重新要乱起来了。”
崔嫣没有孩子,连唯一的妹妹都把自己弄死了,大写的“后继无人”。这等情况下,江山再度陷入战乱已经是可以预见的结果。
陈致听说找不到崔嫣,已经觉得不妙,再听说天下将乱,简直六神无主:“如果你没有见过,那他的魂魄去了哪里?”
永心仔细分析道:“或许是没死,或许是躲在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
别人找不到的地方……
这句话陈致来回品味了好几遍,脑袋忽被一道雷电劈开,照入光亮——单不赦那莫名其妙的一抓!
陈致急忙问道:“鬼魂会被抓吗?”
永心点头:“自然,我是鬼差,便能用锁魂锁抓魂魄。”
陈致又问:“除了鬼差之外呢?”
永心答道:“捉鬼并不是难事,有道行的修士,或捉鬼的神器,又或是鬼修,捕捉鬼魂都是易如反掌。”
陈致陷入深思:百年前就应该受天打雷劈而死的单不赦又会是什么呢?
天命之子意外身亡不是小事,等陈致再回天庭,已经有神仙接管此事——苍天衙的白须大仙。他便是那位出身行天道,擅长推演之术的神仙。
他算了一卦,却没算出结果,叹气道:“他的命数变化太大,已经无从算起了。”他见陈致精神恍惚,连忙安慰道,“天有不测风云,不然,又怎么会有黄天衙与苍天衙呢?”
陈致说:“因我一己之过,使天下生灵涂炭,我……”
白须大仙说:“放心吧!百姓今日受的难,来日必有回报。再说,黄圭没有新的指示,说明任务不算失败,尚有回转的余地。”
陈致心下稍安:“如今怎么办?”
白须大仙说:“单不赦是天道的漏网之鱼,北河神君已经去蓬莱寻找神兵利器来对付他,不日必有结果。你先去凡间稳定局面,拖延数日再做打算。”
陈致虽然焦急,却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只好先回到皇宫。
他一露面,就被黑甲兵逮住,送往刑部见军师。崔嫣失踪不过一夜又一日,被牵连的人数已经过百,可惜,多是屈打成招,真正有用的消息却一个也没有。
陈致的出现总算让军师精神一震,他急忙将人带到了单独的刑房。
陈致对这些刑具熟悉得很,淡扫了一眼,不露惊惧之色。
军师说:“看来陈留王已经知道将面对什么。”
陈致说:“陛下在单不赦的手中,当务之急,还请军师稳定朝局为先。”
军师冷笑道:“陈留王打得一手好算盘。可惜你忘了,在单不赦出现之前,陛下已经受到了暗算,倒在血泊之中,当时在场的只有你一人,这又如何说?”
……
这真的是没法说。
陈致只好打感情牌:“我对陛下忠心耿耿,怎么会有心伤他?”
“不会有心,那是无意咯?”军师之所以是军师,是因为心细如发、洞若观火。
陈致无言以对。
军师说:“陈留王只要肯交代陛下的下落,我可以将你羁押到陛下归来再做处置。”他说着,露出古怪的笑容,“相信以陈留王与陛下的关系,陛下不会太过为难才是。”
陈致再度哑口无言。不是军师说得没道理,而是他说得太有道理,字字句句都戳在了他的痛处上。他只好说:“我还在想营救陛下的办法,此次回来,也是陛下不在的时候,抱住得之不易的燕朝江山。”说罢,贴上隐身符,直接逃走了。
“……”军师怒道,“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陈致想想不放心,又偷偷去见了阴山公。
阴山公又与妻子一道清点家产。
陈致无语道:“郡公真是富可敌国啊。”这都清点多久了,竟然还没有数完。
阴山公看到他先是一惊,随后激动万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陈朝要绝后了,不想竟然还能见到陛……王爷。”
毕王爷?
他又不是毕虚大神的儿子。
而且西南王留了个儿子,陈朝血脉不算绝后。
陈致说:“事出突然,我长话短说。崔嫣出了事,暂时不能回来,朝局安稳就靠诸位了。”
阴山公幽幽地说:“既然他出了事,你就没有想过取而代之吗?”
陈致苦笑道:“我就快大祸临头,郡公就不要再添乱了。”
阴山公见他依旧对皇位无意,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见陈致还等着自己的一句准话,又道,“陈朝江山可弃,百姓江山不可失。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我一定竭力守住。”
仿佛贴了隐身符的阴山公夫人这时候才开口道:“你能这么想就好了。京城的那些铺子都是千方百计买下来了,哪个都不便宜,要是现在匆匆忙忙地卖出去,价格还不知道会压成什么样子呢,倒不如拽在手里。只要天下安稳了,这些铺子的生意自然会好转。”
阴山公被她说得哭笑不得:“我维护天下安稳就是为了几间铺子,那我成什么人了!”
阴山公夫人说:“什么几间铺子?是好几间铺子!”
陈致趁着两人斗嘴,悄然离开。
他在凡间也睡不安稳,便又回了天上。北河神君依旧没有消息,寒卿的那群爱慕者也没有来找茬,倒是仙童又找了寒卿几次,都无功而返。
陈致说:“你何不追查那盒子是在谁手中消失的?”
仙童叹气道:“我何尝不想这么追查。可是,当时恶作剧的神仙少说也有十几个,他们成功之后,就将盒子传来传去的把玩,发现盒子失踪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他们当时也没有在意,事后更是什么都想不起,如何追查?”
陈致疑惑道:“照你这么说,他们根本不在意皆无的消失,那是谁第一个发现盒子不见的呢?”
仙童表情有些奇怪:“说来难以置信,但第一个发现皆无失踪的是……寒卿。”
也不算太出人意料的答案。
他见寒卿的时间不多,每次见他,皆无都在,两人相处的氛围虽然说不上愉快,但是,也不像是不共戴天的样子,有时候,甚至有种说不出的默契与和谐。陈致从寒卿哪儿得到了两次龙气,拿人手短,对他颇有些好感。只是,皆无这次的失踪,寒卿责无旁贷,这好感也就泯灭了。
“而且,唔,据说寒卿一直在找皆无的下落。”仙童低声道,“那些爱慕者越发的气不过,才屡次三番地跑来找茬。”
陈致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样的竟然也是神仙。”
仙童深以为然。
两个人郁闷失落的人在一起互相慰藉,虽然解决不了问题,却能打发时间,尤其是等待的时间。至少,他感到没多久,白须大仙就派人通知他,找到了单不赦的下落。
“昔日单不赦的暴行激怒天道,致使天降神罚,以雷电毙之。没想到他戾气过重,竟逃脱地府的追踪,炼成鬼修,跳脱三界。如今,已在地府化外之地建立不赦宫,自封宫主,招募了不少孤魂野鬼为手下,颇具规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