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玦和朝夕想到了一起,随即神色一漠,“他若当真在说谎,那他必定是想隐瞒什么。”
凶手杀死洛灵修,且还是用那般残暴的手段,一看便知是和淮阴侯府有深仇大恨,既然如此,留下的这个印记也一定是在警告示威或者是别的什么,若洛家人根本不知道这个印记是什么,那这个印记留着又有什么用,洛舜华多半在说谎,可他说谎的原因实在是值得人深究,当时在场之人众多,他必定是有什么不让人知道的秘密。
淮阴侯府两百年的荣耀,隐藏的秘密又怎么会少……
“或许,洛清和会知道这个秘密。”
一片安静之间,商玦忽然开了口,朝夕有些诧异,“洛清和?”
商玦点点头,“你忘记了吗,洛清和这么多年来都供奉着他姐姐的空骨灰盒,他也在隐瞒着什么,或许,他们父子二人想要隐瞒的东西是一样的。”
朝夕再度看了看手中的图腾,摇了摇头,“可想让洛清和开口实在太难。”
商玦自然也知道这一点,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一把将那宣纸抽了出来,“虽然难,却也不是没有机会,此事容后再议,时辰已晚,先去歇着。”
朝夕颔首转身朝床榻走去,刚走出几步商玦在后又道,“这几日踏雪院不平静,你平日莫要走出院子。”
这话是提醒,朝夕顿时想到了今夜的那群闯入者,她点了点头,“知道。”
商玦看着朝夕走到了床边躺上去,半晌都未说话,他再度看了看桌案一角放着的那张图腾宣纸,而后捻熄了灯烛去了浴房,再回来之时朝夕已静静入眠,他站在床边接着昏暗的微灯看了朝夕一会儿,那深沉若渊的双眸之中陡然蹦出一丝热烫的火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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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冬寒渐退的二月初,淮阴侯府被一片缟素铺盖!
流风阁里,朱氏跪坐在洛灵修的尸体旁边怎么都不离开,她眼泪已经流干了,整个人也神色恍惚,洛舜华搬了把椅子坐在屋檐之下,整个人老了十岁不止,整个淮阴侯府除了客院区之外皆是一片吵嚷,所有人都在为洛灵修的死而忙碌。
王捷快步走到洛舜华身边来,“侯爷,都吩咐下去了,天亮之前肯定能布置好。”
微微一顿,王捷又道,“可是夫人那里……”
洛舜华不敢回头去看,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找点安神香来,然后把夫人带回去。”
王捷点点头,走到一旁去吩咐了几句,没多时,洛澄心也来了流风阁,今夜府中一片忙乱,再加上洛灵修死了,洛舜华对这个三儿子的希望就更高,洛澄心平日里都在操心府中生意,这会儿洛舜华更是将许多事交给他,洛澄心至洛舜华身前道,“父亲,都安排好了,客院那边不动,只在大哥的竹园行丧礼。”
微微一顿,洛澄心欲言又止的道,“父亲,大哥如今死的不明不白,是否……”
洛舜华知道洛澄心的意思,洛灵修这样被人杀了,他们无论如何都该求个明白的结果,不该这么急着将人下葬,可是今日已经是二月初二,距离二月初七只剩下五日,再耽误下去,二月初七的试剑大会就要受影响,洛舜华无论如何还是记着自己的试剑大会的。
“你大哥已经去了,自然是先下葬,至于凶手,当然要继续查下去!”
洛舜华眼底也带上了恨意,洛澄心在旁道,“听闻凶手在这里留下了线索,咱们是否要上报朝堂请专人来查?大哥是世子,朝中不会不管的。”
洛舜华眯了眯眸子,随即便摇头,“这件事东亭会去做的,你不用管。”
洛澄心皱了皱眉,“可是……”
洛舜华耐心用尽,眼神冷冷的看洛澄心一眼,“这是我们的家事,自然是由自己人来管。”
洛澄心自然不好再说,连忙应“是”。
洛舜华呼出口气去,这流风阁今夜本该歌舞升平,他和诸国权贵们本来言笑晏晏相谈甚欢,可是谁也没想到这里会变成死亡之地,流光溢彩的灯盏换成了惨白的缟素,整个恢弘的淮阴侯府能被一层死亡之气笼罩,而这死亡之气仿佛预示着什么,洛舜华一颗心不由狠狠一缩,他深吸一口气,“停灵两日便下葬,父母犹在,不行大丧。”
王捷回来也听到这话,他和洛澄心对视一眼,二人眼底都有些微的意外,随即又明白洛舜华是在惦念着试剑大会,各国宾客都已经请了来,若就此取消试剑大会也实在难以交代,可洛舜华如此心急的将洛灵修下葬也还是叫人觉得心寒。
“澄心,府中之事你操心些,可最重要的还是试剑大会。”
冷不防,洛舜华又如此叮嘱了一句,洛澄心眸色一暗,只得点头应是。
洛舜华一点不曾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叫人介怀,他叹了口气又道,“送信到禅院去,告诉清和让他下山吧,府中多事之秋,他的修行也可缓一缓,至于你妹妹那里,她只怕快要出蜀国了,暂且先不告诉她了,让她安安心心的去镐京。”
洛澄心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自然都应下。
洛舜华见洛澄心如此乖顺面露一丝欣慰,忽然眉头一皱道,“你四弟在燕世子那里,明日想办法把他带出来,他一整日都藏着这里面,也不知看到了什么。”
洛澄心皱了皱眉,“燕世子喜爱四弟,怕是不会那么简单就……”
洛舜华眯了眯眸,“那孽畜也不知为何得了商玦的青眼,算了,若是商玦不放人也无碍,那小畜生在商玦那里怕也不会惹事,不过……”
他豁然看向王捷,“你派个人去打听一下,我要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王捷连忙点头应下,洛舜华这才轻呼出口气去,这边吩咐完,屋内朱氏也在那熏香作用下安睡了过去,两个婆子将朱氏抱了出去,王捷这才吩咐人去收敛洛灵修的尸骨,洛灵修被斩断了身体,模样惨不忍睹,偏生不能像对待绣娘那样草率,洛府请来了专门的敛尸人,先将洛灵修的尸体缝合净身之后方才开始着衣入棺……
全程王捷都在旁盯着,洛舜华却是实在看不下去回了主院歇着,他心中悲痛懊恨不甘沉郁交杂,回了主院也难以入眠,整个一夜都有人不停的来禀事,直到天明时分他才睡下,可尚未睡到半个时辰,门外的侍卫又来敲门了,“侯爷,王管家来了!”
洛舜华迷迷糊糊的不愿应声,却听到那侍卫继续道,“王管家说他带来四少爷的消息了。”
洛舜华神识一清,瞬间醒了过来,爬起身来去开门,便见王捷面色诡异的站在外面,他那面上还有两份惊悸,仿佛适才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洛舜华满是疲累的转身进了书房,坐在书案之后灌了一口冷茶,“那孽畜到底看到了什么?说吧。”
王捷艰难的吞咽了一下,“侯爷,小人未从四少爷那里探的什么,不过……”
洛舜华本将眉头一皱,听到那“不过”二字方才神色一定,他看了王捷一眼,“到底怎么回事,商世子是不是不愿放人?实在不愿放也没法子……”
王捷点了点头,“是,商世子将四少爷留下了,但是……但是小人从公子冽那处得了些消息来,昨晚上公子冽跟着燕世子去了踏雪院,今早上他说漏了嘴……”
洛舜华眼底一亮,“那个君冽说了什么?”
王捷眼底惊悸一闪而逝,“他说……他说四少爷的确看到了凶手的样子……他还说……还说杀了咱们世子的凶手是……是……是大公子凤朝暮!”
洛舜华本来听王捷结结巴巴的话有些烦躁,待听到了最后一句手却猛地一抖,他双眸瞬时大睁继而满是不可意思的看着王捷,“你说什么?!”
王捷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侯爷,那个公子冽说的,说是凤朝暮回来了!”
洛舜华一口气没上来,面色瞬时一白,他握着茶盏的手不停的发着抖,唇角抽搐着喃喃自语,“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是凤朝暮,这话,当真是那小孽畜说的?”
王捷苦笑一下,“这消息的真假已经不得而知了,四少爷还被留在踏雪院呢,公子冽今晨和下人玩笑时候说出来的,后来再派人去问的时候公子冽已经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如此掩盖,小人觉得他早前无意之间说出的话必定是真的!”
凤朝暮!竟然是凤朝暮?!
洛舜华汗如雨下,一把将手中茶盏扔了掉,王捷看着如此紧张的洛舜华眼底露出两分不解,“侯爷,您怎么了?若真的是凤朝暮下的手,咱们可要上报蜀国王室为大公子讨个公道来啊!而且咱们还要好好地想个法子问问四少爷……”
洛舜华牙关紧咬,双眸急速的闪动,片刻之后他忽然道,“这件事不要乱传了,那个凤朝暮……那个凤朝暮绝对没有那么简单,明日,明日就将灵修下葬!”
本要停灵两日的,怎么又变了卦?!
王捷看着失常的洛舜华满是不解,却不敢不听命令,只见洛舜华站起身来满屋子的踱步,面上的表情更是焦躁不安,片刻之后他忽的停步,“这件事咱们没有证据,没办法上报朝廷的,只能让东亭去查,若是那凤朝暮,岂非杀死秀娘的也是凤朝暮……”
洛舜华语速极快的说这话,却又摇头,“不对!不对!”
王捷根本不懂洛舜华在说什么,一脸的茫然,洛舜华忽然看向他,“没错,明日下葬,然后等二月初七之后再提此事,没错,就是这样,发帖子请大家参加丧礼,也算是给灵修全了礼数,快,你快去安排,马上去安排。”
王捷被洛舜华弄得有些心慌,却还是得令走了出去,看着王捷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洛舜华再没了一点睡意,他一下子瘫软在椅子上,像被一只无形大手扼住咽喉似得拼命喘气,好半晌他才一点点的平静下来,继而眼底厉色一闪,狠狠的攥了攥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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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凌烟听着身边人的回禀眉头一皱,“凤朝暮?!”
侍女神色沉定的点点头,“不错,听说是从离国公子冽那里传出来的,不过他现在矢口否认了,但是燕世子将那四少爷扣在了踏雪院,看样子倒是真的呢。”
段凌烟似笑非笑一瞬,“若真是凤朝暮回来了,呵,有意思……”
侍女又道,“洛舜华知道了这个消息,将洛灵修的下葬时间改到了明日,府中正忙乱不堪呢,洛舜华也没有上报巴陵的意思,似乎是害怕影响试剑大会。”
段凌烟一手撑腮,表情懒懒的摇了摇头,“这个洛舜华真的是走火入魔了……”
微微一顿,段凌烟继续道,“对了,三公主那里如何了?”
侍女面色一变,“今天早上又醒了一次,还是糊里糊涂的以为有人要杀她,谁都不准靠近呢,御医说三公主是被吓得狠了,又让她服了安神的药,不知道睡两日会不会好。”
段凌烟面无表情的听着这话,随即又冷笑一声,“一个蠢货竟然会相信另一个蠢货,从一开始就该知道这个结果不会美好,吓疯了就吓疯了吧,人还在就行了,否则还要闹得本夫人不好回巴陵交差,你吩咐下去叫人好好看着她,别伤的太明显了。”
侍女恭敬的应声,段凌烟便又道,“听说燕国送聘礼的队伍已经出发了,巴陵那边却还没消息,你马上送信去巴陵催一催,王上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使了。”
这种话段凌烟敢说侍女却不敢随便听进去,只低低应一声“是”便作罢,微微一顿,侍女又问,“夫人,那明日洛灵修的丧礼咱们要去吗?”
段凌烟想了想,忽然兴味一笑,“去,怎么不去,估计大家都会去。”
侍女点头应声,段凌烟便百无聊赖的眸子小憩起来,侍女见此当即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踏雪院里,商玦也正拿到那丧礼的帖子,他眉头一皱看向朝夕,“洛灵修明日下葬。”
朝夕丝毫不意外,她唇角微弯一瞬,而后淡淡的将棋盘上的白子移除了一小块,“恐惧会让人心慌,心慌就会出错,错的越多,恐惧就越会如影随形。”
商玦放下手中的帖子,语声沉稳,“既然知道大公子回来让他失了章法,就越是说明他心中有鬼,那个图腾,他一定是认识的。”
朝夕看着棋盘眯了眯眸,“八年前,他一定对哥哥做了什么。”
这话阴沉沉的,听得商玦心头一跳。
朝夕又道,“可我怎么也想不出哥哥遇到了什么才会至今不见我。”
说来说去,好像又绕回了昨夜那个话题,朝夕神色沉沉的样子叫子荨等人紧张的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商玦看着却只有心疼,他拍了拍朝夕放在桌案上的手,“你既然笃定他会守着你,他终究一定会出来见你,你是他唯一的亲人。”
无人之时商玦极少越轨,朝夕现在十分冷静,目光一晃就看到商玦的手,他的手指纤长,掌心十分温暖,一下子就将她的小手整个裹住,她默了默,还是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转身去擦琴,擦琴这件事几乎成了她每日都要做的事,商玦看了她的背影一会儿,又看向她手中的琴,这把天荒琴乃是上古之物,在爱琴之人的眼中自然是一等一的宝贝,朝夕对这琴的爱护还夹杂着对庄姬公主的思念之情,可为何这琴上会有如此浓重的杀气?
商玦沉默一瞬,默默看着朝夕擦完琴又将琴放回,一句话也未说。
淮阴侯府既然遭遇了丧事,自然也没了旁的喜乐,这一日所有客人都在自己的客院之中,整个淮阴侯府都是一派愁云惨淡,得知洛舜华不仅没有将试剑大会推后反而只给自己的亡子停灵一日都有些诧异,再加上那日许多人都看到了洛灵修惨死的场面不由都对洛舜华有了几分看法,然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众人还是在第二日很给面子的赴丧礼致哀。
朝夕并未拒绝赴丧礼,可旁人赶赴丧礼都避开了鲜艳衣物,而她仍然是那一身灼灼红裳,墨发垂腰,眼覆白巾,铺天盖地的缟素将红裙美人衬托的艳冠六方,可这份明艳却如此不合时宜,看到朝夕衣着的那一瞬,已经传开的流言瞬时被众人坐实……
杀了洛灵修的是凤朝暮,她的妹妹明明赶赴丧礼却又如此着装……
当年朝夕兄妹二人寄人篱下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端?
众人心思斗转,朝夕却没事人一般的被商玦拉着步入了灵堂,商玦身份高贵,他带着朝夕站在那香炉之前,由着云柘去点了一炷香插进了香炉,二人腰未弯一下,头都不曾点一下就走到了一旁的观礼区,这一幕如此诡异,自然又落进了众人之眼。
虽然是从紧急,可淮阴侯府这么多年的家底却还在,洛灵修的葬礼办的十分风光,因是如此,那灵堂周围的火烛味越发的大,商玦见朝夕站在一旁什么表情都没有不由得叹了口气,“也算来了一趟,孤知你并不喜欢这里,不若咱们先回去?”
现场火烛味浓,再加上哭丧之音,在看不见的朝夕眼中,自然是如同地狱般的存在,一个一个的客人悉数到场见礼,朝夕默了默,还未答话,灵堂之外忽然出现一阵吵嚷之声,灵堂之内正在见礼的卫诗和卫垣一愣,所有人都转身朝灵堂之外看去,朝夕和商玦都未动,商玦本要拉着朝夕离开,冷不防听到外面的礼官一声高喝。
“晋国三公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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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置于险境
“晋国三公子到——”
礼官一声高喝,看出去的众人同时一愣。
晋国?!正在和赵国交战的晋国?!
神思还来不及回转,一身深色玄衣的高大男子就进入了众人视野,来人身形高俊,这样冷的天气里,竟然只是一袭单薄玄衣加身,他周身气势冷硬,且带着一股子地狱幽冥般的狠刹之气,襟口银色狼纹繁复,奢华贵胄至极,他的脸生的清俊,却因为表情太过冷硬而显得有些生人勿近,那一双淡色的眼眸,更仿佛盛着千年寒冰似得叫人不寒而栗。
灵堂内外皆是如雪缟素,来人的一袭玄衣显得突兀而醒目,缟素本就冷寒,他那身玄衣却更叫人心中发凉,晋国三公子,鼎鼎大名的晋国三公子,少时来蜀国为质如今是晋国最有希望册立为世子的晋国三公子,这里没有人见过他,却没有人不晓得他的名字!
姬无垢!
他就是公子无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