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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风吹过,穿过山林间,响起类似野兽的低吼声。
赵暮染与宋钊相携,一步步攀着山林间长长的阶梯。
她抬头望向前方,前方宏伟的建筑被月色笼罩,并看不清它轮廓。
她没想到宋钊真的是到华相寺来,而且走的还是华相寺已许久不再用的林间道。
这处直接通往华相寺的后山。
赵暮染想着前方的终点,皱了皱眉,往身后又看一眼。
那千阶阶梯两人已登了一半,可这明明很陌生的地方,她却对这些十分熟悉,而且还很清楚这条路通向哪。
“在想什么?”
郎君见她秀眉轻蹙,眼中是茫然,将她手又扣紧一些。
赵暮染视线重新落到前方的建筑上,摇摇头:“感觉自己来过。”
宋钊笑笑:“或许是真的来过,我记得岳母大人是信佛的。”
是吗?
赵暮染诧异,她母亲信佛?
可是她记事以来,并没有见过她拜佛,或是读过佛经,身边也没有任何与这些相关东西。
宋钊见她露出诧异,也觉得奇怪,补了句:“我娘亲和我说的,那时我四岁。”那个时候她可能刚满周岁?
“说起来,我见过你很小很小的时候,还不满周岁的时候。小小的,跟面团似的。”
“噫?”他突然说起小时候的事,赵暮染也被勾起了好奇心,“那时你多大,你居然记得住。”
“我从三岁记事,记住了就不会忘记。”宋钊眉宇间有着难见的宁和,不过也只是片刻。
正是因为记得清楚,很多事情经过岁月的沉淀,再重新回想时,就会像快要好伤疤再被揭去痂。
痛上加痛。
“我记不住三岁的事,可能四岁的还有些印象。”赵暮染耸肩。
宋钊对她的记忆力也不抱太多希望,只继续说:“但是在你满周岁后,我娘亲与父亲就不怎么与安王府来往了,有些突然,再后来侯府就出了事。”
“我曾在父王书房见过姑母与姑父的画像。”赵暮染听出他话语中那丝压抑,想起小时候在自家爹书房捣蛋时的发现,“回去我找找。”
侯府被火烧光了,他身边定然没有这些。
宋钊知道她这是在安慰自己,朝她温柔一笑,与她十指相扣,继续往上走。
进了庙门,赵暮染惊觉这内中别有洞天。
她被宋钊带着熟悉地穿过建筑,穿过园子,在走到目的地的时候,她回身一看。
来的路不知什么时候变作了一片林子,可明明他们是穿过一座大殿。
“七星八卦阵?”她跃到一处高石上,居高临下再看自己所在位置。
“对。”宋钊朝她伸开胳膊,接住跳下来的人儿。
这么多的建筑群组成的,布阵之人……非凡!
赵暮染只能用这么一个词来形容。
宋钊在她诧异中领着她到一处屋舍,那屋舍在这个时分还亮有灯,显然是在等人。
是等他们吗?
赵暮染脑海里闪过答案,郎君已推门而入,淡淡地檀香问便萦绕在她鼻尖上。
“师父,徒儿回来了。”宋钊轻声喊。
郎君的称呼让赵暮染睁大了眼,原来他是带她来见师尊的。
她瞬间就有些拘束,快速扫了眼那正坐禅的身影,身姿站得笔直。
佛像前,年迈的僧人仍闭着眼,手中念珠轻转。宋钊就拉着妻子到僧人跟前,盘腿坐到他对面,安静等待。
赵暮染这才又抬眼打量僧人。
眉白须白,慈悲的面相,一袭洗得发白的僧袍,与世间上了年纪的僧人没有什么区别。
她正看着,对面的人却是突然睁开了眼,睁眼之时手中念珠亦一顿。
赵暮染被他突然的动作惊了一下,险些咬到自己舌头,有种偷窥被抓包的心虚。
“痴儿。”老僧人看了一眼赵暮染,丢下一句,又闭上眼。
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赵暮染没听明白,宋钊却是微微一笑,“您教训得是。”
“可惜。”
“让您失望了。”
“走吧。”
“徒儿难得回来,且让徒儿呆上一日,尽尽心。”
师徒俩的对话让赵暮染听愣了。
这位师尊说话就两字两字往外蹦?太过惜字如金……
宋钊要求,老僧人又睁开眼,沉默着看他一眼,良久又是蹦出两个字:“随你。”
宋钊恭敬朝他磕头,赵暮染见此也要弯下腰去,却是被老僧人突然伸手按住肩膀:“不必。”
老僧人伸来的手枯瘦,力量却是让人出乎意料,她被他这样按着,仿佛就像是被座大山压着。她就想到宋钊的内家功夫。
上回在林间,他也是轻轻一扣她的手,她就动弹不得。
“那徒儿便不打扰师父歇息,明早再来看您。”宋钊笑着去扶起妻子。
赵暮染在他碰到自己的时候,发现那股无形的压力消失了,老僧人手也跟着收回去,双掌合十念了句佛号。
听到那声佛号,赵暮染目光闪了闪。
原来这位师尊也会说四个字啊。
宋钊从她丰富的表情读懂意思,笑了出声。
两人走到门边的时候,他就低声和她说:“师父他老人家不但会说四个字,还会念佛经,一长串。”
他话音刚落,赵暮染就察觉身后有风劲扫过,她本能的要避开。却被宋钊一提腰,带到门外,门扇在他们身后碰一声就合了上了,震下来的尘落了两人一头。
宋钊就和一脸怔懵的女郎道:“师父比较害羞。”
“小子再胡言。”老僧人的声音从屋内传出,直震两人耳膜。
宋钊是知道这个师父的,忙拉着妻子到西厢去,这是真要生气,都和他说五个字了。
赵暮染被他带到西厢,终于也笑了起来。“师父大人很可爱。”
郎君不认同,明明是别扭,不过……宋钊看了眼他久未归的住处。
无尘的桌椅,整齐的被褥,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打了水,简单梳洗,便相依着入眠。
一夜好觉,赵暮染睁眼时发现身边的郎君不见了,她伸手一摸,身边也没有他的温度。
她忙下榻,趿拖着鞋子想到院中看看,才开了门。她便见到郎君与老僧人正坐在院内圆石桌边,两人很悠闲的在下棋。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只是刚蒙蒙亮的时候。
那这两人是下了多久的棋?
宋钊见她站在门边,抬头朝她一笑,老僧人手中的棋子瞬间就脱手,狠狠击在他胸口。
赵暮染就听到他的闷哼声,旋即是他抬手捂住胸口的难过样子,也不再看她了,危襟正坐着继续落子。
赵暮染:“……”这和尚一点也不慈悲!
经过这一出,赵暮染明白僧人不想让她打扰,她又关了门回屋,换好衣裳抱着红缨枪再度出门。
她看了眼还在对弈的两人,想到昨儿见的布局,也不敢乱走,只穿过连着这个院子的月洞门,对着那一片林子练枪法。
僧人听到红缨枪的破风声响,难得在对弈中说话:“不错。”
“赵家一脉的枪法,都是先帝所授。安王是最有先帝风骨的。”宋钊轻声说着,落下一子。
僧人此时却是将手中白子丢回棋篓,抬眼看他:“太急。”
宋钊闻言低头一看,皱了眉。
居然中了局。
僧人见他的神色,伸手去指了指一处,郎君脸上露出恍然来,朝他一揖:“徒儿受教。”
“再来。”
宋钊便去捡棋盘上的子,哪知僧人却是突然站了起身,看向月洞门。与此同时,赵暮染也看到一位青袍郎君就那么凭空出现,迎面向她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安王:老子终于露脸了!
安王妃:你那叫丢脸。
第44章
青袍郎君突然出现, 赵暮染警惕心提到最高, 思索着此人是敌是友。
僧人已快步走向月洞门, 宋钊亦意识到异样, 跟了上前。
那穿过阵法的青袍郎君在离赵暮染三步之处站定, 微微一笑, 好整以暇地道:“文颐郡主?”
对方一眼就认出自己,女郎心间有些许诧异, 她视线在他面容打转, 落在他右眼下那颗殷红的朱砂痣上。
她确定自己不曾见过这人。
“兄长?”
在赵暮染疑惑之时, 宋钊与僧人赶到, 郎君语气惊讶唤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