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舍得……。”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心这么清明,任何的冲动在她面前都像是一块冰凉透骨的石头,割得他心头血迹粼粼。
他伤过她,那时,不知情为何物,自诩风流,睥睨世界,爱得毫无承诺。只当自己为了兄弟,许了一次义气。到头来,世界颠倒,万念俱灰,才知,他才是最蠢的那个。
而今,她带着满身记忆孽火重生,他怎么舍得,再让她受一分伤?
咸涩的液体顺着云溪的额头慢慢滑落,连眼睛都无法彻底睁开的美人似乎感觉到了那千年难以见到的眼泪,趟过他绝望悲苦的心,印在她的眼角,如同一幅油画,美得凄艳。
谁曾想,商界的神话,竟会为了个女人,无声哽咽。
“云溪,你醒醒,醒醒。”他的唇齿含着她的名字,辗转反侧,若这数百个日日夜夜,每晚充斥在胸口的每一寸,恨不得从此再也不分开,再也没有那么苦痛悲凉的梦,梦里净是她离去悲愤的眼,那辆车子碾压过去的骨头错位声,如寒风北吹,生生将他钉在原地,进退不得。
这个身体,这么陌生,陌生到他更本无法将她与笪筱夏混为一谈,又何其熟悉,自他此次猜测她的身份起就再也挥之不去。
他的心如同天平,一边被禁锢在久远的过去,一边又恨不得狠狠地捉住她飘渺的行踪,再也不肯放手。
他轻轻地笑,炙热的皮肤地下,血液似乎都开始燃烧沸腾起来,可他的眼神却那么悲壮和寂寥:“起来,懒虫,时间不早了,再不回去,家里人要担心了。”
摩挲着她发丝的手开始颤抖,药力越来越重,他的目光却越来越迷蒙。
谁曾想,却在这时,却倏然对上一双冷然清澈的眼。
他一怔,全身像是被人抽取了筋骨,只觉得一股酸涩从脊梁处满眼到头顶。
不是悲愤,不是狂喜,只是觉得惨淡。
却只呆呆地看着她睁开眼睛,眨了眨眼角的湿润,将他的那滴泪一手抹去。空灵的双瞳犹如黑夜里的妖媚,天然清雅中带着淡淡的冷然,哪有半分中了chun腰的反应?
“你故意演戏?”戏如人生、人生如戏。曾几何时,他笑她区区一个操盘手连股市都看不清名,如今,却是他从头到尾被她把玩在手中。
不,或许,不仅仅是他。
就连生意场上百战成精的张先生不照样也是她的手下败将?
论心计,她比所有人都棋高一着。
“死过一次,你觉得我还会那么相信别人?”这世上,既然是药,哪里有解不了的道理?不过是故意说给人听,削弱人心底惟一的奢望罢了。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张先生不过是冷眼看着他们两被眼前这熊熊热意折磨得毫无抵抗力,心底顺从身体欲念,当做是被人陷害的结果。
事成之后,他若愿意,道出前因后果,反倒是倒打一耙,自然说这是他们本来就心甘情愿,他不过是用了点手腕,帮人达成好事,算起来,还是真正的月老。
连詹温蓝的接近,她都早有准备,更何况从一开始就善恶不明的张先生?喝茶?她从进了这座山庄起,从头到尾都在做戏,看戏的人自以为导演了一出绝世好剧,却不知道,她为的就是今晚这最后一出――引蛇出洞。
与其日日防备,不如乘早与他撕开脸皮。
唯一没料到的却是,萧然竟然真的中招。
她伸出手,静静地抚在他的脖子上,跳动的静脉和皮肤上的滚烫无一作假。
哂笑,带着满满的肆意,“只有对自己信赖的人才会放下戒心。萧然,你从来不是无知少年,张先生凭什么让你放下戒心?”
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让人下意识放下防备。
云溪不认为以刚刚萧然和张先生的争锋相对来说,是多么亲密的伙伴,哪怕是合作,怕也是利益占得上风。可为什么,以萧然的能力,却不动他?为什么宁愿这样隐忍都不肯与他彻底决裂?
萧然重重地闭上了眼。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今晚这出戏真正的主角。
无他,她顺着张先生的戏路走下去,为的就是这一刻,探寻张先生最大的依仗!
凭什么他敢大庭广众下将她“请”到山庄里下药?凭什么他设计了萧然不怕被他报复?凭什么以为动了峤子墨的女朋友还能安然无事?
她看得分明,这一切都只有一个答案,而结果,就在他这里。
萧然张了张嘴,薄唇微动,望着云溪的眼,却终究转过脸去:“萧氏不能动他,我,也不能。”
那么深,那么凉,带着深深的绝望,似乎从此白昼到天明,再也没有了任何的光明……。
而此刻,门内的两人,都不知道,正准备坐车离开的张先生,此刻脑门上忽然多了一件东西――黑漆漆的枪口。
“我的人,你也敢动!”贵艳的声音如从天而降,冷漠而冰冷地从身后响起。
“咯哒”一声――
保险栓一响,月下某人冷冷地勾唇一笑,艳倾满园……
☆、第一百六十二章 身份
漆黑的进口车,如同浑身镀上一层光,在暗夜里,竟有一种无言奢华的气势,只可惜,坐在后座的人,此刻毫无半分气派。
僵直的身体,已然有半分钟未曾有任何变化,仿佛从脊椎开始,就被人给死死地抵住,从而无法动弹半分。
若是平时,他一个眼神,定能让来者束手束脚,气势颓然,可此刻,车里的两个人,都知道,除非峤子墨移开枪口,否则,任他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过这颗子弹。
保险栓响起的那一瞬间,张先生的太阳穴痉挛似的抽起来,衬着他那张毫无血色的面容,只让人觉得像是个披着画皮的鬼怪。
刚从云溪房间退出来的黑衣人此刻已然感觉到车里的不寻常气氛,沉吟良久,终究明智地选择站在车窗外等待主子吩咐。
无他,张先生的命,如今捏在别人手里,投鼠忌器,他动弹不得。
更何况,来人是峤子墨。
这三个字,不论是在那个特殊领域,还是这些黑衣人的听闻中,都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府。
谁敢动?
莫说黑衣人,便是一直笃定今晚必定能达成所愿的张先生此刻嘴角都颤抖了那么片刻。
“峤公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闭紧双唇,张先生微微吐出一口气,强自镇定,轻轻转开眼神,望向身旁。
“难道你要告诉我,冷云溪现在不在这里?”峤子墨冷漠地看他一眼,目光从他两鬓渐渐斑白的碎发掠去,停在那双犹如鹰的眼睛,目光冰凉,宛若剑刃,刺得张先生骨头一冷。
这漫漫的深山中,他头一次发现,竟然温度这般低,低得让人无法喘息。
“冷小姐和我是故交,请她来山庄休息休息,难道连这点自由,峤公子都不允许吗?”张先生微微勾了勾唇,脸上慢慢地带出一丝笑:“作为长辈,我得说句公道话,峤公子的身份虽然特殊,但是在女朋友面前,还是不要太霸道的好。毕竟还没有结婚嘛,个人空间还是要有的。倒一万步来说,就算是已经结了婚,冷小姐也有自己的意愿,想去哪里都行,总不该万事向你请示了后才做,那不就成了下属了?”
“照你这么说,是我太拘束了她?”峤子墨玩味地看着眼前的老狐狸眼底冒出一抹精光,若有所思地将枪口渐渐往下,对住他的大动脉。
他却似乎渐渐习惯了那把枪的冰冷触感,渐渐地,面色变得越来越自如:“我说的话,峤公子难道是故意装听不懂?从冷小姐下车到现在,也不过就是半个小时的功夫,你能这么快赶过来,无非一个可能。”他笑得越发笃定,眼底带着满满的倨傲:“不知道是不是职业病,连女朋友身边都要安排眼线。你说,若是冷小姐知道了,该是有多么受伤?”
这么远的路,就算是云溪离开后,古玉轩的店主或者那位范才子通知了峤子墨,他也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找到这里,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安插了人一直观察着冷云溪的一举一动,以至于能在第一时间就往这里赶。
可惜,时间太短,这么点功夫,怕是药效再烈,那房间里,也没有生米煮成熟饭。
张先生啧啧叹息,忽然精神一抖,就算还未完全成为熟饭,箭在弦上也该是进展激烈,要是让这位天之骄子亲眼见证火辣场面,那该是多么刺激的场景。
不过,好在脑子里动着这种念头,实际上却还没有忘记理智。
自己的动脉要是被这一把消音手枪洞穿,怕是还没等来救护车,他就已经被放干了血,求生无门。
“张先生说话何必绕弯子,你和我都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峤子墨丝毫不受影响,若是担心云溪疑他,他又何必现在出现在这?
从埃及回来,他渐渐觉察出她的几分变化。
若是以往,看到张先生,怕是眼睛都不带眨的,直接将他归类为异类,无视变好,哪里会像今天这样,乖乖地被请来这座山庄?
他猜她心底肯定有所打算,所以即便已经看到萧然满脸红色的抱着她离开,亦强自忍耐,等着她将今晚所有的谜底一一揭开。
可到底是忍不住,看着这张白得透明度的脸,越发有种冲动,想要在他的身上开几个洞,就当是促进血液循环也好。
他轻笑一声,那声音在夜里说不尽的迷人磁性,带着一种天生的雍容华贵,让人几乎耳朵都要沉湎。
可下一刻,张先生只听到一声脆响,接着,剧痛从手腕处直达心坎,那带着佛珠细绳的手腕,被眼前这人微微一折,便以一种古怪的弧度歪向一边。
冷汗从额头上不可抑制地冒出,背后倏然一阵颤栗,只觉得那种痛犹如跗骨,年纪渐长,早已不复青春,遭遇这种聚变,当下脸色就幡然一白。
早已习惯了高高在上,便是在香港亦无人敢当面反驳一个“不”字,如今,却这般轻易地被人折断手腕。
往上数上二十年,他都从没想过,有生之年,自己竟会遭受这般的奇耻大辱。
车里的呼吸瞬间一变。
黑衣人发现自家主子的气息显然变得越发沉重和喘息,食指相握,心底暗自估计着此刻自己闯入车内的胜算有多少。
可惜,那把冰冷的枪只是稍稍移开了瞬间,便又换了个位置,递了上来。
这一次,位置堪堪停在张先生的耳朵上。
任他气喘如牛,只要峤子墨手指轻轻一动,那枪口便会倏然射出一粒铜黄色的子弹,从左耳射入大脑,带出脑髓,再从右耳穿透……。
气息越来越急的张先生只觉得手指冰凉,嘴唇抖了抖,到了嘴边的话却统统被冰峰冻住了一样,再也没有了任何声息。
这一瞬,除了古怪的呼吸声,这辆车里,似乎听不到第二种声音。
“你就不怕,动了我,冷云溪今晚就有来无回?”压低的桑颖用尽了全身最后一分力气,终于嘶哑开口。
张先生冷笑着。
若说峤子墨无敌,他以前是信的。如今,他最大的软肋却是被他把持着,难道自己还需要跪地求饶不成?他倒不信,这么偌大的山庄,他能在短时间内翻个底朝天。
峤子墨垂眉看着张先生那被折得古怪的手腕,微微一笑,如复苏公子,华贵不可言,可便是这般景象,却是惊得车外的几个赶过来的黑衣人顿时身形一颤。
这般凌冽外放的杀气,显然,他是已经不准备放张先生一条活路了。
捏住张先生那双已然畸形的手腕,感觉到手心中那颤栗的疼痛,峤子墨轻轻一笑,眼中带着最后一丝幽然冷光:“你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
话音刚落,倏然动手。
就在那片刻间,忽然一声巨响,震颤得整个山庄似乎都是一抖。
峤子墨皱着眉,露出今晚第一个意外的神色。
望着不速之客,那双好看的眸子里映出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你怎么回来?”他看着卓风,目光深深,终究落在他枪口上的那双手。
卓风急得有些气喘吁吁,见终于赶上了,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随即拉住峤子墨的枪:“子墨,你不能杀他。”
剑眉高挑,峤子墨看着面色有异的卓风,只觉得今晚意外多多:“为什么?”什么人,竟然能让他开口求情?区区一届商人,还是已然定居香港多年?不可能。
卓风踌躇一二,到底还是叹息一声:“张先生,身份特殊。”
“特殊到连你都要顾忌?”这句话刚落,两人面色都微微一变。
唯有张先生,刚刚从生死线挣扎求得一丝生机,眼见卓风面带矛盾,似乎满腹纠结,这个人犹如见到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终于放松下来。
“子墨,就当卖我一个面子,回去我再和你解释。”外面站着太多的黑衣人,有些话实在不方便这个时候解释。
他知道峤子墨对冷云溪有多重视,所以一接到消息,根本不敢让别人来挡驾,只得自己拼了命得往这赶,深怕一个不小心就赶不上。
峤子墨与卓风认识多年,熟到连对方所有的心机顾虑都已经无需任何眼神交汇都能洞悉,这样纠结的表情,他大约也只在许多年前见过。
“给我一个理由。”峤子墨移开视线,淡漠地看着一脸死里逃生的张先生,那目光犀利的,让人觉得张先生似乎已经是一坨腐肉,即将被肢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