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脊背挺直,面色和缓,唇角边甚至还挂着淡淡的笑意,看起来大方得体,没有丝毫的局促和不安。
方才的对峙大家都能看出来,周家在这里的三位长辈,有两位是强烈表现出不喜欢她的。周老夫人那句没说完的话,大家都能猜到,是在喊她程姑娘。
程姑娘……一个姑娘家,却做了妇人的打扮,且一开口就喊祖母,母亲,婶娘。
不是这女人太不要脸,就是这其中有非常精彩的故事!
有女儿且对周承朗有想法的人家,都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回,但实在是大热闹就摆在面前,虽然觉得可惜,但此刻更想看热闹,一时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盯着月梅和周老夫人。
周老夫人气得说不出话,看看月梅,又看看周承朗,眼底的失望就怎么也掩不住了。她疼了这么多年的长孙,一直都是她的心头肉的孩子,却在今日,为了这么个乡野丫头,狠狠的打了她的脸。
他这是把什么都告诉良家了!
他还请了良老太太那个泼妇给这女人撑腰!
他明明知道,自己和良老太太之间水火不容,他竟然还……她怒目瞪着月梅,觉得自己从没有像这一刻这么厌恶过一个人,简直比当年看见良氏还觉得厌恶恶心!
良氏顶多勾的他儿子动心,但他要娶良氏,却还是记得下跪求自己的。可是这个程氏呢,她却勾的朗哥儿和她对着来,居然把良老太太那个泼妇给扯了进来。
都是怨她自己,她觉得良氏早亡,又是因为儿子变了心才郁郁而终的,还曾经对她有过几分可惜怜悯。就连看到这程氏,她也是一时心软,才没有第一时间叫她彻底知道自己的身份,可是她呢,她不仅不知道感激,居然还敢拉着她的孙子和她对着干!
如若不是今日这样的场合,如若不是有这么多外人在,周老夫人简直恨不得想大喊来人,把这不要脸的小贱人提脚出去乱棍打死!
“朗哥儿,这位……是?”周老夫人不说话,武安候府的二老夫人看着四周窃窃私语眼神怪异的夫人们,不得不开了口。
“月梅,这是二舅婆。”周承朗向月梅介绍。
“二舅婆。”月梅行礼叫道。
这也太……
武安候府二老夫人微微一愣,勉强笑了笑。
“二舅婆,这是月梅,是我的妻子。”周承朗说道,看似在向武安候府二老夫人介绍,但实际上却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我先前遇险,伤势严重,差一点就回不来了,后来是……”
他把那跟周老夫人良老太太说的话,再次重复了一遍,甚至还夸大了一些。
众人想起先前传言他死了的消息,再看看如今他好生生的站在面前,再看向月梅时便不由得变了态度。
“……她是我的恩人,又是我喜欢的人,可当时我重伤未愈,又不知道害我的人究竟是谁,所以只能委屈了她,在那样简陋的条件下跟我成了亲。”周承朗握住月梅的手,当着所有人的面,歉意的道:“如今回到了京城,皇恩浩荡,重新赐了我周家的爵位,若不是你,何来我的今天。所以月梅,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可以还你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弥补你,为我所受的那些委屈。”
☆、第83章
女孩子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听到先前美人救英雄已是眼眶泛红,待听了周承朗一番的深情表白,均拿出帕子擦了眼泪。
大人们则是一半对一半,有人轻轻按着眼角,有人却嘴角极力的向下垮,害怕自己笑出声来。周家堂堂的威远侯,一众贵女都瞧不上眼的周承朗,如今居然对着个乡下的丫头这般痴情,真是想不同情都不行啊。
柳氏再也忍不住,一把掀开贴身的婆子。
“承朗,不许胡闹!你的亲事我和你祖母已经帮你定下了,至于程姑娘,她身份低微,实在不堪为你的正室。但念着她到底救了你,若是她同意,那就抬做妾室,叫她留在周家好了。”她还不算蠢到家,没有在此时提起柳芳如。
三姑娘高高提起的心在听了这话后,落了下来。
还好还好。
起码没有让柳家丢人。
柳芳如却是已经双眼含泪,听了这话后更是握紧了双手,需要极力忍着,才没有冲出去。
姑姑连那不要脸的事都能让她做,怎么现在不把她的名字说出来,若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她住在周家这么久,就是要嫁给周承朗的多好。那样周家就骑虎难下,即便最后不能做正妻,做个妾也总行啊。
是的,柳芳如自己也觉得自己疯了,可是只要能留在周家,能护住弟弟,就算是给周承朗做妾,她也愿意。
她在考虑到底要不要冲出去,但是又害怕冲出去让事情闹的太过难看,反而适得其反。
柳氏虽然是继室,但也照样是周承朗的母亲,尤其是周大老爷已经不在了的情况下,她发话,周承朗私底下不管如何都行,但是大庭广众之下,他却是连反驳都不能的。
周老夫人头一回带着期盼看向了这个大儿媳妇。
“母亲,我已经成亲了。”周承朗突然说道,语气轻松,态度恭敬。
言下之意是,他已经成亲了,再定下别人,那别人就只能做妾了。能跟周家订亲的人家怎么会是普通人家,好好的姑娘明明是做正妻的,你让人家做妾,这不是结仇吗?
柳氏眉头紧皱,正要开口,良老太太不紧不慢的先出了声:“身份低微,不堪为正室?她可是救了明清的命!救命之恩在先,明媒正娶在后,怎么,你是想让明清做一个忘恩负义,不守信用的人吗?天底下,有你这么做母亲的吗?”
教儿子忘恩负义不守信用的母亲,当然没有,所以柳氏才是继母。继母就是后娘,后娘就是不盼着先前留下的孩子好的。
柳氏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是,她是没有多么盼着周承朗好,但也没有盼着他不好。她没有儿子但是有一个女儿,那可是周承朗的亲妹妹,周承朗若是不好了,谁来给她女儿撑腰?
“您,您误会了,我并没有那样想。”这是周承朗的外祖母,她再是生气,依然不敢说出来不敬的话,“我也是为了承朗好,他是堂堂的威远侯,若是娶了这样一个妻子,岂不是叫人笑话,他……”
良老太太猛然拍了下桌子,站起身怒瞪着柳氏。
“笑话?谁敢笑话?”她大声说道:“知恩图报,重情重义,这样的人居然会有人笑话的吗?”
静。
连远处的舞台上那些咿咿呀呀唱戏的人都停了下来。
那些垮着嘴角忍笑的妇人面色僵住,再也笑不出来了。是啊,知恩图报,重情重义,这样的人谁敢笑话?你敢?好,你敢笑话,那就是说,你其实是一个忘恩负义,不守信用,无情无义的人了?
柳氏瞠目结舌。
良老太太的话,让她连反驳都找不到理由了。可是,就这样了吗,就这样,让那个程氏嫁给周承朗,自己的侄女儿再没了机会?
不行,她已经得罪了程氏了,如果就这样了,以后周承朗被程氏吹吹耳旁风,怕是再不记得要帮她的慧姐儿了。
柳氏深吸了一口气,瞬间就下定了决心。
“说起来我一直没好意思说,我生了五个儿子,还没有一个女儿呢。”良大太太突然出声,笑着走到前面,看着月梅对柳氏和周老夫人道:“那日明清带月梅去家里,我一眼就喜欢上了这孩子,又聪明又勇敢又善良,虽说她嫁给了明清也就是我的外甥媳妇了,可我还是没忍住拉了她认作了干女儿。柳妹妹,不知道我良家的门第,在你眼里算不算低?我良家唯一的女孩儿,能不能配得上你们家明清呢?”
柳氏看着良大太太一刻,面上又是愤怒又是好笑又是觉得荒唐。
这良家,这良家怎么都是这样的一群人!
怎么能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怎么能说认了干女儿就认了干女儿,哪里有认外甥媳妇做干女儿的,这,这也太强词夺理了些!
这不是强词夺理!
这是不要脸!
良大太太和她的婆婆是一丘之貉,都是不要脸的下作贱人!
什么干女儿不干女儿的,这就是干脆给程氏撑腰的,还是她的好孙子请来的!
周老夫人气得呼呼喘气,可偏偏这会儿她却不能说什么,这是周家的喜事,是朗哥儿承爵的喜事,她不能闹开,也不能在她面前不给良家的面子!
周老夫人忽然觉得头像要炸裂一样的痛了起来。
“……老二家的。”她冲着一边的王氏招手,“我……忽然想起来,早上……忘了吃药了……你来……扶我先去吃药……”
周承朗扶住了周老夫人。
“二婶,这么多宾客在,您可走不开。”他对王氏摇头,说道:“祖母这里我和您侄儿媳妇扶着就好,您放心忙着。”
月梅叹了口气,没有扶住周老夫人,而是伸手,按住了周老夫人头上的两处穴道。
周老夫人气得想一把挥开她,可是在她的手轻柔的按下去的时候,她却舒服的忍不住轻哼,觉得头痛感瞬间减轻了不少。就这么一迟疑,她就再也没有打开月梅的力气了。
月梅按了三个来回,见周老夫人渐渐平息下来了,才松开手,看了一眼周承朗后,两人心有灵犀,一起扶起了周老夫人。在一片鸦雀无声中迈开了步子。
“干娘,我先把祖母扶进去。”走到良大太太身边时,月梅轻声说道。
在一片安静里,这声音让所有人都听见了。
良大太太笑着满意的点了点头,“好,你去吧。”
周老夫人一直回到了荣安堂的上房,坐到了床边时,才一把甩开月梅,回身提了枕头,直直砸向了周承朗。
周承朗站着没动,受了这一下。
“祖母,您头痛病刚刚发作,现在需要休息了。”他说道。
周老夫人看他一刻,忽然抬手抹了下眼睛。
“你出去!”她冷冷的说道。
周承朗微微躬身,应了一声“是”后,拉了月梅出去了。两人走到外间的时候,才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是周老夫人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周承朗脚步微顿,却并没有停下来。
“其实没必要这样,咱们可以用更委婉一点的办法。”他们走在院子里长长的甬道上,月梅低声道:“这样让她难受,你也难受。”
周承朗握着月梅的手收紧了些。
“如果这都受不住,以后她会更受不住的。”他说道。
周承朗之前遇到的危险,月梅和他都觉得二房做这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二老爷是周老夫人的亲生儿子,如果到时候查出证据了,周承朗要对二房做点什么,周老夫人一定会受不住的。
可是月梅知道,周承朗不会因为周老夫人而放过二房。
所以现在,不管是因为这事,还是为了护住她,他都只能伤了周老夫人的心了。
不知道周承朗心里有没有怪过周老夫人,但今天看了周良两家这样的情况,再想到先前良大太太忍不住和她透底说的话,月梅觉得如果她是周承朗,她怕是要怪周老夫人的。
她是疼周承朗不错,可是她却苛刻了良氏,对良氏的娘家周承朗的外祖家也十分的冷待。虽然不能只听一面之词,但月梅到底是在周家待了八年的,对于早逝的良氏,便是她再不在意,也是听到过一些传言的。
可以说,良氏是在婆婆和丈夫的逼迫下才会那么年轻就郁郁而终的。
她虽然没有得到过真正的母爱,也不知道良氏到底疼不疼周承朗,但是换位思考下,如果她的母亲被这样逼死,她心里不会一点记恨怨怪都没有的。
“对了,你怎么会懂按捏穴位的?”周承朗忽然停下脚步,一双眼睛认真的看着月梅,“祖母本来头疼的厉害,你手一放上去,她好像就舒服了很多。”
月梅当时看周老夫人几乎气得要断气了,实在不忍心,才会出手的。她一时间没想那么多,现在被问了,才恍然间明白自己是干了什么。
“……我就是听人说的,头疼了按按就会缓解的。”她不敢看周承朗的眼睛,只盯着他的衣襟,低声道:“至于穴位,我其实不懂,大概是凑巧按到了吧。”
她的话真是漏洞百出。
周承朗却只点点头,没有再问了。
出了这样的事,女眷这边王氏再尽心尽力,也恢复不到先前的气氛了。等到周承朗和月梅过去,大家已经没了看戏的心情,正好时间到了,便匆匆开宴,宴会一散,女眷这边就都散了。
武安候府的两位老夫人带着儿媳妇和孙女去了荣安堂,长平侯府的人却是直接走了。
谢娇跟着一路出了二门,见人群里没有柳芳如,又瞧不见周承宇,便闷闷不乐的随着母亲祖母坐上了翠幄青油车,出门去了。
一直到周家大门外,坐上了长平侯府的马车,谢娇才突然想起柳芳如的话。她看了眼谢夫人,靠到她身边,低声的把这事儿说了。
谢夫人很是吃惊,她还不知道这个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