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她身上多处被老鸹尖利的爪子挠出了伤,黑色的衣裳被抓破,鲜血从被抓破的伤口沁出,便是她的脸,都有被老鸹的利爪抓破的爪印,一处两处,生生毁了她那张清丽的脸。
她的脸上身上,不仅是她自己的血,还有被她手中长剑杀死的老鸹的血,她满是老鸹之血的长剑上,还黏着黑色的鸟羽。
续断公子此时已撑着地转过了身,面对着面前这一心只为他着想甚至为他伤为他痛的青烟,眼眸蓦地微微睁大。
并非此时青烟的模样狼狈得让他震惊,而是――
她的左肩。
她的左肩之下,竟只是空荡荡的袖管!
她的左肩之下,竟没有手臂!
青烟此时只想着到续断公子身边来,拼尽她全力,保护他!
可她终是没有来到续断公子身边的机会。
就在她只差一步就要来到续断公子身边时,方才从她周身撤开的老鸹在此时又朝她俯冲下来!
并且数量是方才的三倍!
它们生生隔在她与续断公子之间,将她从续断公子身边推开的同时再一次将她裹住,严严实实地裹住!
裹住她的脸,裹住她拿着长剑的手――
她手上的长剑还在动,裹住她的老鸹也一直在动,她在努力冲破老鸹的束缚,只见包裹在她周身的老鸹接二连三地纷纷落下,掉落在地,死了。
然掉落在地死了的老鸹愈多,从上空俯冲下来补上这一空缺的老鸹就更多,渐渐的,不再有死去的老鸹掉下来。
最后从中掉下来的,是一柄带血的长剑,连剑柄上都是血。
是青烟的长剑。
再然后,就是青烟撕心裂肺般的嘶喊声。
“啊,啊――”
“啊――!公子,公子――!啊啊啊――!”
“穆先生,救,救一救属下吧――!啊,啊――!”
青烟的嘶喊声愈来愈凄厉,纵是连柯甲听着都觉心惊肉跳,就好像是她在接受凌迟之刑般,她凄厉的嘶喊声回荡在黑夜里,让这漆黑又诡异的夜显得更加诡异骇人。
柯甲无力救她,青茵也无力救她,便是唯一没有受伤的续断公子,也无力救她。
他站不起来,手上没有银针,他做得了什么?
“啊――”还未过半盏茶的时间,青烟那凄厉的喊叫声戛然而止,青茵下意识地咽一口唾沫。
青茵蓦然觉得自己的喉咙一阵火辣辣的疼,伴着一阵扑鼻的血腥之气。
她的咽喉还好好的,没有变的血肉模糊,也没有被洞穿出一个窟窿,她可以想象得到,青烟喊叫声戛然而止的那一瞬间,她喉咙被利爪穿破却无能为力的模样。
君倾还是那副冷如九幽阴灵般的神色,站在续断公子身后,面对这老鸹团飞的院中,似乎只要续断公子轻轻动上一动,他就会在他身后将他头颅一掌击碎的模样。
续断公子没有动,君倾也没有动,这院子里唯一动着的,就只有院中裹住青烟的老鸹。
然就在青烟的嘶喊声戛然停止的片刻后,那围在她周身的老鸹突然又朝上空振翅而去,离开了青烟周身!
再一次看到青烟时,青茵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纵是见过腐尸腥血的她仍是没有忍住,“呕”地一声呕吐了起来。
柯甲面色煞白,双眼睁至铜铃般大,竟是一副惊恐万状的模样。
他们并非胆小之人,可此刻,他们心中的惊骇却难以名状。
续断公子也在看着青烟,虽不至惊恐万状,却也觉骇然。
站在院中,站在堆积如小山的老鸹尸体中的人,是青烟,然若方才无人见过她的话,根本就看不出,那个人,是她。
因为,她已不再是她,不再是完整的她!
只见她全身上下,皆无一处完好之肤,不仅没有一处完好之肤,甚至连皮肉都已经没有!
此时的她,全身上下的皮肉乃至五脏六腑都已经被老鸹啄食!只剩下一副还残留着些许肉渣的骨架而已!血淋淋的!
她的身上没有了血肉脏腑,然她的脑袋却还在!
脑袋在,脸也还在,却是一张血肉模糊不清的脸!看不见鼻子更看不见嘴!唯看见本当是双眼的两个血窟窿!
忽又有两只已经飞到了上空的老鸹俯冲而下,飞到地上,各从地上啄起一样什么物事,而后飞到了君倾面前。
老鸹的速度慢了,这便让人瞧清了它们从地上啄起的物事是什么。
竟是――
两只眼球!两只血淋淋的眼球!
青烟的眼球!
这下连柯甲都觉自己胃里翻江倒海。
却见君倾抬起手,在两只老鸹头顶分别轻轻拍了一拍,两只老鸹便各自将叼在嘴里的眼球吞到了肚子里!而后绕着君倾飞了一遭,重新回到了上空。
柯甲险些呕吐出来。
而后是缕斋上空的老鸹齐齐“哑――”地喊叫一声,终是震出了柯甲胃里的污物,也如青茵一般,“呕”的一声呕吐了起来。
就在这时,只听君倾淡淡一声道:“要下雨了。”
然空气里并无雨水再来的味道,又怎会下雨?
这便是说,下的不会是寻常的雨。
果不其然,一阵箭雨从缕斋四周如骤雨般直射而来!朝续断公子与君倾射来!
与此同时,斛旋在缕斋上空的所有老鸹竟都朝着这些急骤而来的箭雨扑去!
以它们的性命,来护得君倾安然无恙!
刹那之间,前一瞬还回荡着青烟撕心裂肺的喊叫声的缕斋,此一刻只有箭雨咻咻而来的声音以及老鸹的尸体扑扑扑掉落在地的声音。
箭雨一波接一波,好似不会停下一般。
缕斋里堆积的老鸹尸体愈来愈多。
君倾本就黑沉的眼眸沉到了极点。
他还是站在续断公子身后,冷冷道:“你身旁养的狗,也就这有你身边的这几条对你忠诚而已,其他的,怕是想要咬死你吧,这样的你,拿什么和姬灏川斗,拿什么和他抢?”
续断公子双手紧握成拳,指甲钉进了掌心里,钉出了血来。
“所以,我方才让你静静看着,现下你当也看清了。”君倾的声音以及说出的话冷得几乎能将人心击碎,“你身边的狗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在这院子周围,却迟迟没有出来保护你,你觉得这是为何?”
“你觉得这下不停的箭雨是出自姬灏川之手,还是出自你身边的狗的手?你若想知道,我可以让你问个清楚。”
君倾的话音才落,只见他忽然之间便从续断公子身后消失不见,还未及眨眼,那在院门处亮着的风灯又骤然而熄,整个院子重归于黑暗!
紧着,黑暗里竟是响起鹰隼的戾叫声,以及一声声忽然响起瞬间又戛然而止的喊叫声,与一声声重物坠地的砰砰闷响,还有狗吠声。
本是死寂的夜,此时竟嘈杂不已。
就在这嘈杂声中,那如骤雨一般的箭雨则是愈来愈小,不及半盏茶时间,便完全停下。
黑暗里,续断公子感觉得到方才忽然离开的君倾又回到了他身边来,将什么东西扔到了他面前来。
再然后,他的身上被扔来一件什么物事。
是他方才拿过的油灯。
灯台里的油已经翻倒干净,唯浸了油的棉芯还在灯台里。
续断公子拿起灯台的手抖了一抖,而后他将手慢慢摸向腰带,摸出塞在腰带里的火折子,吹燃,将浸了油的棉芯点燃。
然后他看到君倾扔到他跟前来的那样东西。
是一个人。
一个身穿深灰衣袍年纪四十五六的男人。
是穆先生。
只见他趴在一堆老鸹的尸体中一动不动,他的双手与双腿好似被废了似的,耷拉在地动也不动,便是五指都没有动弹。
他唯一能动的,就还有脖子。
此时他正抬着脖子,昂头看着坐在地上的续断公子以及君倾,他想说话,奈何此时他的下巴却被拧脱了臼,只能发出一些呜呜的声音,以及流了满下巴的涎水。
续断公子在看到穆先生时,拿着灯台的手收紧得近乎要将那灯台捏碎。
续断公子看着同他一般狼狈的穆先生,竟是温和地问道:“穆先生,你从方才开始就已经在缕斋外了吧。”
续断公子温和地问完,竟还轻轻地笑了,笑得温和,亦笑得自嘲。
“哦?公子这是心中有答案了?公子既已知晓答案,那这条狗也不用留了,一条会咬主人的狗,留着,也无用。”君倾冷冷说着,人站在穆先生面前,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只见他抬起右脚,毫不犹豫地踩上了穆先生的脸!
君倾踩着穆先生的侧脸,踩得用力,如踩着一只蝼蚁一般,只听他冷冷道:“来吧,吃了吧。”
君倾的话音才落,上空的老鸹便听话地俯冲下来,如方才裹着青烟一般,将被君倾踩在地上的穆先生包裹住!
穆先生瞳眸大睁,努力地挣动身子,却见君倾下脚更用力一分,竟是踩得他的脸骨碎裂!
就在这时,君倾又道:“脑袋先留着,吃身体,让他慢慢体会这其中滋味。”
“哑――”
穆先生的脸渐渐变得扭曲,扭曲得他的双目通红,几近爆裂,他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断以结束这非人的折磨,可他脱臼的下巴让他根本连咬舌自尽都是奢望!
他只能清楚地感受着自己的血肉被老鸹一点点啄食干净的极致折磨!
忽然有一只老鸹飞到君倾脚跟前,一把就啄下穆先生的一只眼睛!只留下一个血淋淋的窟窿在他脸上,看起来可怖极了。
君倾在这时转过头来“看”向续断公子,依旧是冷冷道:“跟着你,要经过一番不知成功与否的苦难才能享得上富贵荣华,而面前又摆着一条无需拼尽所有就能坐享荣华的路,是你,你选哪条?”
“其实也不能怪你的狗,人心自来就是如此,要怪就怪你自己。”君倾的话有如一把尖刀,一点一点慢慢捅进续断公子的心,“身上流着帝王家的骨血又如何?废人就是废人,你斗不过姬灏川,更斗不过我,我若是你,要么速速了结自己这条命,要么自己找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躲着,以免活在这世上丢人现眼。”
君倾说这话时,又一只老鸹啄下了穆先生的另一只眼睛,吞进了肚腹里。
青茵和柯甲正咬牙撑起自己的身子,欲去到续断公子身边。
君倾收回了踩在穆先生脸上的脚,走过续断公子身侧,走到续断公子身后的那张厚重的木制轮椅旁,将手又搭在了椅背上,紧着掌心朝下使力,只听“咔咔咔”的声音响起。
“咔咔……砰!”只见那张厚重的木制轮椅在君倾的手下,竟是断裂成了两半!再用不得!
“喵――”那只总是跟在君倾身旁的小黑猫这时从屋子里跑出来,跑到君倾身边。
君倾抬脚跨进了堂屋,小黑猫跟着他跑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