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从戎老矣,尚能饭否?能,他一顿吃一桶。
所以方才她说的是顾明睿安然无恙,老头子乐得少吃一碗?
段怡挺直了腰杆子,一脸严肃,“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咱们速速回城去!”
她说着,翻身上了马。
顾明睿看着她的背影,轻轻一笑,亦是跟了上去。
剑南军人数远比吐蕃巡逻小队要多,这会儿功夫已经将敌人绞杀殆尽。几人亦是没有多做停留,飞快的下了那鹧鸪山,朝着边城奔去。
待到城门之前,夕阳西落。
那天边的云彩被太阳光晕染成了橘红色,三五不时的有那鸟儿从空中飞过,城楼上换防而来的段家军将士们,站得笔直的,像是一根根的长枪。
内城的城门亦是关得紧紧地,两个哨兵站在门前,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见到是段怡回城,那哨兵大喊道,“开城门!主公回来了!”
城楼上的守卫同时亦是挥舞了大旗,那内里的守门人受到了双重信号,方才缓缓地开了城门。
段怡一马当先进了城中,黄土路两旁的伤员都已经被安顿好了,一眼望去街市之上干干净净地,外门的城门,亦是紧闭着,在那外城城墙之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可谓是守卫森严。
不少段家军士兵上上下下的,在为大战做着准备,朝着那城楼之上运送着石头,扛着弩箭。
祈郎中带着一身药味儿走了出来,瞧见顾明睿抿着嘴唇,冲着他道,“既是没死,还愣着做甚?难不成要老头子给你祖父当孝子贤孙不成?”
“瞅瞅你们一个个一身青苔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去哪个阴沟里打了滚。憋屈不?丢脸不?吃饱喝足了像个人样了,拿好你们的枪,今夜便是报仇雪恨的时候。”
祈郎中说完顾明睿,又朝着他身后的剑南军战士们。
他在剑南生活多年,军中几乎无人不认识他,祈郎中便是不开口,光是那一张老脸,都自带了嘲讽!一个眼神都让人气得跳脚,更何况他肆无忌惮的开了嘲讽。
憋屈的剑南军将士们,一个个的含羞带愤,他们盯了祈郎中一眼,又死死的朝着外城的城门看去,那目光简直要将城门口灼烧出一个洞来。
“回营!”顾明睿的副将长枪一举,咬牙切齿的喊道。
身后的战士们,齐刷刷的梗着脖子,蹦出了一个字,“杀!”
城楼上的飞鸟被这蕴含着怒意的声音吓了一跳,扑腾着翅膀怪叫了几声,朝着夕阳的方向飞了过去,只留下了几根轻飘飘的羽毛,慢悠悠地落下来。
祈郎中没有再多言,朝着医馆指了指,见顾明睿快步的跑了进去,朝着段怡走了过去。
“姓黄的已经斩杀了,同那多槐的尸体一并跪在城门前,这种卖国贼最是可恨,当千刀万剐才是!斥候来报,那多赞已经收到了消息,有拔营来袭的迹象。”
“我已经按照咱们来的路上想到的那些,安排部署下去了。”
段怡点了点头,想着祈郎中先前对剑南军说的话,“先生是想要以攻代守,叫顾明睿打头阵?”
祈郎中笑着摸了摸胡子,“老郎中瞧见病人上火,岂能不给他们开上一剂卸火良方?”
他说着,看向了段怡,“这一路下来,你也打了不少仗,比起守城,段家军更加擅长攻城。敌人来犯,咱们岂能龟缩城中?”
“那日赞你没有同他交过手,切莫要大意。他乃是摄政王,有战神之称,在敌国是说一不二的兵马大元帅,他的兵器亦是长枪,且天生臂力过人。”
“那延桑之所以受他喜爱,一来是嫡出的,二来亦是因为继承了他这项本事,能够拉开旁人拉不开的大弓。”
“不过延桑年轻未经事,又被你伤了左肩,影响拉弓射箭,不足为惧。而日赞则是不同,他乃心思深沉之人,老谋深算,要不然的话,也不会在那西边有这般地位。”
显然段怡在去救顾明睿的这段时日,祈郎中半分都没有闲着。
“这回日赞举兵前来,不光是带了三个儿子,还带了四名大将前来,有一人乃是大周降将,就是传说中的陈忠原。”
段怡并不惊讶,她在边关多年,对那敌国将领如数家珍。
说起来这陈忠原从前乃是周天子心腹,周天子担心顾氏在蜀中一家独大,独揽了军功,便安插了陈忠原过来做副将,名为帮手实则监视。
可后来发生的事情,无比离谱。
第三九五章 开胃前菜
陈忠原娶的乃是国公府嫡女,长子上进考中了进士前程似锦。他们夫妻和睦鹣鲽情深,那京都的小娘子成亲,都要请陈夫人去做那全福人。
那时候顾从戎尚未老迈,同顾旭昭上阵父子兵,西关之战那是胜多败少。陈忠原刚来一个月,便赶上了一次大捷,不光斩杀了敌将翁旗,还俘虏了他的妻子绦姬。
谁都没有料到,陈忠原竟是对那绦姬一见倾心,为了她抛妻弃子直接叛出大周归降了敌国。
此事一出举国哗然,然而更离谱的还在后头。
那绦姬一进王都,借着劝降了陈忠原一事有了面圣的机会,竟是手段超绝的成了王的女人,生下了如今的小皇帝。
陈忠原鸡飞蛋打,成了两国的笑话,就此沉寂了下去。倒是没有想到,这回竟是跟着日赞出征了。
段怡想着,收回了想要八卦一场的心情,问道,“还有哪几个?”
祈郎中边走边说,领着段怡朝着那城门处行去,“打铁的,一身铜臭的和哭爹喊娘的。”
段怡秒懂,那打铁的,一身铜臭的,还有哭爹喊娘的都是敌国大将,这贴切的形容,是她同祈郎中准备好的骂战精华,绝对是刻在人头盖骨上的特征。
“先生知晓我,比起防守,更喜欢攻击!这有叛徒前来,我岂能不去相迎?”
段怡说着,看了看天色,夕阳已经被黑夜吞并了去,四周都已经暗了下来。
她眸光一动朝着城楼上唤道,“小王爷,韦猛,请你吃锅包肉去?”
日赞坐在马车之中,一脸阴沉的看着枕在他腿上已经睡着了延桑,这孩子是他唯一的嫡子,又是老来得子,那简直是含在嘴中怕化了。
从小到大,别说是受伤了,便是摔都没有摔过一下。
日赞看着延桑的左肩,抬手一个耳光朝着长子多与扇了过去,多与嘴角一红鲜血流了出来,“父亲,多槐……”
日赞哼了一声,“怎么养了你们两个没用的东西?煮熟的鸭子搁在嘴边都飞了,还伤了你弟弟。你这个蠢货还杵在这里作甚?还不到前头去将功补过。”
多与声音一沉,冲着日赞行了礼,跳下了马车。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翻身上了马,扬了扬马鞭飞快的朝着奔去,很快便到了队伍的最前头。
“前方不远处,有一处狭道,两侧都是密林,恐有埋伏”,多与朝前望去,忍不住开口说道。
领着前军的二人,其中一人一副中原儒生打扮,一脸木然活脱脱像是一个假人;另外一个穿着一身金色甲衣,每一片护甲都做成了铜钱的模样,一头小辫用金线捆着,一张嘴露出了满口的大金牙。
大金牙挥了挥左手的金斧头,嗤笑着看向了多与,“他们才多少人?主帅都不用离开大渡河,有我们先头军,便能破了边城。”
“你这些年在西关毫无寸进,该好好跟着陈夫子读读中原人的兵法才是!三十六计有一计叫什么来着?缩头乌龟对吧,陈夫子?”
陈忠原宛若行尸走肉,并不理会大金牙。
大金牙自觉无趣,又挥了挥自己右手的银斧头,美滋滋的将斧头插在了身后,掏出了一根金牙签,剔起了牙来。
多与不再言语,他咳嗽了几声,一股腥甜直冲喉头,后背牵扯着火辣辣的疼,好似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置似的,之前他为了延桑着急撤退之时,被韦猛大锤带到,受了内伤。
只不过父亲眼中只瞧得见延桑,却是半分都看不见他罢了。
他想着,思绪一下子飘远了。
这狭道很长,只容得两匹马一并经过,前头的骑兵被拉得老长,渐渐地已经瞧不见中军同后军的身影。两侧的山林黑漆漆的,蝉叫得令人烦躁不已。
大金牙剔着牙,哼着小曲儿,“金银堆满山,珍珠铺满地……”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之间打头的马儿双腿一跪,那马上的小兵朝前一翻直直地消失不见了。
身后的骑兵猝不及防,一下子没有刹住,朝前踏去,亦是惨叫一声,消失不见了……前头瞬间乱成了一团。
“有敌袭,有绊马绳,还有陷阱!路被人挖断了!”
大金牙将金牙签一扔,慌忙勒住了马,若是再晚一步,下一个跪下的,便是他的马了,他将手中的火把一扔,这才发现,前头不远处竟是有一个巨大的深坑,那坑中立满了竹子。
先前马一跪,士兵就地一滚,便是滚进了这坑中,被扎了个透心凉,在黑暗之中掉进坑里,可不就像是消失了一般。
大金牙想着,探头凑近了过去,那火把落在了死透的士兵尸体上,咕噜一下滚了下去。
他身侧的陈忠原吸了吸鼻子,感觉闻到了一股子怪味儿,他脑子中灵光一闪,伸手对着大金牙猛的一拽,却是不想已经慢了一步。
只见那大坑之中,瞬间蹿起了大火!
大金牙大叫一声,“老子的眉毛!娘的,下头有油!”
他正喊着,余光一瞟,又是心惊,“娘的!旁边都是枯柴!”
那坑中大火腾的一下蹿了起来,一下子将坑边点燃了去。这两侧乃是山林,就这么一下子烧了起来。那前头的吐蕃大军,开始慌乱了起来,有那胆子小的,拍着马朝后退去,一下子乱作一团。
多与提起手中的长矛,直接将那后退之人斩杀了去,大喊道,“不要慌,灭火,灭火,便是咱们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这火灭了。”
他正喊着,便听到了破空的声音。
多与心中暗道不好,仰头一看,只见无数带着火光的箭支,朝着密林中飞了过来。
“哈哈,段三这哪里是锅包肉,这分明是烤串儿嘛!”苏筠的嗓门颇大,乐呵呵的笑了出声。
段怡收了弓箭,握紧了手中的长枪,看着那冲天的火光,“咱们撤!烤串儿只是吃着玩儿的零嘴,当不得饭吃!这有客远来,咱们还不得赶紧回去摆酒席去!”
苏筠哟嚯了一声,喜上眉梢,同那韦猛一左一右的跟着段怡,领着一小队人马快马加鞭朝着边城方向奔去。
第三九六章 第二条路
那大金牙仰头一看,只见密密麻麻带火的箭支宛若雨点一般落下,狭道两侧的密林瞬间着了火,紧接着便是嘭的一声,两侧的火瞬间朝后冲去,几乎是一个照面的功夫,便成了两条火龙。
“退退退!”大金牙怒吼出声,“他娘的段三,她事先泼了油,这是要验老子的斧头是不是真金啊!”
多与沉默不语,他觉得自己应该改名叫无语。
谁管你的斧头是不是真金?真金软不如铁硬,敌军主帅是有多傻缺,才觉得你用真金的斧头去砍人?
大金牙哪里知道他的想法,见那陈忠原火烧眉毛了还像个木头人,又见多与惨白着脸像是吓傻了似的,大骂了一句,“晦气!”
他说着,强行调转马头,仗着自己的身强力壮,挥舞着金银斧头,挤开人群朝着后头狂奔而去。
有了他带头,所有上的狭道的吐蕃军都慌了神,拼命拥挤着朝后涌去。
一时间踩踏声,哭喊声,混着那被烧熟了的令人恶心的味道,这小小的一个狭道,宛若人间地狱一般。
大金牙挤了出去,来不及同日赞说话,他就地一滚,滚掉了自己身上的火星子,立即从原地跳了起来,“老子的毛都被烧焦了!”
他在原地蹦跶了几下,拍了拍身上的灰,瞧见陈忠原还有多与亦是逃了出去,哼了一声。
“多与你在西关这么多年,连路都不会选?若非这道窄,看着长实则进去的人不多,走在前头这些叔伯们,还不被你坑杀了去?”
“难怪王都有传闻,说你嫉恨心重,不满你父亲选了幼弟为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