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娥――”
“娘――”
☆、第67章 跑马花灯
第六十七章跑马花灯
明日中秋,齐妙让厨房做了月饼,挑了二十几个放盒子里,准备让人送到徐府。瞧了一圈,对陆芷说道,“阿芷,等会你将月饼送到徐家去吧。”
正在装月饼进盒的陆芷听见,手势微不可见地顿了顿,到底还是应了声。
她知道那边一直想让她回去,只是开始因为要筹办和谢家大姐的婚事,耽搁了。后来又因为谢嫦娥受伤,这两个月一直在养伤,如今已经没什么大碍,便又将那暂且放下的事重提。
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她已经不想回去了,以前的事她还记得一些,感情却在这六七年里慢慢磨灭,倒不如在谢家过得舒服和安心。再回那里,又要重新开始,总觉累心和忐忑。
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均匀安稳,陆芷抱着盒子,拨着紧系的锦缎,想了许久。等车夫停下说到了,她才深深吐纳一气,从车上下来。抬头看着门口的牌匾,徐府。
就算她回去……回的也是徐家,而不是他们陆家了。
头上烈日高照,却还是觉得有秋风迎面的寒凉感。她抱着盒子走上台阶,说明来意,下人就让她进去了。
穿过前院,到了大堂,站着总觉不自在,便自己坐下了,低头看着盒子。
陆正禹此时正跟谢嫦娥商量中秋去哪里赏月,最后决定去冀州最高的平月塔,末了又摸摸她后背,“大夫说以后刮风下雨要穿得厚实些,伤了骨头,怕旧伤复发。”
“现在天热,等入秋以后让裁缝过来量做新衣,再让他们将背后那块垫多点棉絮。”谢嫦娥也摸摸后背,休息这么久,如今重摁也没事了。能捡回一条命,她觉得以后只是刮风下雨旧伤会犯算得了什么,命在就好。坐久了有些累,伏在他膝头微合双眼,“明日阿芷会过来么?”
陆正禹闻声,眉头已是微拧,“我还没让人去谢家,这两个月两家走动也不少,她总是在躲着我,我知她还不愿回来。虽然六弟他们说已经跟阿芷提过,她也明白,但就是不见她点头。”
谢嫦娥向来细心,安抚道,“阿芷受的苦太多,儿时也颠沛过一段时日,她心底还是喜欢安稳日子的。而且已经在我们谢家住了那么多年,她不愿再去陌生地方,重新过活,我倒也明白。再等等吧,如今年纪还小。”
“倒也不小了,我想让她早一些回来,早点回来,对她也好。再过两年她也要嫁人了,再不接回家,又要分开。”
两人正提着她,下人就过来禀报陆芷来了,还是一个人来的。
陆正禹一听,忙让下人去端果点蜜饯。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他还记得小妹最喜欢吃的是什么。
陆芷还坐在大厅,时而往外面看看,这里很大,下人很多,来来回回,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听见匆忙脚步声她才抬头看去,不一会就看见有人出来,看着自己的眼很是欣喜,“阿芷。”
她站起身,将东西递了过去,“月饼。”
下人在旁接过,陆正禹说道,“坐吧,一个人过来的吗?”
“嗯。”陆芷没有坐,有些局促不安,“我走了。”
“阿芷。”谢嫦娥上前轻唤,“来都来了,不如坐下来说会话,你哥让人给你拿蜜饯果子了。”
陆芷摇摇头,没有瞧看,埋头走了。步子匆忙,不愿多留。
陆正禹见她如此,没有强留。送她出去,看她上了马车离开,还站了好一会。
陆芷回来的时候,齐妙还没和人分完送去其他家的月饼,见她这样迅速,就知道是放下月饼就走了,半刻也没多留吧。见她闷声不响,也没多问。等分完月饼,让下人往各家送去,众人要散时,才将她喊住。
屋里还有月饼余香,闻着好,吃起来却容易腻味。齐妙去将窗户打开,唤陆芷过来坐下,提帕给她擦衣襟上沾的油,“等会回屋就换下洗了吧,不然洗不干净了。”
“嗯,那我现在回屋。”
齐妙伸手将她摁停,“嫂子有话要跟你说。”
陆芷唯有回来。
“嫂子知道你不愿听,可如今你已长大,也会自己想事,嫂子觉得是时候说清楚了。”齐妙缓声说道,“你哥哥一直想将你接回去,近日也跟嫂子和你谢大哥说了,我们……”
“我不想去。”陆芷终于抬头看她,目有央求,“我在这挺好,嫂子不要赶我走。”
齐妙微愣,“嫂子不是在赶你走。”
“那为什么总要我走?”
“谢大哥不是你的亲兄长,陆大哥才是。”
陆芷一时默然,许久才道,“我知道,可是比起陆家来,这里才更像是我的家。而且……他们是一家人,我是外人。”
齐妙浅笑安抚,“你怎么会是外人。”
“已经是外人了,也回不去了。”陆芷双眸湿润,依偎她怀中,低声,“嫂子不要赶我走。”
齐妙听得心疼,抚着她的手说道,“嫂子怎么会赶你走,只是你亲哥哥就在附近,你怎好住别人家。”
陆芷执拗道,“你们不是‘别人’。”
“嫂子明白。”
“嫂子你不明白。”陆芷缓缓松手,交缠十指,脸色已经不如方才红润,“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又要去陌生的地方重新来过……嫂子你不知道那有多可怕。”
“回自己的家,怎么会可怕?”齐妙见她忧心忡忡,已是忍了几次泪的模样,不好再逼,大家心里都隐隐明白,只是还是要放上台面来说,终归要解决,谁也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的。
外人忽然有人敲门,两人往那看去,瞧见个人影投来。
“嫂子,我哥中午不回来了,我等会也跟他出去。”
是谢崇意的声音,齐妙应了一声,不一会那人也跑开了。谢崇意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铺子,赋闲在家。最近出了桩命案,衙门仵作又暂时空缺,就让他去顶着了。
陆芷瞧着那已经不见影子的窗纸,还是瞧了好一会。又想起一件更不能认亲的事来,差点就忘了。小心对齐妙说道,“嫂子,我要是回去了,就不能嫁给三哥哥了不是吗?”
齐妙吓了一跳,“什么?”
陆芷低眉,“嫂子你不要跟人说……我……我喜欢三哥哥。”
齐妙诧异,“阿芷……”当初让谢三弟离她远一些后,陆芷也没有再黏着,她以为她已经没那心思了。突然重提,着实让她吃惊。
陆芷咬了咬唇,抬眼看她,“所以我更不能回去了,别人知道我是他的妹妹,现在他娶了谢姐姐,那以后三哥哥就不能娶我了呀,否则要被人笑话的。”
“阿芷。”齐妙顿时急了,“你还喜欢你三哥哥?”
陆芷何等聪慧,立即反应过来,“还?嫂子知道?”
“知道,可他年纪比你大呀。”
“谢二哥哥的年纪也比嫂子你大。”
“这不同,你们差了足足十岁,你可知道。”
陆芷忽然明白,“所以嫂子不同意?就算阿芷喜欢三哥哥,三哥哥也喜欢阿芷,嫂子也不同意吗?”这回轮到她诧异了,她将齐妙当做亲人,也是当做朋友,本以为最支持的人,却在反对。
齐妙也奇怪了,“崇意喜欢你?”
“嗯。”陆芷说道,“三哥哥跟我说,男女授受不亲,以后不能带我一起玩了。那时候我就知道了,三哥哥是将我当做姑娘看,不是将我当做妹妹。要是觉得是兄妹,又怎会想到要疏远的事?嫂子你说呢?”
齐妙愣住,没有想到她竟是这个念头,竟然被她误会了。她重叹,悔不当初,“傻姑娘。”
陆芷默了默,“我不傻。”
齐妙已不知要怎么和她说,怕她会难过,可更怕她越陷越深。如今看来,她已经是半只脚进去了,“阿芷,是嫂子对不起你,当初就该跟你说清楚的。崇意他之所以会跟你说那样的话,是因为嫂子看出你喜欢他,后来嫂子就去问你三哥哥,对你可有意。”
陆芷看着她,等她说。
“他说他并不喜欢你,只是将你当做妹妹。”
陆芷脑袋一嗡,绞紧帕子,更是默然。
“嫂子怕你日后难以自拔,伤了你的心,所以让你三哥哥书院你。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让你误会了,是嫂子的错,当初应该亲口跟你说,断了你的念想。”
陆芷蓦地站起身,“不可能。”
齐妙还想和她说个清楚,可陆芷却不想再听,又念了一句不可能,就跑了出去。任她怎么喊,她就是不回头。
陆芷知道谢崇意现在在哪,那出了命案的地方传得沸沸扬扬,想不知道也难,更何况还是关乎他的事。换做平时,她连半步都不会靠近,可现在却跑得很快。她想问清楚,亲口问清楚。
那燕雀楼出了案子,门口有官差把守,谢崇华正带人在楼上事发的地方查案。正盘问小二,有衙役跑上来,说道,“谢三爷,你们家那陆小姑娘来找你,说等你忙完了,在对面等你。”
谢崇华和谢崇意都很意外,这个时候她过来做什么,而且找的还是后者。
谢崇华怕是家中出了什么事,那尸首已看过,便让弟弟先去见她。
谢崇意也急忙洗了手,下楼找她。衙役指了指对面,就见个青衫姑娘躲在树后面。走近一瞧,露出的肩头还在发抖。
“阿芷。”谢崇意见她抬头看来,脸上煞白,忙将她拉到远处,“你见不得血死物,还来这做什么,家里有什么事吗?”
陆芷摇摇头,“三哥哥我问你一件事好不好。”
“你说。”
“你知不知道换亲是什么意思?”
谢崇意笑道,“你大老远跑过来就是问我这个,看看你额头上的汗,快擦擦。”
陆芷抓了他的衣袖擦擦,又问,“你知道换亲是什么意思吗?”
看来不说她是不会死心了,谢崇意只好说道,“两家各有兄妹或姐弟,然后甲方哥哥娶了乙方妹妹,乙方哥哥娶了甲方妹妹。”
陆芷又问,“那换亲是好事吗?”
谢崇意说道,“当然不是,那些穷苦人家娶不起的,倒是会这么做。不过家境稍有,懂规矩的,都不可能的,否则就闹笑话了。”
“哦……”陆芷默了一会,“三哥哥,我再问你一件事好不好?”
谢崇意皱眉,“阿芷,是不是碰见什么事了?”
陆芷没答,问道,“我哥说要带我走,你觉得这事好不好?”
谢崇意笑道,“当然好啊,陆大哥盼了多少年,你回去就真的是一家团聚了。”
说得很爽快,答的时候半点犹豫挽留都没有。知道换亲是什么意思,可是并不觉得她回到亲哥哥身边有什么问题。所以……果然跟嫂子说的一样,他当初不喜欢自己,现在也不喜欢,而是始终将她当做妹妹看待。
这也难怪嫂子当时要他疏远自己,因为如今就已觉心中难受,如有火燎。不过她好像该庆幸现在并不是离不开他,早点知道也是好事。至少不是等两三年后才知道,否则一心想要一起生活的人,却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陆芷改口要去徐家,让齐妙好不意外,怎么跑出去一回,就改主意了?可不管她怎么问,她就是不说,只是说答应回去。
陆正禹知道这消息,高兴地让下人给妹妹收拾出一大间房,还问齐妙妹妹如今喜欢什么,房里的摆饰都是按着她的喜好来的。徐家下人第二回看见主子这么高兴,上一回,是娶夫人进门时。
常青知道陆芷要过来,心底也欢喜,至少陆芷是她认识的为数不多,又待她好的人。如果小玉也能来,她会更高兴。
明日陆芷就要回来,谢嫦娥下午又去查看了房间,万事备齐,这才回房。路上见到正行正尚,倒是想起一件事来。进了房丈夫还没回来,便在屋里边休息边等他。
在徐家她基本不用操心,虽说家大,但是事情都分给下人做,她只要动动嘴,每月发月俸就好,轻松得很。现在看镜中的自己,脸色好了许多,似乎还年轻了两岁。也不知女儿是不是见自己如此,看陆正禹时眼里的冷漠也淡了不少,但依旧不亲近。
陆正禹回来得不晚,谢嫦娥却手肘撑桌,手掌托腮在桌旁睡着。他轻步走过去,本来也没睡熟的谢嫦娥醒了过来,轻轻打了个呵欠,满眼初醒的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