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所门楣极为普通,甚至在灯光下可以看到外墙的马赛克都脱落了。但是进入里边,却发现别有洞天,装修并不是金碧辉煌,而是朴素淡雅,但是极有情调,让人眼前一亮,几个豪华包间居然以“孔子”“孟子”“老子”“朱熹”“阳明”等教育家命名,可谓别具一格。
“‘孔子’间!”郭本易对这里显然熟稔,对服务员打了招呼后,便轻车熟路地走进了“孔子间”。
“孔子间”里大约二十平米见方,居然装修得和书中画的“孔子讲座”的“教室”模样差不多,只是中央一张大桌代替了“孔子”的位置。墙上挂着一张孔子的画像和几幅书法复制品,有什么“学而时习之”、“风乎舞雩”之类,其中一副落款是乾隆,写着:气备四时,与天地日月鬼神合其德;教垂万世,继尧舜禹汤文武人之师。
竺兰兰不禁感到一阵荒唐和可笑:堂堂为人师表的一群人,却在千古儒圣的眼皮底下蝇营狗苟!自己进入社会时便被告诫:会遇见很多大开眼界的事情。因此有一些心理准备。但此刻亲历,还是觉得荒谬至极,令人作呕。
就在这时,又觉得一阵臭气逼人,郭本易居然走到了她的身后,一只肮脏的肥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头。
“兰兰啊,你这个姑娘还是懂事的嘛!”郭本易说着,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肆笑……
“不!不行!我不懂事!我不懂事!我太不懂事了!”竺兰兰在心中呐喊着,她意识到自己深陷狼窟,是他人的猎物。而她竟然是自愿陪着一对狼来到这里,只为了甘做一个牺牲品……
她自己不也是很荒唐么?
此刻狼爪搭肩,令竺兰兰想起了一故事:人在夜行时,狼会在背后用爪子搭在人的肩上,等人一回头,狼就咬住那人的喉咙……
冰冷的危险气息切实地包裹着她,身体无风而颤,不寒而栗。
郭本易的肆笑声在身后响起,像是狼嚎般露着獠牙。
只听他道:“人在社会上,比不得在学校里。就得尽快成熟起来。很意外,看到你这么快成长。看到你,我就好像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一样。”
他说的都是老人嗑,通常地,下一句都会转入正题。
果然,郭本易在“唉”地感慨了一声之后,说道:“我呀,现在是副处,这个位置不上不下,很难受,已经快八年了吧?不,九年了!不过呢,也快了,就等张文秀这家伙走了,我也该转正了。哈哈。”最后一句笑声里,透露着张狂和得意。
然而,这张狂和得意此刻在竺兰兰的耳中是放肆和淫荡的。一个年近50岁的大叔叔,在向一个年轻姑娘显摆自己的官位和前途时,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
竺兰兰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还是转过头来……果然,一张充满欲望的脸正肆无忌惮地盯着自己。
郭本易转过头,对颜宇天道:“小天啊,你去到前台点菜吧,然后到后台盯着姓邹的大厨做菜,告诉他多放盐,我爱吃。”
“哎,是。”颜宇天的头也低下来,似乎对自己被支开很不乐意。
郭本易道:“快去。你叔什么时候亏待你了?你有好的东西,也要想着给你叔分享分享嘛!总之,该你的还是你的,急什么?”
颜宇天一听这话,登时就明白了,高兴道:“是是,我这就去。”说罢,转身出门,又好好地门关好。
郭本易这才转过头来,淫笑着看向竺兰兰。
刚才叔侄俩的对话何其明了!当着她的面竟然毫无忌讳!分明就在说,你竺兰兰已经是我们的囊中之物,我郭本易玩你一遭,乃是对你的莫大恩惠呢!
自小被捧为掌上明珠的竺兰兰一贯是娇生惯养,在家里有求必应。而且因为面貌美丽、性格可爱,又爱撒娇,即便在学校里也是被老师和众多男同学以及大多数女同学宠爱的角色,简直是被人珍之又重的花朵一般。哪里像今天这样,被一头野猪长着臭嘴巴嗅来嗅去,还要肆意摧残地吞进肚去?
郭本易把自己侄儿支开后,便开始动手动脚了,一面嘴里冠冕堂皇地说着什么“你觉悟很高,很聪明,以后跟了组织,跟了我,会有很大的进步空间的……”
竺兰兰被他逼得一步步后退,再后退,此刻,她的内心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周修常。她想喊出来,却张不开嘴。因为只要自己一张嘴,就怕郭本易被烟草薰黄的嘴巴贴上来……
郭本易倒是步步逼近,不慢不急,好像一只黄鼠狼渐渐把一只小鸟逼进墙角。
竺兰兰的后背贴上了墙壁,她已经无路可退了。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孔子画像的下面,旁边是一张小桌子,上面摆着重重餐具和其他东西。
郭本易还在逼近,离她只有一臂之遥。他好像从竺兰兰的眼神里看出了惊慌和厌恶,但此时此刻下,这种目光更加刺激起了他的欲望。他知道自己多么令人讨厌,但那又如何?自己多年辛勤工作,连张文秀都有一个侯丽丽做情人,真当他这个搞组织的一点都不知道?他就不能和一个年轻女教师交流一下情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嘛,嘿嘿!
竺兰兰在郭本易一张猪头脸一分分逼近之时,心情愈加慌乱,偏在这无力的时刻,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涌进她的脑子里……最终,这些想法竟然汇成了一个人的名字,然后她再也忍耐不住地喊了出来——
“周修常!”
喊罢,好像浑身忽然充满了能量一样。一个想法倏忽地窜进脑海:“若是他的话,他会怎么做?”
这时节,郭本易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贴了上来,他听到竺兰兰叫了“周修常”的名字,愣了一下。
就在这愣神的工夫里,竺兰兰忽然福灵心至一般,一把从身旁的小桌上操起一个陶瓷烟灰缸,向郭本易的猪头砸去!
“砰!”
竺兰兰身娇力弱,兼有慌乱之间,忽然自己觉得是“用力”一砸,但实际上双手无力;而郭本易在愣神之间,见到竺兰兰神情一凛,情知不妙,也登生警惕,故而在竺兰兰一挥手的时候,他就有了准备,虽然没能完全躲开,但起码额头是躲开了……于是,那烟灰缸不偏不巧,正砸在他的鼻子上。
尽管竺兰兰砸得十分“无力”,但鼻子也受不住多少力度,郭本易只觉鼻子一酸,进而整张脸都发麻了,泪水迸流,叫嚷一声:“靠他妈傻娘们!”
竺兰兰一击得手,也是大出自己的意外,她刚才只是如同恶灵附体一般,急切间顺手操起烟灰缸砸了过去,此时手一松,烟灰缸掉在地上,自己却不知道如何办了?只看着郭本易捂着鼻子,疼得直跳脚,心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便绕过张牙舞爪的郭本易,冲向门口。
郭本易见她要跑,发狠道:“你他妈的臭……”谁知,这一张嘴说话,先吸了一口气,鼻血被他这么一吸,呛到了嗓子,一股腥热让他咳嗽起来,便再也说不出话了。
竺兰兰见他如此,不禁有些同情,但一想他适才令人作呕的模样,便开门离去。
走到外面,只有几个服务员,见她神色慌乱地从里面出来,似乎都能猜到了什么,俱不理睬。看来,类似的情况他们早已司空见惯了。
竺兰兰大步流星,喘着气,走出招待所,走出教育厅,一直走到很远的路灯下,才无声地哭泣起来。
“我这是在干什么呢?”她自己也不明白。哭了一会儿,颇感寂寥凄冷的竺兰兰一跺脚,拦了辆车返回家中。
“这下糟糕了,我谁也保护不了了。”竺兰兰到家后,倒在床上,真的搞不清自己有如双面人格的想法,“我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呢?”
“因为周修常主意多,帮助了我,我不服,所以我就……”她想着想着,渐渐明白了,她在和他斗气。至于这“气”由何而生,却是说不清了,又和周修常“较劲”的意思,也有报复他和苏语琪亲密的意思……
当然,也是“牺牲”自己,获得他关注的意思。
想着想着,竺兰兰沉沉睡去,在失去意识前,她知道自己输了,输得可谓尸横遍野,把不该得罪的未来校长得罪了,自己已经走上了绝途;但内心里的另一个埋藏在潜意识中的声音却在抚慰她:“还有他呢……”她就这样进入了梦乡。
颜宇天在后厨里指挥着大厨做菜。众所周知,大厨最讨厌做菜时旁边有人围观,更何况这个人还装模作样地指指点点。因此上,大厨一听说“多放盐”,二话不说,舀了三大勺子盐放进菜里,又加了无数的糖,鲜甜可口,让他得高血压去吧。
颜宇天带着服务员端着菜走进“孔子间”,先敲了敲门,稍候了几秒,给屋中两人整理整理衣衫的时间,再推门而进。然后,却没见竺兰兰,只见郭本易坐在椅子上,用餐巾纸捂着鼻子,鼻血已经染红了很多纸巾。
颜宇天惊讶不已,大叫道:“叔!你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