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也知道,这些年夫人的身子一直不太好,奴婢当时只想着快些将热水送到夫人房中。青芽却说,锅里的水是给二小姐备下的,死活不让奴婢舀水。奴婢当时只顾着夫人身子虚弱,少不得同青芽争辩了几句。谁知竟将她惹急了,上来就要打我。奴婢想着自保并没有还手,一时情急,躲闪间,竟叫青芽狠狠地打了茯苓一巴掌。”
“你撒谎。明明是你挑事在先,这一巴掌分明就是你有意打的。”其中的一个丫鬟听了冬葵的一番话语,小脸涨得通红,气不打一处来。
茯苓见此情形,也低低在地她身边,委屈巴巴地说了一句,“小姐,不是这样的……”
话音未落,苏木槿轻轻地拍了拍茯苓的手背,以示安抚。随即走到冬葵的面前,莞尔道,“方才你说,是不小心失了手?”
“回……”
啪啪。冬葵才回了一个字,苏木槿便抬手,照着她的脸颊,打了两个巴掌下去。瞬间,冬葵的双颊上就出现了五个指印,牙齿也落了血,顺着嘴角缓缓滴落下来。
这两巴掌打得毫无防备,很是爽快。
冬葵怎么也没想到,前一刻,还是笑眼盈盈的二小姐,竟然对自己下了这么重的狠手,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神情平静地叫人不寒而栗。
冬葵吃了痛,但哪能这么轻易认错,捂着脸继续诡辩道,“二小姐,奴婢说得通通都是事实。”
院内此时,鸦雀无声。
纵然冬葵哭的再凶,苏木槿也没有多看她一眼,而是将满身狼狈的青芽,从冰冷的地面上搀扶了起来,随手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尘,还有那几个或深或浅的脚印。
“青芽,你告诉我,刚刚都有谁欺负你?”苏木槿朱唇微启,如鸣佩环般的声音缓缓响起,却在此刻显得尤为冰冷刺骨。
青芽原是个胆小惯的,跟着苏木槿进了镇北侯府,只想讨口饭吃,为求自保,哪里敢惹是生非。现在叫她指认,更是吓得浑身哆嗦,身子摇摇欲坠。
“二小姐,您怎能强人所难啊?事实真的就是奴婢说的那样。”冬葵抹了抹泪水,先前的口齿伶俐,荡然无存。
苏木槿没有理会冬葵,而是再次冷冷地发话道,“青芽,你若是不肯说实话,我便叫人将你赶出去。”
此话一出,冬葵吓得肝胆俱裂,连哭声也收敛了不少,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在四处乱转着,趁着苏木槿不注意,偷偷支使身旁的一个小丫鬟,去给院子里的冯姨娘通风报信。
可转念一想,今日这两人是一同回府的。且从神情看上,一个娇羞地要命,另一个眼睛直勾勾的,满是柔情,都已经挪不开了。
第8章 、我为尊,你为卑
这一番话,竟叫旁边静站着的茯苓听了也热泪盈眶,激动地抹着眼泪。
这场闹剧也算是有了个最好的结局。
只是苏木槿还未来得及回屋,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叮叮当当的铃铛声。转身一看,却是庶妹苏灵兮。
“我?”青芽指了指自己,一脸讶异。
“是啊,如果没有今日的事,你永远也走不出第一步。那些欺凌你的人只会变本加厉,在他们眼里,弱者永远是弱者,”苏木槿轻吁一口道,“青芽,我能帮你一时,却帮不了你一辈子。从今往后的路,只有靠自己了。有句话,你一定要谨记在心,已往发生了什么,并不重要,他日,才是你自己可以掌握在手里的。”
她身穿银纹刺绣百花裙,身披软毛织锦斗篷,怀抱着一只乳白色蓝瞳波斯猫,从远处款款走来。刚近前,一股浓烈的胭脂水粉,扑面而来,叫而腻得慌。她走到苏木槿的面前,略施一礼,声音倒像是捏着鼻子说出来的,尖细得叫人浑身不舒服,“灵兮见过姐姐。听闻昨日姐姐染了风寒,现如今可好些了?”
苏木槿瞧见这个庶妹浑身就不自在,前一世倒只是觉得她爱招摇,穿得花枝招展,时常在谢珩的面前献媚,现在如今看来,恶心之处哪里只是这么一点点。
青芽微微抬起头来,看着身旁的二小姐。才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她似乎变了不少。从前二小姐,胆小怕事,最厌烦这些琐事,而今日倒叫她好生佩服。
等那些丫鬟奴婢们统统散去后,青芽连忙跪地起身,感激涕零道,“奴婢叩谢二小姐的大恩大德。今日大恩,奴婢怕是来生作牛作马,也无以为报,请受奴婢一拜。”
苏木槿见状,忙将她从地上搀了起来,笑容温和,与先前的阴冷截然不同,“你最该谢的人,是你自己。”
苏木槿此刻的心境异常焦虑,她之所这么做,是有自己的考量。只有青芽亲手动手,她才能成长,从任人宰割的小绵羊,成为草原上有血性的一匹狼。
青芽看着苏木槿肃穆的神情,知道自己这一刻已经没有选择。索性闭上了双眼,打开手掌,朝其中的一个奴婢,狠狠地劈了过去。
“你是没有听清楚我刚刚说的话吗?”苏木槿秀眉微蹙,神情不悦。
茯苓忙走到她身旁,并不多言,只是朝青芽微微颔首。
说罢,伸出手来,将冯姨娘院落里的一一都指了过去,继而又道,“茯苓姐姐,见他们多人欺辱奴婢一个,便前来相帮。混乱之中,他们也踹了茯苓姐姐好几脚。”
听她这么说,苏木槿这才注意到茯苓那桃粉色的下裙上也有不少的脚印。才压下去的火气,一下子就窜了上来。
话已经到这个份上了,也容不得青芽再害怕了。她这样的小身段,若真是被扔出府去,怕只能一命呜呼了。
青芽拖着沉重的步伐,朝那些乖乖伫立着的奴婢们走了过去,犹豫了半天,这才哆嗦着抬起手来,迟疑了半天还是没有勇气。
啪啪啪,清脆的掌声在庭院里时起彼伏,震耳欲聋。
苏木槿缓缓地走到青芽身旁,拍了拍肩膀以示安抚,开口道,“青芽,往后只要她们胆敢像今日这般对你,欺辱一次,打一次。若有不服气的,只管叫他们来找我。长安城的春水楼里多一个,不多。”
青芽个子小,又瘦弱,偏偏掌力大得吓人,那些奴婢在吃了这狠狠的两巴掌之后,只是哭,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那般,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没有一个敢还手的。
青芽看着自己滚烫的掌心,久久不敢相信眼前既定的事实,眼眶里泪水斑驳,神情复杂。
“青芽,你听好了。但凡今日在场,且欺辱过你,不分今日昨日,每人统统两巴掌,不能少,亦不能错漏。你听明白了吗?动手!”最后两个字,喝得在场的所有人都毛骨悚然,不敢吭气。
青芽从怀里抬起已经吓得苍白的脸孔,战战兢兢道,“二、二小姐,奴婢真的要动手吗?”
这个庶妹,是爹爹在娘亲离世之后,才领回府的。苏木槿仍旧清楚地记得那天的场景,彼时爹爹刚把冯姨娘从外头接进府,那也是她第一次知道,自己平白无故间,竟然多了个妹妹。她心里虽然觉得有些膈应,但还是强颜欢笑地接纳了。而当时哥哥苏元青为了此事,还和爹爹大吵了一架,将侯府砸得稀巴烂。
和哥哥不同的是,尚且年幼的苏木槿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妹妹,心里莫名觉得有些害怕。她害怕苏灵兮会抢走她的爹爹和哥哥,将原本属于她的宠爱占为己有。自那以后,苏木槿渐渐变得沉默了,唯独在裴彧这件事上,她丝毫不肯让步,险些把苏呈怀气吐血。
但苏呈怀本就对已故的夫人,心中有愧。所以木槿任性,就任由她去。这些年的宠爱,不减反增。
苏元青心里气的是,娘亲尸骨未寒,爹爹就将那小妾领回了家。后来苏呈怀解释说,冯姨娘是娘亲生前的好友,娘亲临终前曾嘱托父亲,一定要好好照顾她,所以才将她领回了府。
苏元青无法阻止她们入住侯府,多年以来也一直不肯原谅爹爹,亦不肯接纳妹妹。等年长一些,有些事渐渐看开了,这才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但依旧不会给苏灵兮好脸色看。
她曾经不止一次地想找爹爹问个清楚,苏灵兮究竟是不是亲妹妹。苏呈怀总是不痛不痒地说上几句,但很多时候,都是草草敷衍了事。时至今日,也无人知晓。
前一世的苏灵兮机关算尽,却总是入不了谢珩的眼,但那个时候,苏木槿对他厌恶至极,故此并没有多想,有些时候还会傻乎乎地以为,苏灵兮那样做,是对谢珩至死不渝,就像她对裴彧那样。
苏木槿眉眼轻抬,一眼看到了苏灵兮身后闪躲着的丫鬟冬葵。
原来是告状去了,这个冬葵也算是苏灵兮手下的得力助手。年纪小小,倒十足的心狠手辣。前一世的苏木槿,落到那般田地,怕是这小蹄子出了不少的力。
总该还是得想个办法,把这个眼中钉,先给拔了。
想到这里,苏木槿微微一笑,“不劳妹妹挂心,睡了一宿,已经好多了。只是方才有几个不懂事的,搅得我有些不舒服,需得好好歇息一会儿。”
说罢,就要往里面走去。
苏灵兮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忙上前道,“姐姐且慢。冬葵是妹妹房里的人,自小跟着妹妹一起长大的,性子就同妹妹一般,难免烈了些。若是有冲撞之处,还望姐姐海涵。”
听闻此话,苏木槿骨子里不由冷哼一声,遂转过身来,淡淡道,“你来,若是为了她讨回公道。那我就劝妹妹省了这力气吧。姐姐我呢,脾气也不好,但她脾气再大,也万万没有大过主子的道理吧。”
苏灵兮听她回话如此理直气壮,心里也不由得犯起了嘀咕。按往日姐姐的性子,自己说几句好话,这事过了也就过了,断然不会有咄咄逼人的境况。现如今看来,这团火苗怕是要越烧越旺了。
苏灵兮一咬牙,死死地沉住气,但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姐姐说得是哪里话,婢子犯错,自当是由我们当主人的来管教。姐姐若是能解气,便是削了她的双足,剥了她的筋,抽了她的皮,也未尝不可啊。不过,妹妹此番前来,是想告知姐姐一声,冬葵可不是姐姐院子里的人,管教下人这种粗活,姐姐又何须亲自动手?故此,特意来为冬葵讨要个说法,还望姐姐千万不要见怪。”
苏灵兮此番话,可真是猖狂至极。言外之意,已然明了。
苏木槿倒也不急不躁,微微一笑,“妹妹一定是误会了。在这镇北侯府,除了爹爹和哥哥。论起尊卑,余下的所有人中,有哪一个可以与我平起平坐?今日莫说只是教训一个小小的贱婢,便是妹妹你犯了错,我这个当姐姐的,也是训诫得起的。”
苏木槿振振有词,语气又颇为盛气凌人,与先前的软弱好欺,截然相反,叫人错愕不已。
听她这么说,苏灵兮脚步不由地往后一退,小脸变得很是苍白。先前,丫鬟冬葵同她哭诉的时候,她就信誓旦旦地许诺过,一定会帮她讨回公道,出这口恶气。
哪想,才进院子说了几句,便碰了一鼻子的灰。苏灵兮心底的郁火一下子,翻涌了下来,狠狠地瞪了冬葵一眼,颇有迁怒于人的架势。
那冬葵虽不是个笨拙脑子,但今日受了气,又在内院的众丫鬟面前丢了颜面。恐怕现在那些先前被她欺辱的丫鬟婢子们,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呢。想到这里,冬葵哪里肯罢休,拼死一搏,跪倒在地,紧紧地抱住苏灵兮的大腿,痛哭流涕道,“小姐,你可千万要给奴婢做主啊!”
“没用的混账东西,谁叫你在外惹是生非了!”苏灵兮就她缠了上来,神情就想被什么可怕的瘟疫给传染了一样,抬起脚,狠狠地将冬葵踹了出去。而怀里的波斯猫也因受惊,狠狠地爪了苏灵兮一爪子,从她怀里一跃而下,仓皇地钻进浓密的草丛中,不见了踪影。
丫鬟冬葵被她这一脚,踹滚到几尺远,捂着肚子在地上痛得嗷嗷叫。那苏灵兮向来也是个冷血惯了的,见冬葵如此,又朝她吐了几唾沫出去,破口大骂道,“小蹄子,尽给我惹事!”
先前那种由内到外的文雅,全然消失不见,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同菜市上的泼妇,毫无区别。
苏木槿鼻子冷哼了一声,这种苦情计,倘若是重生前的她,定然毫不犹豫前去相救,但重活一世,哪里会有再上当受骗的道理?
她双手死死拧着裙边,咬牙道,“是冬葵,还有她们几个。”
第9章 、愚蠢的东西
这话,若是放到平常人跟前,定会冲上前去,和她理论一番。但冯姨娘向来就是个沉得住气的。她能嫁进镇北侯府算得上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些年才让苏呈怀对自己的态度转变了些,可万万不能在此节骨眼上多生事端。况且,以自己的现在的能力,想与苏木槿抗衡,可还差得远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有她翻身之日,眼前的小亏,还是先咬牙忍忍吧。熬过这些日子,总有叫她跪地求饶的时候。
只是,这样咄咄逼人的苏木槿,她也是第一回 遇上,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随即微微一笑道,“妾身多谢二小姐关心。风寒这事,说来也巧。近些日子,侯爷留宿在妾身的屋里,彻夜不眠。这风寒恐是因夜风而起,原是第二日便好了。可侯爷夜夜留宿,这才至反反复复,久久不能停歇。”
冯姨娘身子一震,讶异之余,也是胸中怒火难填。苏木槿此番话,便是再蠢笨的人,也能听出一二来。
她这是要咒自己早日见阎王呢!
此话已是十分露骨了,不堪入耳。言中之意,便是道那苏呈怀夜夜不眠,同她钻研房中之术,才致的风寒。
冯姨娘说这话,也算是逮到了苏木槿的软肋了。无论苏呈怀有多么喜欢那个女人,但他现在已经是自己的裙下之臣。她说这话,无非就是为了直戳苏木槿的心窝,叫她想起以往那些伤心的事情来。
冯姨娘所说,倒叫苏木槿想到一块去了,又是个来求情的,如此堂而皇之,若自己不开口原谅,倒真被她揪了小辫子去,叫他人以为自己气量小了。
“姨娘此话差矣,不过是下人犯了错,又怎敢劳驾姨娘亲自跑一趟。况且我听说,姨娘受了寒,吹不得冷风。虽说只是小小的风寒,可姨娘年事已高,比不得从前的风华正茂,若是有什么差池?我可真要成那千古罪人了!”
苏木槿朱唇轻启,声音如黄莺出谷,洋洋盈耳,偏偏最为致命,简直就是杀人不见血,字字诛心。她容貌姣好,在春日的艳阳下,更显得楚楚动人,叫人挪不开眼。
苏木槿也不回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冯姨娘缓缓抬起头来,看了苏木槿一眼,心中不由微微一颤。几日不见,苏木槿倒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而今虽然一言不发,可那眼神,却不由得叫人脊背生寒。
苏灵兮听到声音,连忙收了手,乖乖地立了在一旁,低声唤道,“娘亲。”
苏木槿才转过身去,听到声响,这才转过身来,却将冯姨娘已经到了自己跟前,微微低着头。她这身衣着很是朴素,却难掩那玲珑有致的身段。
但苏灵兮却丝毫没有要停手的意思,以往遇见了这样的事,可从来没有吃过什么明面上的亏。今日的事,要是在侯府里传了开来,定叫那些多舌的老婆子们笑掉大牙,叫她的颜面往哪里搁啊?
若是再叫人传出侯府,在长安城的酒肆这么一宣扬,怕是有不少人会暗地里,戳着她的脊梁骨唾骂,镇北侯府庶出的女儿,终究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
看着这二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如此闹腾,苏木槿不由地皱了皱眉头,声音懒懒道,“妹妹又何须同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置这么大的气呢?还是快快将那猫儿寻来,带出去。我这院小,可容不得什么畜生。免得我这脾气一上来,它吃不了什么好果子。”
“妾身,见过二小姐。”冯姨娘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言毕又用帕子捂嘴轻轻咳了几声,嘴唇发白,倒像是风寒入体,病得很是厉害。
冯姨娘是见过大世面的,她不用多问,就知道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毕竟是镇北侯府嫡出的大小姐,平时使使性子也是有的。
想到这里,她嘴角泛起一丝浅笑,“今日之事,是妾身教导无方,若有冲撞之处,还望二小姐大人有大量,饶恕了灵兮吧!”
可刚刚进院子时,看到自己女儿如此的模样,真真叫她窝了一肚子的火。她聪明一世,机关算尽,哪想竟然生出了这么愚蠢的玩意,明摆着是要折她的寿啊!
但气归气,谁叫苏灵兮是自己生的呢,毕竟是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又哪能叫他人如此白白欺负了去?
想到这里,苏灵兮越发头昏脑涨了,将冬葵从地上拎了起来,挥起手掌,朝着她的脸庞就要打下去。
“住手!”却在这时,从外头走进来一妇人,身穿靛蓝色的长锦衣,高挽发髻,斜插着一只梅花琉璃钗,薄施粉黛,眉如柳叶。虽上了年纪,却依旧娇媚动人。
此话入耳,苏木槿只觉万箭穿心,疼得不能呼吸。她眸子一沉,冷冷道,“姨娘这话,好不害臊啊。且不说在场的都些未出阁的女儿家,听不得如此污言秽语,便是在上了年纪阿婆那里,也叫人难以启齿。光天化日之下,如此不知廉耻,是要败坏我侯府的门风吗?”